張愛軍
政治認同形成于特定政治環境,傳播媒介作為影響政治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通過與之特性相涉的傳播邏輯生成特定的社會認同。當今政治傳播在網絡傳播技術的多元異質、虛擬流動、去中心與去權威的解構與建構相抗衡的技術邏輯與身份政治這一后現代政治的互動下進入后政治傳播時代。后政治傳播具有不確定性、多元差異、去中心、去權威等顯著的后現代特征。其“差異空間的政治想象消解歷史同一性”[1],在后現代身份政治與網絡政治交疊的雙重空間中改變了傳統政治認同的建構邏輯,消解了國家與社會認同的同構性。后政治傳播時代由于傳播系統的多向化與普及化,政治認同建構分散于網絡各空間中,多元化的認同主體與虛擬流動的網絡身份致使認同建構出現能動性轉向,認同主體成為個體認同和社會認同的自我建構者。網絡傳播技術的技術邏輯提升了政治人的身份意識與主體性意識。基于網絡傳播技術邏輯賦予的主體性意識變化,后政治傳播下的政治認同表現出新的特征與動態趨勢,由此產生相應的建構困境。
后政治傳播是網絡傳播技術邏輯與后現代身份政治交會而成的政治傳播轉向,與傳統政治傳播相比,后政治傳播在傳播主體、傳播空間、傳播內容、傳播載體和傳播效果等方面出現了新的變化。從傳播主體來看,后政治傳播主體一改傳統政治傳播的壟斷性,呈現出多元化和碎片化特征。從傳播空間來看,傳統政治傳播或受到物理空間的限制或局限于傳統大眾媒體渠道內,因而傳播空間相對封閉;后政治傳播不僅擺脫了物理時空的限制還整合了當下新興的媒介形態,具有開放性、流動性與虛擬性等空間特征。從傳播內容來看,傳統政治傳播的內容是經過篩選與把關后具有預設性和系統性的信息;后政治傳播的內容由于主體和渠道多元、傳播內容紛繁復雜,呈現為碎片化還呈現出隱喻化、沖突化的特征。從傳播效果來看,傳統政治傳播著眼于培養社會政治認知的整體性和同質性以建立穩定理性的政治情感和政治態度維持政治穩定;后政治傳播在主體特征、傳播空間、傳播內容和傳播載體等變化下打破了理性同質的政治認知,使之充滿不確定性、多元差異、去中心、去權威等顯著的后現代特征。
政治傳播以政治發展為基礎,以傳播為著力點生成社會[2],后政治傳播以后現代身份政治為基礎,以網絡傳播為著力點培養社會政治認同。政治認同是作為政治主體的公民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對政策、政黨(政府)、國家、政治制度與主流意識形態等政治客體做出價值正當性判斷后對政治客體產生支持與維護的情感傾向與身份感知的心理歸屬。在某種意義上,政治認同就是社會成員對所屬政治共同體的身份歸屬感,身份認同會強烈地影響人們對社會結構和外部世界的認知。身份政治以身份認同為基礎,涉及國家或政治共同體內部不同身份成員之間的關系,包含多種價值、多種文化的區隔與互動[3]。
以身份建構政治形成認同的現象古已有之。古希臘的身份政治建立在希臘人對各自身份的差異認同之上,形成各司其職的社會群體,如公民群體、奴隸群體、女人群體,不同身份維度決定了身份主體的政治行為界限和個人能力界限。現代政治認同建構在于社會成員對公民身份的歸屬與情感認同,將主流政治價值內化于社會各政治主體之中,增強政治向心力,塑造政治共同體以維護政治秩序。亞里士多德認為:“一種政體如果想要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必須使全邦各部分(各階級)的人民都能參加而且懷抱著讓它存在和延續的意愿。”[4]現代政治的一個顯著特點是社會內部文化的差異性顯著,差異的存在意味著分裂、沖突和對立,“文明的沖突”成為阻礙政治發展的核心因素(亨廷頓語),“文化的共性和差異影響了國家的利益、對抗和聯合”[5],在國家內部,社會群體之間的認同歸屬差異所導致的社會價值觀和信仰差異是國家內部政治秩序變動的動態因素,異質化的群體認同將消解同質化的國家共同體的形成基礎。安德魯·海伍德因而強調的“如何能夠將個人和社會聯系在一起,使前者有機地嵌套在特定的文化、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之內”[6],成為現代政治發展的關鍵所在。
網絡傳播技術邏輯暗合后現代身份政治特征生成后的政治認同。后現代身份政治的崛起是眾多因素合力作用的結果,包括特定的全球化社會背景、信息技術背景、個人主義價值背景與族群認同心理背景[7]。其中,信息技術不僅是推動身份認同發展擴散的技術動力,還是聚合其他背景于網絡政治空間的技術手段。政治傳播的全球化、極端個人主義與族群認同的反向激化都是現實政治發展在網絡中的延伸、激化與異化呈現。但究其根本在于網絡傳播技術的多元傳播、虛擬流動、去中心與去權威等傳播邏輯暗合了差異身份政治發展的解構性、沖突性、復雜性、流變性等后現代特征,并在其傳播擴散中著眼于差異性權力訴求構建特殊群體身份認同,導致后政治認同出現并呈現以下特征:
