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薇



石魚
我叫白鶴梁,位于重慶涪陵城北的長江中。千年前,我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梁。長江水波奔涌不息,沿岸環繞著迤邐的風光,漁夫唱著山歌撐筏穿行,木船咿呀滑過我的腳邊。
千年過去,我猶能夢見當年。涪州城人丁繁盛,那時人們依賴長江水灌溉或捕魚。江水落下的時候,他們便在我身上泊船、祭江、踏青。我見證著朝代更迭、生老病死、草長花謝。
我已經不記得是誰在我身上刻下了第一尾石魚,但還記得人們如何根據石魚來勘測水位。魚眼作為長江涪陵段水位零點線,也被后世稱為“長江標準眼”。通過唐魚觀測,總結出了三五年一小枯、十年一大枯、六百年一極枯的長江水文氣象規律。“白鶴繞梁留勝跡,石魚出水兆豐年。”我長年淹沒于江水之中,若石魚露出水面,便代表少雨枯水的周期已經過去,接下來水澤濕潤,將迎豐年。
栩栩如生的石魚刻在我的身上,越來越多的人把它們作為觀測長江水位的獨特水標,根據石魚來勘測水文。還有人將石魚出水的日期、石魚到枯水面的距離等刻在石梁上,記錄著點點滴滴的水文變化。
時間
千年來,我見過無數行色匆匆的人在我身旁駐足。
貶謫巴蜀的黃庭堅從我身邊走過,留下“元符庚辰涪翁來”的印證。失意的文人落筆遒勁,翰墨生輝。我望著他的手,尚不知后世黃庭堅這個名字會流傳千古。
明朝時涪陵太守黃壽也來到過我的身旁,他寫下“節用愛人心,胡為有不同”的字跡,字里行間流露出的關切之情,化成涓流,潤澤著涪陵蒼生。
唐宋元明清,無數文人墨客在我身上留下痕跡,或以書法撼人,或以文章動情,他們有些消失在歷史之中,了無痕跡;有些仍為今人傳頌,千古不朽。
白鶴
我佇立在江畔千萬年,江水翻卷涌至腳邊,時間無窮無盡。
在我五千余平方米的巖面上,至今留存著題刻165段,石魚18尾,人物造像2尊,還有1只白鶴。漫長的時光中,青山凋零復蔥郁,少年滄桑轉白頭,我已不記得人們從何時開始稱呼我為“白鶴梁”,但無數白鶴還記得我,落在我身邊。
我身上的石魚既是對長江水位的記錄,也包含岸上人們對潤澤之年的向往。那些與水文相關的刻記,始于唐廣德元年,終于1963年2月15日,那時涪陵文化館在此題刻落筆,距離石魚刻下的年代,剛好一千二百年。我似乎已滄桑垂老,但相比起無窮無盡的未來,我又顯得無比年輕。
現在,一座能承受壓力的容器將我罩起,讓我于水下安眠。許多人來到那座水下博物館,觀賞我石梁上的刻痕,或贊嘆或驚異。對他們來說,那是遙不可及的歷史,但對我而言,一切仿佛還是昨天。
我想起涪陵的青山,俯頸的白鶴,還有在我身上留下題刻的文人墨客,那時我見證著他們的快樂與憂傷,聆聽失意或壯志。千載浮生,悠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