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澄湘
幾年前,看到一位作家在被采訪時提到,“當作家,最難的是如何將寫作時的感受變為大眾的感受,讓特殊性成為一種普遍性”。沒錯,創作不僅僅是在表達自己,優秀的文學作品必然承載著對社會的責任感,還有一種被時代所賦予的社會意義和歷史價值。賈平凹的《山本》也做到了這一點,且表達了它的普遍性。
作者說,《山本》就是“秦嶺”。那么,便無需再細細追問“為何仍以秦嶺與商洛為主線、為主題”,也許秦嶺就是作者的本心、初心。古往今來,中國許多歷史事件就發生在秦嶺的南北地帶,它提攜著長江與黃河,真真切切屹立在歷史的長河中,正如作者在題記中所說,“它是最中國的一座山”。
一、不忘初心,關注生命
“山”是賈平凹先生寫《山本》這則故事的初心,在秦嶺這個地方,這里的村民、地域風情、還有他們生活的日子,更重要的是以這里的一切作為根據地,一個文學的根據地。然而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美好平靜的日子也會被打破。倏爾有一天,戰火硝煙降臨,彌漫在這原本平和的土地上,山中的村民們也不再那樣堅定,變得愈發自私和可怕,不然就會餓死。但是,人生無論到了何等地步,依舊是有選擇的,黑暗和光明的選擇依然在心中徘徊。縱使一切仿佛跌入深淵,然,冥冥中依然存在一種為別人著想的善良,和忠貞仁義的子民—像陸菊人、陳先生這樣的人。不向命運屈服、不向困難低頭,在艱苦的歲月里做有擔當的人。他們像黑暗中的一縷光,透露著希望。畢竟,純粹的光明與徹底的黑暗不相上下,在純粹的光明中你同樣看不清任何東西,唯有黑白相間、陰陽相配,才是平衡,才是真實的世界。每個時代都有光明面與黑暗面,關鍵是我們內心愿意選擇哪一面。例如,我們都想讓“正確”站在自己這邊,前提是自己愿意站在“正確”的那一邊。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對人性也是極大的考驗。也許很多人在平凡平靜的生活中是勇敢、善良、單純的,亦有同情心,可是一旦危險、災難降臨,是否還可以堅守住本心?有多少人能夠做到這樣?答案充滿不確定性,無論我們是誰,面對大江大海,都是歷史長河中的小人物,面對名利和安逸總有人不由自主,從滿腔熱血、鴻鵠之志到甘心被他人驅使,以至甘愿去選擇好走的路。那種心理狀態的微妙變化,像小說中的井宗秀本人,也充滿了迷惑性。
井宗秀無疑是個帶有悲劇色彩的人物。他自幼學畫,這項特長本可以成為他日后謀生的方式,幫助他過上平凡幸福的日子,誰料厄運降臨,他陰錯陽差進了監獄,自己的父親又在死后欠下巨額債務。后來,當上旅長的他也并不快樂,他是落寞的,生活也不幸福。愛人愛而不得,知己無法暢談,他慢慢地墮入這個村子的底層關系網中,生活如履薄冰,每一個人似乎都成了他要防范的對象。最后的最后,他無聲無息地死去了。在歷史的長河中,個體的力量往往是單薄的,倘若他學會直面自己的人生,在患難中學習如何平穩度日,高瞻遠矚,有獨立的人格和永不言棄的精神,始終正道直行,守住自己的本心,也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局。他的莽撞與鼠目寸光害了他。
相比死亡,活著是件艱辛的事。
有時我心中也不免疑惑,如果自己身臨其境,是否能夠不忘初心?內心是否仍像孩童般純真透亮?作為一個信仰堅定的人,我內心的回答是肯定的。其實無論怎樣,自我盤問也是一種防御和警醒吧!放眼當下,我們生活在互聯網文化盛行的時代,網絡上下也難免充斥著對人性的一番考驗。
小說中悲劇性人物還有不少,死去的人太多,各自死法不同罷了。我不禁汗顏,生命是多么脆弱,一個人內心的真實面目似乎只有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刻得以彰顯,或者說人性有時是經不起考驗的。然,我們又是何等幸運,生在了前所未有的好時代。在一個平凡的周末午后,當你拿起一本書,與它、他們一起,被溫暖的陽光普照,偶爾看到入迷,忘記了時間。這美好的一切,當思來之不易。
二、布施福報,明心見性
莊子說:“忘記了腳是因為鞋子舒服,忘記了腰是因為腰帶舒服,忘記了是非是因為心里舒服。”此時此刻,我想,忘記了世事殘酷是因為小說故事情節舒服。
