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飯之味

瑤華

盡管《倚天屠龍記》和《笑傲江湖》兩部作品的男主角張無忌、令狐沖各個方面都不太相似，但女主角趙敏和任盈盈是金庸塑造的最為亮眼的“妖女”形象，并且，趙敏為張無忌舍棄了蒙古郡主之尊，任盈盈也為令狐沖放棄了魔教圣姑的權勢。無獨有偶，在張無忌和趙敏、令狐沖和任盈盈的相處過程中，還都有過共同品嘗燒焦食物的經歷。

《倚天屠龍記》里，張無忌與趙敏在受傷遇襲之后，死里逃生，能找到的食物只有一鍋焦飯：“肚里已是咕咕直叫，摸到廚下，只見一鍋飯一半已成黑炭，另一半也是焦臭難聞，當下滿滿盛了一碗，拿到房中。趙敏笑道：‘你我今日這等狼狽，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兩人相對大笑，伸手抓取焦飯而食，只覺滋味之美，似乎猶勝山珍海味。”此時雖然張、趙二人重傷未愈，身處險境，但因終于化解誤會、心心相印，分享的一碗焦飯再難吃，也感覺滋味美不可言。與這段場景相比，之前趙敏遭受張無忌的冤枉卻難以自辯，一席同餐卻如咫尺天涯，再精美的飯菜也是味同嚼蠟。書中更可堪玩味之處，在于縱然張無忌之前誤會趙敏是殺害表妹的兇手，仍然在內心深處對她有無法釋懷的愛意，愛恨交織的復雜正是人性的幽微之處。

《笑傲江湖》里，令狐沖在見識到任盈盈的真面目之前，一直將她視為前輩“婆婆”，任盈盈在出場之前，也是各方面做足了鋪墊，吊足了讀者的胃口。在江湖中統率萬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行事狠辣果決的妖女，出現在令狐沖面前時卻嬌羞靦腆，之間的反差形成極大的沖擊力。兩人共同烤青蛙的場景看似閑筆，卻自有旖旎之處：“盈盈一聲‘啊喲’，卻原來手中一串青蛙燒得焦了，嗔道：‘都是你不好。’令狐沖笑道：‘你該說虧得我逗你生氣，才烤了這樣精彩的焦蛙出來。’取下一只燒焦了的青蛙，撕下一條腿，放入口中一陣咀嚼，連聲贊道：‘好極，好極！如此火候，才恰到好處，甜中帶苦，苦盡甘來，世上更無這般美味。’盈盈給他逗得咯咯而笑，也吃了起來。”“甜中帶苦，苦盡甘來”像是對烤焦蛙肉的形容，但其實也象征著沖盈愛情的轉折變化。其時令狐沖在對小師妹的執念中尚未能解脫，甚至在后來對盈盈許諾“我要死心塌地地對你好”時，心里仍有一閃念：“難道我從此忘了小師妹？”但因為彼此相知最深，兩人仍然許下了特別的“焦飯之約”：“只要你不怕我煮的焦飯，我便煮一輩子飯給你吃。”“只要是你煮的，每日我便吃三大碗焦飯，卻又何妨？”令狐沖對岳靈珊的戀慕是真，和盈盈的生死與共也是真，使得這兩段感情雖不完美但更貼近真實。

帶有苦澀的燒焦食物，在有情人的蜜語里，終成甜美的回憶，正如雖有波折但終成眷屬的戀情，或許比花團錦簇毫無坎坷的愛情更能給人留下深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