第一,多元化認同。多元化認同是后政治傳播時代政治認同的基礎特征。后政治傳播秩序具有反本質主義的顯著特征,本質主義將一切社會范疇的本質視為一種確定的、不可變動的、恒定的統一標準,與之邏輯一致的認同建構自然認定主體的身份是穩定、固定且單一的。后政治傳播下的政治認同在開放性的環境中凸顯認同主體的差異性與特殊性。與傳統政治傳播形塑政治認同相比,后政治傳播形塑的政治認同從主體與環境兩個面向體現多元認同對一元認同的解構。傳統政治認同建構局限于政治精英的意識形態傳播及其社會化過程,這種政治認同是社會大眾被動接受的國家認同的單一歸屬,強調國家共同體的集體認同,突出國家認同的優先性、規定性、同質性。后政治傳播中的政治身份認同建構是由多元決定的。傳播主體散布于各層級中,原本處于傳播底層的邊緣個人和群體具有強大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政治認同受到多元的主體立場影響,出現多元化和碎片化趨勢。復合主體的開放立場致使認同主體在復雜的網絡關系中變動立場,主體被嵌入復雜的網絡關系和網絡群體中,擁有不同的立場和不同的集體認同。
第二,流動性認同。流動性認同與多元化認同具有邏輯上的一致性。拉克勞與墨菲的后現代認同理論認為,認同的主體是“不確定的、漂浮的、流動的”,而不是單一固定的認同形式下的認同主體[8]。齊格蒙·鮑曼將“流動性”視為現代性事物的基本特質,認為現代性正在經歷從“穩定”的現代性向“流動”的現代性過渡,資本在流動,組織在流動,技術在流動,符號在流動,權力也在流動,生活于現代社會的人們也在從“定居/固定”的人轉向“游牧/流動”的主體[9]。卡斯特指出的網絡社會的“流動性”在社交媒介體現得更為明顯。建立在虛擬空間的網絡社交關系可以輕易擺脫物質空間和現實身份的限制,實現虛擬空間中虛擬關系與虛擬身份的空間轉移與空間融合。
網絡空間身份主體的認同建構體現為虛擬主體與虛擬群體兩個組成部分[10]。網絡虛擬主體身份具有兩種性質。一是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重合性,二是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分化性。兩種性質顯示了網絡政治認同與現實政治認同及其所表現的政治行為的重合性、差異性甚至對立性。虛擬群體以虛擬主體的興趣愛好為生成基礎,形成以話題參與為中心的團式交往、以關系拓展為中心的鏈式交往、以觀點展示為中心的簇式交往等交往形式[11]。與現實群體結群基礎相比,網絡虛擬群體的結群效率更高且成本更低,意味著虛擬群體內部與群體間、主體與主體間的關系經歷不斷的解構、建構與重構,群體主體性不斷被定義不斷被再造。在虛擬空間中主體意識的自主性與流動性消解了傳統政治環境下的強制被動的政治認同,在自由多元、虛擬流動的社會互動中進行自我選擇的身份認同具有流動性和自反性,政治認同不再像傳統社會那樣穩固。
第三,離散性認同。離散性認同是網絡傳播去中心化的離散傳播下的認同形式,多元化與流動性加劇認同的離散性。多元化認同與流動性認同意味著對中心、主流與權威的去認同化,意味著政治認同主體不再是受到單向意識形態灌輸和強制被動建構的接受者,而是主體立場開放、自主意識覺醒下對普遍性與同質性話語的反抗主體。多元化與流動性致使認同更具多元性、不確定性、關系性和建構性。傳統身份認同的同一性認知被打破,在特殊性與普遍性對立維度上多元特殊的認同妨礙普遍同一的國家認同。國家認同以普遍共享的情感、價值與信念等文化觀念為基礎,通過建構平等、普遍的公民身份,在民族國家的政治邊界內凝聚全體社會成員的愛國主義與國家忠誠。然而,國家認同的政治動機與一統性取向,與社會成員的文化自主性和價值多樣性難以相融[3]。離散性認同表現為認同主體對認同客體離散性認知,即多元碎片化的認同主體在富余的價值選擇與判別中對政治主流價值認同的離散;社會轉型發展引致的社會不公平感在網絡多元主體的話題聚焦討論與參與中,從心理失衡上升為對社會制度質疑與思考的離散性認知,以及在此基礎上導致主體認知分化下主流權威的懸置。
第四,碎片化認同。碎片化認同是信息傳播碎片化產生的認同形式,是認同主體對政治信息接收、認知和理解的碎片化。信息傳播碎片化導致認同碎片化表現為兩方面:一是多元化政治傳播主體導致碎片化認同。網絡技術加持下的政治傳播使主流政治傳播失去了預設整體性、系統性和同質性的傳播力和掌控力,多元主體的個性化信息行為對主流政治信息進行篩選過濾與網絡技術的信息推薦機制使認同主體失去整體認知與把握系統性信息的能力。二是多元化的非主流政治主體對主流政治信息、主流政治價值和主流意識形態的碎片化解構讓原本就對宏觀政治建構難以理解的多數民眾將認知聚焦于具體的局部的價值要素上,從對部分價值要素的社會認知映射到整體的價值體系,進而產生碎片化的認知、判斷與評價。
