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世界上最孤獨的生物是一頭叫作愛麗絲的灰鯨魚,它終其一生,都在寶藍色的大海中吟唱,期待著一個永遠等不到的回音。因為它的歌聲是52赫茲,正常鯨魚只有15至25赫茲,無論愛麗絲多么努力地歌唱,在它的同類眼里,它只是一個徒勞的啞巴。
初聽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心里莫名地悲傷起來,愛麗絲的靈魂仿佛從地中海一躍而起,穿越數千晝夜,攀附在了我的身上。
我抬起頭,窗外的天空黑魆魆的,白色的鵝毛大雪落了下來,被昏黃的路燈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質感,地上已積起了厚厚的雪,把車輪都深深地埋了起來。
有人描摹過踩雪嗎?一腳落下,松軟的雪撲哧地圍繞在小腿,隨著身體的重量下落,雪發出了厚沉的吱嘎聲,抬腳帶起的雪球砸到雪面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原本一刻鐘的路,我走了半個小時。耳邊傳來了孩子們的笑聲,紅著的臉頰,白色的呼氣,手中橄欖色的樹枝,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來全世界的孩子,在雪天都是一個模樣。
冬天的實驗室分外溫暖。我站在走廊,端著紅茶看著模糊不清的窗外,窗戶因為溫差而蒙上了一層水霧。我想起了兒時的情形,放下水杯,伸出手,握成拳頭,用手的一側在玻璃窗上一敲,接著用四個手指一按,一個小腳丫印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玻璃窗上。我滿意地從左下角開始,留下了一串用拳頭制造的小腳丫印,一直蔓延到了左上方,直到我夠不到的位置。
我踮起腳尖,嘗試了兩次,再也無法夠到窗戶玻璃上方的位置,不甘心的我跳了兩下,無意間掃到了擱在窗臺上的馬克杯。它非常準確地躲過了我挽留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濺在我的小腿上,燙得我如同跳蚤般連連跳腳,趕緊帶著馬克杯的碎片,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回到了實驗室。
我從實驗室里出來時,往窗戶望了一眼,果不其然,所有的腳丫印都變了形狀,在圖案的低洼處,水珠緩緩聚集,凝成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我興沖沖地直奔有著霧氣模糊的窗戶。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正對著玻璃窗犯難,他正嘗試用手指勾勒出腳丫的形狀,卻怎么都不滿意。我沖上前,笑著把書往旁邊一放,然后對他使了個眼色。男生心領神會地站到一旁,看著我在窗戶上用拳頭和手指畫出了一幅圖。
迅速掌握技巧的男生,興奮地和我一起畫了起來,漸漸地,還有其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朋友加入了繪畫大軍,直到整面窗戶再也沒有多余的地方。
一來二去,在玻璃上畫腳丫成了大家的樂趣,甚至英國的朋友社交賬戶里也分享了他們畫的圖,一幅又一幅的玻璃畫,連在一起,一串串的腳丫不知道伸向何方。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童年的快樂洶涌而來,裹著些最溫暖的暖流,涌入我的四肢,溫暖到我的鼻腔開始泛酸。
幾天后,我找到了愛麗絲的結尾。當科學家發現愛麗絲后,便有人專門為它募集資金,希望能用同樣52赫茲的聲音來回應它;也有科學家在整個海域里尋找它的同類,還真的在北太平洋水域里發現了近似于它叫聲的鯨魚。
獨自吟唱的愛麗絲并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物種在為了它的孤獨而努力著。
愛麗絲不會化身孤島,它永遠不會成為孤島,只要擺動它的魚鰭,海水帶起的波紋,終究有一天,會被捕捉到,那時候的回音,從未來向它奔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