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秋

鐘婉

傍晚華燈初上，異域的晚景有點詭異。白天飛塵滿天，沙粒被曬得烙腳，到了晚上，就有“處暑炎炎走，秋來自然涼”之感，仿佛中午還是盛夏，下晚突然就變成了深秋。

隨意地走在維也納大道上，很安靜。不遠處，有家露天酒吧，似乎還沒打烊。那里平時很吵，華人總不愿意靠近、滯留。那些各種不同膚色的人們，常常是人手一瓶coca（一種罐裝的啤酒），嘴巴里哼哼唧唧，自唱自跳，女人們抖著滿身肥肉，肆意地扭動著身體……今晚，還算安靜。

隔著馬路，冷眼旁觀地望了一眼。他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腦袋里沒有四季的概念。安哥拉只有雨季、旱季，他們品不出春天絢爛、秋天成熟的味道。此刻，我懷念起故鄉那溝壑溢香的秋！

這個季節的故鄉，應該是稻米晶瑩，玉米亮黃。想起了故鄉路邊的狗尾巴草，想起了田頭、田壟邊的無名小野花，想起了老屋旁邊的小藕塘。年幼時候的夏秋夜晚，我經常在藕塘邊，頭頂一張蘆葦席子，和小伙伴一起仰天躺著聽蛙鼓蟬鳴，天馬行空地講故事，不管故事真實與否，講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小伙伴都津津有味。趴在池塘邊，看荷花的新蕾含羞，花蕊綻放，聞著淡淡的荷香。也想起了老屋前面繞滿籬笆院的野薔薇，最稀罕老屋墻角那幾根細竹，還有轆轤井邊的一棵半歪倒的桂花樹……那色彩斑斕的故鄉，一切都還安好嗎？

多年的漂泊，咸澀的海風吹淡了除夕的氣氛，吹淡了中秋的味道。異域，從來聞不到艾草的清香，嘗不到巴根草的甘甜，沒有小雛菊，也沒有村頭的野毛桃、院子里的小甜棗子……太陽不似故鄉的溫和，月亮沒有家鄉的情深。這里沒有煙花爆竹的喜慶，沒有裊裊炊煙的溫馨……歷經了十年，這里的一切還是這么陌生，就像馬路對面的那群膚色斑駁的人，我是無論如何也融入不了他們的圈子。

魂牽夢繞的故鄉！曾經，踏過春，割豬草、放牛羊。“才吟煙柳綠，又聞野蟬鳴。”匆匆歲月，如白馬過隙。眼下，又要迎中秋，舌尖上回味著家鄉月餅的甜美！抬頭望月，一樣的明亮，卻少了幾分鄉情，多了幾抹惆悵！一時感觸，遂填了首小令《菩薩蠻·致遠方》：

窗前疏影閑愁縱。倚欄莫莫來尋夢。

搜韻寄詩時。心隨清月飛。

又迎秋節至。路遠怎歸梓。

獨步上西樓。思鄉繞指柔。

在這個“插遍茱萸少一人”的異國他鄉，逢年過節，掬一捧清水洗面，道一句“好涼！”節日翻篇，漂泊的腳步繼續！一路走來，無暇好好欣賞沿途的風景，來不及好好談場戀愛，就已經過了那個含羞的花季！來不及優雅的年輕，一晃眼就到了中年。雪染兩鬢，見證了歲月的滄桑;眼角的細紋，散發出無奈的暗幽。

人生，猶如這季節，一晃眼就到了秋！來不及飲品春天的竹葉清新，就遙望那草色枯萎;來不及細聽小荷尖尖，蜻蜓俯耳訴心語，就又忽聞秋風蕭瑟、落葉翩翩;來不及染詩煮酒，把盞邀月，又隱約看見那瓊花蝶舞滿天飛……我們，正處在人生的秋季，收獲成功，收獲失敗。不容你拒絕，該來的，不該來的，統統都要打包照本全收。這樣的人生節奏，心態，只有靠自己來調節。

如果和春天的姹紫嫣紅相比，我卻更愛秋天的成熟之韻。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秋天是個思念的季節。可以隨意坐在哪里發呆，看天上云卷云舒，聽溪水潺潺流淌。走在陌野，采摘一把薰衣草，溫馨房間，香染衣襟！坐在天際，可以隨意地想，想那些讓你心生漣漪的人，以及那些事、那些景。

秋天的詩情畫意，在于一草一木，一花一葉，一水間……因感嘆，索性再填一詞《鷓鴣天·共中秋》：

桂影飄香溢滿樓。燃詩煮酒度中秋。

風吹窗外千枝竹，月灑心房一葉舟。

時已去、憶存留。天涯共月念悠悠。

今宵把盞邀荷醉，好句吟成方始休。

遠離家鄉千山萬水，只有用文字來抒發千絲萬縷的鄉愁！秋天是個詩的季節！很想安靜地坐在藕塘邊，來一場猶如詞里那樣“把盞邀荷醉”，也想體驗一下“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以及“倚竹拈葉覓詩句，輕舟采菱韻雅詞”的意境之美！倘若你給我一個依戀的秋，我定還你傾世的情！

轉身，按原路返回住所。歸途艱難，面對故鄉的方向，我默默地合掌：故鄉，安好！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