第五,重疊性認同。重疊性認同是指主體的政治認同來源存在傳統政治認同與后現代政治認同的歷時性重疊、本土價值認同與西方價值認同的共時性重疊。重疊性認同是價值認同沖突的表現形式。后政治傳播的網絡空間是復合性和開放性空間,無論是傳統政治認同的資源,還是西方政治價值傳播都具有殘片化的特征,殘片化的諸價值失去其闡釋的原生情景和理解根基,處于“無根化”的狀態。殘片化價值建構殘片化的概念世界,為此,麥金太爾認為“現在我們所擁有的只是一個概念體系的片段,只是一些已經喪失了那些賦予其意義的背景條件的片段”[12]。殘片化的傳統政治價值與現代政治價值在網絡政治傳播中的歷時性重疊形塑了傳統政治認同與后現代身份認同的沖突,即順從與對抗、等級與平等的沖突。西方政治價值的殘片化導致認同主體對西方價值的斷章取義,其與本土價值的共時性重疊導致認同主體對本土價值與西方價值在實踐與觀念上的差異化甚至反向性比較,于比較中產生價值認同沖突。
第六,失衡性認同。失衡性認同是主體的認同基礎在經濟、政治與文化等結構性認同上的失衡,失衡性認同導致主體情感重心的轉移。政治認同作為一種政治心理情感與利益存在緊密聯系,馬克思認為“群眾對這樣或那樣的目的究竟‘關懷’到何種程度,這些目的‘喚起了’群眾多少‘熱情’。‘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13]。經濟利益是社會生活開展的物質基礎,經濟發展所導致的社會利益分配失衡在網絡空間中得以圍觀、聚焦、放大和激化傳播,引致認同主體的怨恨、偏私、抱怨等失衡社會心態。在利益獲得感失衡的心理機制下,政治平衡機制也會失衡。以效率為核心的經濟功能理性與政治領域的公平正義、完全參與的價值主張和文化領域的人文關懷和自我實現的價值倡導出現平衡斷裂,民眾的經濟利益失衡感會蔓延至對政治價值與政治權威的質疑以及向與之相關的精神幸福感轉移,深化了社會政治認同的廣度和深度。
后政治傳播邏輯以網絡傳播媒介邏輯為基礎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與交往模式。網絡技術的全球化為個體間、群體間、民族國家間的交流溝通提供便捷性的同時弱化了傳統政治共識的身份認同,擠兌和稀釋社會共享價值與共識基礎,為社會共識建構帶來更多的可變性。傳播主體的泛化及其主體意識的提升產生不同的行為邏輯,通過對“他者”意識的制造與權威價值意義的消解塑造后政治傳播政治認同的三種動態趨勢。
政治認同主體意識的提升一方面使傳統政治認同塑造力量日漸式微,政治認同建構的宏大語境變調,獨立于國家之外的社會非政治領域自主性覺醒;另一方面,后政治傳播的碎片化、部落化對政治共識和國家認同構成直接挑戰。從國家與社會關系視角分析,社會主體意識提升下的政治認同表現為權威型到放任型的政治認同轉向,對應的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模式呈現為從“‘強國家—弱社會’到‘弱國家—強社會’”[14]的博弈轉化。國家與社會強弱關系界限與轉換不僅會使公眾的認知思維與行為方式出現差異化表現,公眾的差異化認知與行為也會反向影響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博弈狀態。后政治傳播的差異化邏輯從對主體的認同指向、認同意識與認同空間等方面引致國家認同的模糊性。
第一,認同指向模糊致使政治認同同構性分離。傳統政治傳播模式下的政治認同指向具有強制性,即政治精英群體通過壟斷性媒介向社會強勢輸出意識形態以培養社會對國家的整體性、同質性的權威型認同,此時的國家認同與社會認同高度一致。政治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強制的,政治的強制性預設認同培養了順從領袖、崇拜權威和因循守舊等政治心理。后政治傳播的政治認同指向具有模糊性,即在多元化的信息傳播中存在相互沖突的規則、相互博弈的主體和群體,公眾的認同指向常常受到利益群體的影響,或是被各種組織建構。公眾在“我們是誰”的身份歸屬中產生了自我確認的心理定位,分化的群體身份導致整體性的國家共同體意識弱化,公眾在身份“分化”與“整合”的邊界游走,政治認同在認同指向差異中出現國家與社會一元同構到有限分離的轉變。
