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蕾 弄微

沉石
在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中,我佇立在恢宏的樓梯之下,身上殘留著歲月侵蝕的痕跡。來往游客皆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著我,在我的闕身上投注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此時我已不復千年前的美麗,但卻平添了一抹神秘與歷史的蒼茫。
二十年前,在重慶忠縣烏楊鎮,江水的沖刷使我的身軀逐漸裸露,我從長眠中醒來,一個尋找草藥的人偶然間發現了我,石壁奇特的圖騰讓他意識到我的不同尋常。
經過長達一年的搶救性發掘,我身上散落不一的石頭被小心翼翼地復原。
歷史沖刷掉許多漢代的痕跡,卻還依稀可辨青龍、白虎、朱雀,枋柱中央臥著的鋪首,還有端坐著的角神,皆栩栩如生。
考古工作者小心地觸碰我:“這是漢闕。”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在泥沙中昏睡千年,一日日變得虛弱,在漫長的歲月中,我險些忘記,自己曾是一個恢宏的闕。
守墓的闕
很久以前,闕曾是一種修筑在院墻外的建筑,用于防御外敵和眺望。尋常的闕分列左右,中間形成通道般的缺口,因為“缺”又同“闕”,所以我名為“闕”。
發展到后來,闕漸漸不再只是簡單的建筑,而成了身份的象征。漢代曾是闕的鼎盛時期,那時人們相信,闕猶似天門,可以連接逝者與神明。于是闕常常出現在墓葬或祠堂中。
闕不是尋常人可以擁有的,西漢時天子獨占闕,東漢時太守以上的官員才可立闕。皇家用三出闕,諸侯用二出闕,普通官員可以用單出闕。不過漢朝末期,僭越之舉頻發,這一規矩早已不成定法。
我是雙子母石闕, 一個守墓的石闕。一千多年前,在烏陽鎮,一群工匠打造了我,我本應守在墓前為亡者通冥,但因為崖壁不堪我右側的重量, 我的闕身斷裂, 滾落至懸崖之下,零件散落。
工匠甚至還未來得及在我身上雕刻銘文,我便太過倉促地隕落。于是漫長歲月間,風吹起砂石,泥土掩埋身軀,連同著我的記憶,一起被歷史掩藏。
時間帶走的輝煌
直到千年后的今天,人們仍未確認我的主人是誰。
在烏楊闕闕址后,是花燈墳墓區,專家們推斷那應該埋著一位官職很高的大人物,但可惜的是,因為缺少直接證據,無法驗證他的身份。據專家分析這處墓葬很有可能是三國時期巴郡太守嚴顏的。就是那位駐守江州,與劉備軍隊英勇鏖戰,戰敗寧愿做斷頭將軍也不肯降,其忠烈最終感動張飛,又被張飛義釋的巴郡太守嚴顏。
我仿佛回到一千八百年前,那時我還是懵懂混沌的石塊,工匠在我身上鑿刻,冥冥之中我第一次睜眼,見山崖蔥郁,流水潺潺。千年后,曾經的墓穴變得破敗,昭顯主人身份的古物一件件風化,只有折隕的我沉著風沙,守著不能開口的墓葬,一年又一年。
而今我立在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中,古樸的石身與身后的簡約建筑相融,仿佛兩個時空的交匯。也或許我的斷裂與發現皆是命運,是歷史有意留下我,來作為一段輝煌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