陸菊人,這個像陽光般存在的女人,被作者描繪得幾近完美。作為女人,她恪守本分,愛自己所愛之人:作為村民,她正直、勇敢、善良,從不落井下石,有人需要她幫助的時候便伸出援手。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做人做事很講分寸,深明大義,也懂得手下留情。我再次感嘆,知識真的不等同于智慧!記得一部電影曾表達過相似的主旨,真正的勇氣絕不在于何時決定殺戮,而在于何時決定寬恕。
小說中帶給我印象很深的人物還有麻縣長,他與陸菊人一樣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同時也是一位有情懷的村干部。讀到描寫他的片段時,我倏爾聯想到陶淵明、蘇軾這樣的文人墨客,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身上都具有人性中強大的定力。他們在歷史上那優雅的轉身,也讓無數后人羨慕、望塵莫及。遙想東坡先生當年被流放嶺南,雖然手中早就沒有了簽署公文的權力,但他依舊心系民生,盡自己所能為百姓做事,為當下的土地做事。作為一個生命個體,或許他已被時運和當下敵對勢力摧殘的“奄奄一息”,可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便不會放棄,心中永遠保留著一道正義的曙光,那道光支撐著他,給他力量。麻縣長的境遇也頗有相似之處,在郁郁不得志的人生中,他寄情山水,以花草樹木為益友,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正因如此,他也擁有了真正的自己,融入鄉野自得其樂,他是秦嶺的一股清流,也好像揭開了秦嶺這片地域風貌的向導,讓更多的人去探索、了解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學會熱愛自己的故土。對了,此處也是作者用筆很了不起的地方。
三、城市與鄉村,歷史與文明
秦嶺對于作者來說,是故鄉,是歸屬。我們每個人心中,也有自己的一座“秦嶺”。的確,一個人怎會把故鄉忘記呢,哪怕只是家門口的一碟豆花、一碗拉面、一塊剛出爐的烤紅薯,步行數百步就能窺見的泉水,冬季里的殘荷、夏季盛開的荷花。
讀過這部小說,與作者感同身受,并不認為它是純粹描寫戰爭與苦難的作品,除了這些,它真的像作者本人所說—一部“秦嶺的草木記”“秦嶺的動物記”呢!他記錄下差不多三百種樹木與八百多種草。像諸葛菜、甘露子、白三七、接骨木、胡頹子等等,這些植物,它們的形狀、顏色、細節處的介紹、是否可食,諸如此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還有那品茶(仙草)的樂趣,自小喜愛飲茶的我,真真與之不謀而合。獲得知識的幸福感也盡在閱讀當中了。
錢穆先生說:“人類不能沒有文化,不能沒有都市和大群集合的種種活動。但人類更不能缺少的,是自然、鄉村、孤獨與安寧。”在文明的背后,也許還有維持文明的代價。我想,歷史也不應僅僅被陳列。諸如文藝復興時期古希臘的文化藝術,它們再一次被點燃和喚醒,時至今日,同樣是我們學習和探索人類古代文明的根源之一。
最后,淺談這部小說打動我的另一處—對小人物的深刻描寫。那些平凡的所在,像綿綿細雨,洋洋灑灑在秦嶺這片山脈中,與之融合在一起。它讓我明白,生命中恰恰是一些微小的事物、普通人日常瑣碎的點點滴滴,特別是黑暗來臨的時刻,讓這一切顯得格外珍貴。那些善意與愛的平凡舉動,被時間和歷史記錄下來,給予讀者勇氣和力量。如此看來,不正是當下新時代所傳承和提倡的社會意義和歷史價值嗎?
寫作的能量就來源于我們腳下的土地和身旁的人民,唯有把個人的體會和情愫與國運緊密聯系在一起,以人民為中心,方可譜寫出有理想、有溫度、有情懷的故事。
庚子年已去,留下來的人要繼續行走。這一年是個轉折點,許多人會醒過來。縱然我們失去了很多,卻也領略到關鍵時刻來自人類團結一致,共渡難關的理性的力量,我們是一個命運共同體。
展望未來,愿我們都能堅守住內心的“秦嶺”,聽從國家的召喚,為人民服務,做一個善良、勇敢,對社會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