第二,認同意識混沌擴大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張力。傳統政治傳播下的政治認同意識具有穩定性和僵化性,即社會政治意識受到政治精英的掌控,公眾的認同意識在自主意識與自我確認的蟄伏中接受宏大一元敘事的引導,嵌入國家話語建構中,國家與社會同構于權威性認同意識之下呈現出穩定、依附和僵化表征。后政治傳播下的政治認同意識具有混沌性,即隨著主體身份意識的提升以及由此聚集而成的特殊身份群體在多元敘事中消解國家認同的宏大敘事,權威意識遭到非理性溝通交往的困擾,主體認同意識逐漸走向混沌易變甚至產生失范行為。現代人的自主意識與權力意識在網絡技術的賦權及其本身具有的民主化傾向下得以強化。在社會壓力、社會比較與結構性壓迫的驅動下,對邊緣群體、弱勢群體差異關注的缺失與政治安排的不健全致使社會個體在前述驅動因素下集結為群體性的意識形態共同體。在進行利益表達和爭取的社會行動中,將社會經濟發展不公導致的心理失衡歸結為國家制度設計不完善,以“政治正確”為抗爭框架,采取“依法抗爭”和“以理抗爭”的博弈策略,致使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張力日益形成。
第三,認同空間散漫致使網絡政治角色“游民化”。在離散傳播秩序下,后政治傳播的認同空間具有散漫性。散漫政治空間的顯著特征是私人領域對公共領域的侵占,私人利益優先于公共利益,政治認同也就帶有私人化色彩。與理性交流、話語協商的公共領域不同,私人領域是從個體立場出發建構的自由且私密的空間。私人領域中失去內外約束的個人欲望的膨脹不僅在認知層面會瓦解共同體,使人性中順從欲望的一面壓倒追求至善的一面,還會導致個體行為失去道德規制,擾亂公共秩序。公民身份的模糊讓認同主體在去中心的網絡共同體和集群行動者之間失去與之匹配的社會角色和評價標準。主體的認同及其行為在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間輕易變換,主體從傳統認同下的公民變為網絡“游民”,并通過網絡建構新的權力關系使國家認同充滿不確定性。
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是現代民族國家認同建構的一體兩面,民族既是一種對“自我”群體歸屬的認同過程,也是一種對“他者”群體的異質認知過程。在黑格爾本體論哲學視野下,“他者”是主體意識形成發展的重要參照維度,亦是共同體內部認同形成與共同體間認同差異存在的近乎決定性的力量。族屬認同具有歷史性、情景性和體制性,這些因素的變化影響著主體“自我”認知與對“他者”意識的框架設定。亨廷頓認為“現代性帶來穩定,現代化卻帶來動亂”[15],后政治傳播時代政治在傳統性、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的糾纏中使民眾的族屬認同在空間認知、情景流動與群體認知等沖突性邏輯下建立起對“他者”的想象,產生身份歸屬的意向性曲解、“他者”身份漂浮能指與異質群體間的假想性疏離等離散性風險。
第一,空間認知轉向引致身份歸屬的意向性曲解。民族認同的傳統構建依據具體的時空條件確立認同的邊界,形成民族認同的集體記憶。空間邊界影響認同主體對集體記憶的處理方式。傳統政治傳播具有地理空間的邊界設定,在自上而下的傳播邊界中認同主體對于民族身份的認知是認同塑造者的預設歸屬,集體記憶是“想象的共同體”的凝聚力量。安德森曾指出,民族的形成在印刷媒介的意識想象中得以整體性、完整性、歷時性和同一性呈現。網絡技術加持的后政治傳播是無界的流動空間,不具有傳統時間意義上的認知穩定性與連續性,在無界傳播空間中出現吉登斯所說的“脫域”機制下的“斷裂”認知特質,削弱了民族認同的文化根基,民族身份認知經歷了傳統大眾媒介為中介的“想象的共同體”到去邊界去中心的“共同體的想象”轉變。民族身份空間認知轉向導致集體記憶的呈現差異,在無界流變的后政治傳播空間中,民族集體記憶在多元群體認知立場的傾向化、碎片化和情感化的選擇、重組與塑造等“自我”意向性解讀與“他者”認知曲解中被“肢解”,強化了異質群體內的一致性與群體間的差異性,致使特殊性和差異性群體民族認同離散于普遍性和整體性的民族國家認同。
第二,情景角色流變引致“他者”身份漂浮能指。后政治傳播的信息情景以“自我”為中心向外展開,政治傳播主體以“話語”認同作為建構流變性權力和“自我”群屬意識與實踐結合的方式,使網絡政治空間成為“話語政治”的“競爭性的公共領域”。拉克勞與墨菲認為,話語作為一種“鏈接實踐”其本身就是一個不穩定的“話語空間”,通過話語,社會各要素之間就有了聯系,話語作為建構主體的方式其基礎是多元化的主體身份,這種身份是由暫時性的性別、種族、性取向和文化等話語認同建構的[8]。話語主體身份的不確定性引致“他者”身份意識的漂浮能指,即“他者”的涵義根據主體立場或身份差異性建構,凡是處于“自我”話語之外的都可以被稱為“他者”。“自我”與“他者”的二元對立存在于話語沖突中,隨著話語沖突化解,“他者”身份的主體制造也就失去了判別與確認的基礎。網絡圈層傳播中放大了“自我”與“他者”的話語沖突,能“使在場和缺場糾纏在一起,讓遠距離的社會事件和社會關系與地方性景觀交織在一起”[16],由話題引發的“話語”認同與沖突在非此即彼的對立思維中,在短時間內,迅速聚合或離散主體認知與意識,這種短暫的身份意識以非穩定的民族情感為基礎形成短暫的情感共鳴,不具有持久性的意義經驗認同基礎。
第三,群體認知沖突引致異質群體的假想性疏離。后政治傳播的中心離散、主體身份的多元和流變、均質共同體的碎片化侵蝕作為族屬認知基礎的共同經驗與共在的意識想象,打破先天的民族共同體意識形塑的預存設定,加速共同體社會向個體社會的分化。中心離散的傳播結構導致個體認知區隔,從自身認知視野和自我社會狀況定位判定“自我”與“他者”的區別。強烈的“自我”認同,在多重主體身份的網絡空間形成群體間相互排斥與沖突的傳播環境。以“自我”為主導的群體認知模式對“他者”意義的想象與建構成為“自我”定位與自我意識的方式。這種基于群體異質性、認知分化性的“他者”建構導致“自我”認知失偏,根據對“他者”的意向性曲解,在貶低與敵視中所塑造的“自我”形象在流動空間和身份轉化中假想性地圈定群體界限,清晰地昭示非此即彼的界限與視域,并以沖突性“話語”推進群體權利的延伸與建構,塑造不同圈層與不同群體的民族認同感。
后政治傳播時代認同主體身份意識的提升致使主體行為出現差異化、沖突化與表演化的行為邏輯。主體行為表演化是指認同主體通過特殊的行為活動及其隱含觀念和隱喻指涉,實現自我政治訴求的行為方式。主體的表演化行為對權威價值意義的消解在主體的自我“矮化”、非政治話語表達與合法性對抗演繹等方式中產生以下價值沖突。
第一,主體的自我“矮化”對主流權威價值的疏離。主體的自我“矮化”是政治邊緣群體通過自助式的低姿態反抗以避免與價值對立的政治主流群體產生直接正面沖突的行為方式。邊緣主體的自我“矮化”通過主體間的私密性對話、娛樂化調侃等隱匿于后臺的話語產生去宏大、去中心和自我消解式的意義對抗與價值抗衡,其對主流價值產生兩種態度:一是主流價值主張與自我價值訴求存在脫離,邊緣群體對主流價值意義既不深入理解也不內化于心,既不反對也不認同,邊緣群體只是主流價值呈現的“圍觀者”而不是實踐“參與者”。二是作為“圍觀者”的邊緣群體將主流價值理念在私密的主體間進行娛樂化的討論和調侃,把主流價值滲透隔離在私密空間之外,產生主流價值“漏滲”,以娛樂調侃消解主流價值并蘊含“自我”價值意義,形成“政治唯私癥”。“政治唯私癥”以個性化群體訴求覆蓋整體性共同體的公共訴求,降低社會共同體意識的同時產生“政治冷漠癥”,表現為對權力權威的冷漠、政治信任異化和政治價值疏離。
第二,主體的非政治話語表達對權威價值沖突的轉化。主體的話語呈現包括政治性、經濟性、文化性形式。認同主體通過使用其中一種或多種非政治性的話語組合對權威政治價值傳播作出間接性回應。非政治的話語表達與互動以現實與網絡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為展開起點,針對與主體具體訴求相悖的以及與權威價值追求存在微觀出入的政治現象,表現為不受權威規制而自由間接表露或批評或反對、或調侃或冷淡的態度和立場。主體的非政治化話語不直接針對權威價值,是一種以話語建構力量、從政治現象的非政治討論而由外而內解構價值核心,并直指權力運行的柔性對抗行為。托克維爾與穆勒曾指出:“通過話語方式而形成的意愿和意見,具有朦朧的多數原則的力量。這一力量通過網絡場域放大,使得媒介化邏輯下的溝通真正成為限制權力的力量。”[17]福柯認為,任何一種新的話語總會是權力的另外一種新模式。主體的非政治話語對權威價值的解構將多元價值主體與權威價值主體的沖突轉化為多元權利主體與一元權力主體的沖突,使得隱性的價值沖突顯化為權利與權力的沖突。
第三,主體的合法性建構方式對權威價值意義的異化。合法性建構是指多元價值主體在政治傳播行為的權威規制范圍內遵從權威而獲得政治寬容以爭取進入公共領域與發表公共意見,建立價值認同和傳播價值主張機會的方式。在權威規制的政治傳播范圍內,多元價值主體通過權威價值話語以獲得自身傳播行為的正當性,在權威規制框架里談論權威價值,根據自身訴求對權威價值進行自我及所屬群體的意識形態穿插、核心價值概念接入與行為道德合理化,從而導致了權威價值意義異化。“任何對小眾或特定社會群體的政治訴求進行正當化嘗試的理論建構,必須鉆進現存理念與制度的牛角尖,才能以犧牲局部人群的利益而謀求滿足另一局部人群的利益,這就讓其很難避免左右民粹主義的理論陷阱,從而難以建構起健全的政治理論”[18],如對民主意義的概念借用與接入,在后政治傳播空間里,民粹意識形態主體側重政治層面的民主意義,強調政治平等、大眾參與和權力運行的公共指向,在民主價值落實與實踐差距中接入自己對民主的意向建構。非主流主體對權威價值意義的接入不僅影響民主的整體性和系統性,還將其解讀或傳播價值的行為賦予道德合理性,即旨在促進政治“至善”,但究其實質是對權威價值的偏向解讀與自我價值植入的理論建構。
國家認同的模糊性、民族認同的離散性與價值認同的沖突性等動態趨勢是后政治傳播時代政治認同在不同層面的外在表征。后政治傳播主體在網絡空間的層次化與趨利化、虛擬性與流動性、隱匿性與社會化等身份行為特征分別從政治認同對象、政治認同建制與政治認同形塑方面造成的認同困境是后政治傳播時代政治認同的困境所在。
從政治認同的對象來看,政策認同、政黨認同、制度認同、國家認同與價值認同構成了從低層次到高層次、從具體到抽象的認同體系。政治認同的越級化是指后政治傳播時代主體對認同對象的認同并不總是從低到高、從具體到抽象依次展開,而常表現為越過低層次的認同對象直接指向高層次抽象的認同對象。后政治傳播時代民眾的政治分歧與沖突由政策制定與執行不完善導致的社會情緒憤懣,引發對制度、國家與價值的越級化認同困境。
政治認同越級化是主體身份層次與利益缺場感知的發展使然。網絡媒介改變了傳統媒介塑造統一身份預設與社會認知的方式,認同主體在媒介空間建構更具個性化與層次化的身份認同,“投射”成以“自我”為中心的不同層次群體。這種層次性既是現實政治利益層次分化的反映,又是網絡媒介的建構。利益關系是一切社會關系的基礎,正如馬克思所言,人們結成任何社會關系的基本動因在于實現自己的需要,“把他們連接起來的唯一紐帶是自然的必然性,是需要和私人利益”[19]。社會發展導致的社會利益分化在網絡技術的即時傳播、高速反饋與社會互動中強化了人民的利益失衡心理,主體政治身份層次化使公共性身份認同在分化為私人化的身份認同,其政治情感與行為策略在利益缺場感知下變得更為復雜,政治認同從政治身份意識到政治行動再到政治價值呈現相應危機。
第一,多元身份意識挑戰制度認同。主體的政治身份意識受制于所處的政治環境與政治關系。馬克思在論述觀念、意識與物質關系時認為,“意識在什么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生活過程”[20]。后現代身份政治所反映的是社會壓迫與社會關系結構的不平等,其身份意識建構是主體之間基于社會資源自然分配不平等與群體之間基于權力不對等的社會關系所產生的群體性社會地位的不平等狀態下所做出的認知反應及強化。網絡傳播技術為身份認同提供情感和經驗認知,強化民眾的利益不平等心理。曼紐爾·卡斯特認為,認同是人們意義與經驗的來源,因為涉及自我建構和個體化的社會過程而更具穩定性。同時,網絡社會中的意義是一種跨越時空在自我維系下的原初認同,而這種原初認同就是構造了他者的認同[21]。利益失衡心理下的主體認知及其行動在非主流政治力量和媒介作用下,基于不同于或相反于既有社會體制的原則產生“對抗性認同”[21]。這種對抗性體現了不同政治關系層次主體之間的縱向利益矛盾,反映的是特殊利益與共同利益的失衡,多元身份意識以“邊緣—中心”結構的非主流政治對抗主流政治,向非主流政治建構發展,將挑戰現行社會制度秩序,質疑制度設計的合理性與合法性。
第二,對抗政治演繹破壞國家認同。對抗政治是反權威、反正統、反特權訴求以解構現代政治的中心、標準、唯一價值和至高無上的權威和特權,旨在確立多元文化和政治視野的同等價值[22],是邊緣對中心、非主流對主流的反抗,其實質具有承認“異端”合法性的傾向。后政治傳播下對抗政治得以演進的動力體現為兩點。一是網絡個人主義的極端盛行。網絡個人主義的極端盛行在情感連接與意見引導機制下分裂為多元利益群體,演進為帶有社會動員力量、情感聚合功能和激情政治色彩的利益性的群體對抗。艾麗斯·揚指出:“利益群體的多元主義的問題并不在于它的多元和特殊,而在于它的私人化。它鼓勵對政治過程持有一種自我中心主義的利己觀念,并將其制度化;每個人進入到對稀缺物品和特權政治競爭,斗爭為了將自己的收益最大化,而且不需要去傾聽或反饋別人的利益主張。”[23]這種基于精神和價值目標的政治思想極易與各種身份屬性產生勾連,進而形成新的分裂的政治認同和政治行動[7]。二是網絡媒介對族群認同的反向塑造。哈羅德·伊羅生說:“族群意識可以建立一個國家,也可以撕裂一個國家。”[24]抗爭性族群意識的建構是邊緣弱勢群體在主流政治壓力下對現行規則秩序的反抗,追求政治關系與社會地位平等化的政治尊嚴的自發性心理反應。按照弗朗西斯·福山對未來民主政治發展危機的論述,基于尊嚴和心理色彩濃郁的身份意識擁有強勁的政治動員力,族群認同下的政治呼吁更易轉換為現實的政治行動,也更具群體效力。抗爭性族群意識產生的社會根源,如經濟發展不公平、貧富差距極化和群體歧視等在網絡技術的加持下得以放大。
第三,價值極化發展撕裂價值認同。后政治傳播價值多元異質,欲望和情感與現代政治價值的同一共識、公共利益和理性存在理念張力導致政治價值極化,表現為社會共識撕裂、特殊群體訴求超越公共利益、理性潰敗。造成張力縫隙擴大的媒介技術因素主要是媒介技術的升級與超域化發展。媒介技術升級引致權威建構共識的話語優勢喪失,社會公眾面對多元化的政治選擇,成為個體認同和社會認同的自我建構者,權威價值共識被消解。網絡媒介的超域化發展削弱了社會認同的歷史文化基礎,使得政治主體身份轉向在現實空間與網絡空間的交疊中消解了國家與社會認同的同構性,導致政治的碎片化發展,削弱了現代政治價值的環境基礎。伊羅生認為,我們今天所經歷的世界不是新的政治整合正在形成,而是破碎成小塊小片,“人類科技越來越全球化,政治卻越來越部落化;人類的傳播體系越來越普及化,對于該傳播哪些東西卻知道的越來越少;活在分裂之中,人類越來越得不到尊嚴,卻越來越趨于分裂”[24]。
從政治認同的建構來看,現代政治是契約政治,政治認同建構與立憲民主制這一契約核心具有一致性,立憲民主以平等主義和理性主義為趨同性根基促進整體性的政治認同,認同主體以公民身份為基礎來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網絡傳播技術加持下的后政治認同主體身份的虛擬性和流動性模糊公民身份社會意義,即模糊了權利與義務的相統一的關系,強調權利忽視義務。后政治認同主體對少數、邊緣與弱勢等身份意識的媒介化演繹對以立憲、平等和公意為核心的契約文化、以權利與義務關系為規范內容的契約政治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消解。
第一,公民身份意識扭曲。亞里士多德認為,公民是政治參與的身份表征,“凡是有權參加議事、審判職能的人,我們就可以說他是一城邦的公民”[4]。與契約政治發展相契合,公民身份不僅是政治權利的體現,還是人權的集中表達并從憲政層面得以闡釋和保障。盧梭主張的“天賦人權”,認為“人生而自由平等,放棄自己的自由,就是放棄自己做人的資格,就是放棄做人的權利,甚至就是放棄自己的義務”[25]。洛克強調:“人類天生都是自由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都不得危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或財產。”[26]現代公民身份由法律規定,通過法律契約賦予不同身份的人以共同體名義,從權利與義務辯證統一的角度探討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公民身份’強調不同種族、性別、階級和生活方式的所有人,擁有一致的國家認同和政治信念,承擔平等的政治責任和社會義務。”[27]后政治傳播時代認同主體“自我”身份意識在網絡媒介具有民主想象和權利賦予,政治參與權利意識提升,個人權利行使在虛擬和流動的空間失去社會和法律的約束變得隨意。主體在隨意行使權利的同時侵犯了他人權利,致使虛擬空間充斥著嬉笑怒罵、人身攻擊、人肉搜索、道德審判等不尊重權利與義務的行為。
第二,非主流身份對主流身份的“平等”排斥。非主流身份對主流身份的“平等”排斥是指非主流群體在身份意識不斷提升的過程中將政治平等作為基本訴求來尋求政治尊嚴與政治承認,激進的平等訴求將自我身份平等置于中心,將主流群體的平等權利和訴求視為與己無涉,排斥在自我政治訴求之外。“這樣的訴求常呈現為尋求高人一等地承認得到‘特大激情’,邊緣群體成為人們關注的主要人群,而主流群體反倒成為人們申斥的對象。”[18]平等與尊嚴的追求是政治行為發生的情感因素,網絡空間的虛擬性與流動性提高政治表達自由性,擺脫現實社會規制約束的主體能輕易表達對“平等”的權利,“平等”訴求的表達具有排斥性、圈子化和偽善性等特征。虛擬流動的非主流身份建構強化“自我”群體認知,要求擁有與主流群體一樣的平等地位與權利,但是在表達訴求過程中不認可主流群體的平等,將之排斥在“自我”群體之外,在二元博弈中不斷固化圈子化群體認知,還將主流群體平等訴求作為強化群體認知的話語方式,通過批評、指責和質疑主流平等引致的非主流不平等形成對立憲民主的挑戰。
第三,私群利益對公共利益的超越。公共利益指向是現代政治契約建立的合法性基礎。霍布斯的“利維坦”從國家角度強調權利讓渡是為了建立強大的政治共同體以維護所有人的利益,避免陷入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狀態。洛克的“政府論”從政府的角度表明分權制衡機制之于社會和諧的重要性。盧梭的契約“公意論”從公意的角度闡釋人權的重要意義。利益是身份群體認同與聯合的基礎,由多少利益分化就有多少身份利益群體。后政治傳播時代的身份意識建構不以公共利益為指向,而將個性化的群體利益作為群體情感與行為動員的宗旨,即使是人數上占大多數的群體因利益謀和暫時結合為共同體,其所表達的政治訴求也只是基于特殊利益的訴求,即成為盧梭口中的“眾意”與托克維爾所指的“公眾中傳播的輿論”,私群利益超過了社會共同體的利益,削弱立憲民主之根基。
從政治認同的形塑來看,政治認同宰制化是認同主體身份隱匿性與社會化引致的主體性淪喪的建構困境。網絡身份的隱匿性體現為網絡身份不一定與現實身份一致,主體身份可以在流動的空間里借助不同的話語、群體與信息混淆掩蓋身份。隱匿身份是主體的意識行為,其背后承載的是主體意識形態的隱藏。網絡社會的社會化是指網絡主體是處于一定社會關系中的主體,這與現實無異。但是網絡社會關系較之于現實關系同樣具有隨意性、流變性和不確定性,社會化身份讓主體的認知、情感、態度與立場等具有跟隨性,主體意識在網絡社會關系中淪喪。即是說主體身份隱匿性與社會化使其在政治認同形成的過程中更易受到多種非主流政治因素的影響,將自身的認知置于網絡身份、網絡政治信息與網絡政治價值的宰制之下。
第一,身份宰制。后政治傳播時代的身份政治在于少數特殊群體的身份認同建構,網絡技術的發展實現了認同主體身份的能動,這種能動性表現為身份的多重性隱藏和身份的符號化。“在網絡社會中,由于‘行為數字化’和‘主體虛擬化’,造成行為主體的現實社會身份與網絡社會身份形成1:N的映射關系。”[28]多重身份使主體能在身份流變的過程中客觀上破壞現實社會中政治人行為的權利與義務規定性的平衡,模糊了作為公民“自我”的存在,容易在少數特殊的意識支配中陷入對公民“自我”身份的無方向迷茫。網絡身份的流變帶來的是不同身份之下的政治訴求,增加了政治系統識別社會政治訴求的整合難度,降低政治反饋與互動效果,進而影響主流政治的社會凝聚力。戴維·伊斯頓的政治系統分析認為,政治認同是政治輸入與輸出之間合理轉換與自洽應答的過程,“做出某種努力去調節其行為,并使其行為適應于獲得它們所尋求的對任何政治目標的支持水準”[29]。身份的符號化是主體社會關系的流變表征,指網絡主體的政治身份及其行為成為一種虛擬的符號代碼,這意味著網絡空間中關系與價值對主體的束縛減弱,主體的存在強化了工具理性傾向,對于少數特殊“自我”利益的強烈訴求高過了社會公共利益。網絡身份的符號化并不能抹平身份的差異與等級化。網絡空間遍布權力等級,體現為話語傳播力與影響力的強弱。符號化的主體身份能通過話語制造與社會的符號意義互動建構政治話語,較高等級的話語身份引導較低等級身份者的認知與行為。
第二,信息宰制。后政治傳播時代的政治信息成為身份建構的隱匿性力量,卡斯特認為,網絡時代的社會運動借助互聯網的力量,通過媒體制造強大的社會影響,這種松散的沒有政治組織性的運動,其目的不是奪取國家政權,而是要改變人們的思想,是“以操縱信息為基礎,而衍生出的種種變相而隱秘的政治控制手段”[30]。社會民眾政治認同的形塑受到網絡政治信息宰制體現為兩點:一是受主體信息選擇性接觸與媒介信息推介機制影響,政治認同表現出“自我”信息宰制特征。具有私人屬性的網絡媒介承載了媒介空間中個體的自我存在與表達權,代表著個體在認識與反映外部世界方面的主動權,在主體自我存在表達與外界認知主動構建的過程中,主體的政治圍繞“自我”信息選擇行為展開,以“自我”認知代替公共認知成為認同建構的主導視角。二是受信息圈層傳播影響,政治認同的群體信息宰制顯著。群體信息的傳播、接受與內化構筑群體心理,個體“自我”在群體關系中易于隱藏真實意見與立場,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在媒介誘導、政治意見領袖和群體壓力影響下,個體意見表達受到宰制。作為個性化群體的主體一旦被建構起來,就不再以公民社會為基礎,而是作為對抗性群體的進一步延伸,出現勒龐口中的“烏合之眾”,降低政治溝通的有效性。
第三,價值宰制。后政治傳播時代主體政治認同形塑的身份宰制和信息宰制凸顯的是主體的價值宰制。價值宰制是主體對于為何存在于某一共同體并按其規約行事的價值體認,受到非主流價值傳播與主流價值傳播博弈互動狀況的影響。一般而言,主流價值處于絕對傳播優勢的情況下,社會政治化的同質性培養價值認同同質性,認同主體的價值受到主流價值觀的引導。但是后政治傳播時代主體價值認同塑造情況復雜多變。一方面,后現代身份政治的媒介化傳播弱化了主流政治價值的引導力,社會價值認同的異質化趨勢顯著。強調異質群體身份政治實施社會動員的著力點在于突出主流群體與邊緣化群體之間政治身份的不平等性導致壓迫與被壓迫的關系。這一著力點在網絡的非理性和圈層化傳播中著色更濃,不僅會加劇社會邊緣群體與主流政治的離心傾向,甚至會導致邊緣政治群體與主流政治群體之間的對立和沖突,產生政治相對主義和政治唯私主體。另一方面,非主流價值之間的不可調和性增強了異質群體價值認同的張力,社會價值認同出現媒介化遷移。媒介化社會民眾的注意力隨媒介事件轉移,非主流價值主體通過賦予媒介事件以道德正義感喚起民眾集體記憶,以合理化自身的價值號召,排斥和消解異質價值的傳播。網絡極端民族主義與極端民粹主義的傳播就是價值認同媒介化遷移的佐證。
(西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孫玉尋參與了論文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