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里的相遇

胡盈盈

一

我四歲時聽到《快樂王子》這個童話，就覺得它在一本童話精選集里極為突兀。

沒有美麗的公主，沒有英雄的王子，沒的完美的結局。

它是一塊玉，卻帶了瑕。

故事在時光里慢慢沉淀，再次翻動時，陽光蕩起輕塵，書頁劃過空氣的聲音很輕柔。

看著落日洇染出濃郁的光影，感覺風從我的身體里絲絲縷縷穿過，拉出一道道不可辨的傷痕。我試圖感受快樂王子身上的金片和寶石被一塊塊摳走時的疼痛，不知這種細水長流的痛，能否抵擋他看到別人被救助時的快樂。

我不知道。

因為，我不是他。

我只知道，他被推倒時，激起的塵霧久久不散。

二

有人說，王爾德的童話其實不適合小孩子看。

他太過于真實。

這是一種極致的美，讓人想到櫻花——明麗地綻放，也絢爛地零落。它因美而悲壯，也因悲壯而美。

王爾德的冬夜里，有一只徹夜歌唱的夜鶯，心頭的血里開出紅玫瑰。

王爾德的寒風里，也有快樂王子，一個被推倒的，失去了昔日光彩的雕像。

聽故事的人們心懷美好，一腔情意熱烈得可以摧枯拉朽，或深沉得可以入骨入髓。

但如那心頭血染成的玫瑰紅，零落成泥。

是啊，都說美麗的東西是沒有家的。

三

后來，我偶然得見王爾德的《自深深處》。

他才華橫溢，并在他的前半生總是毫不吝嗇地炫耀著它們。

直至深藏的假面被毫不留情地掀開，帶起的血肉一片模糊。

他與公爵兒子的戀人關系被發現，讓他的假面與真面被迫相遇……

通過這部寫給戀人的著名長信——《自深深處》，他們相遇在了寒風朔雪里，卻迸發出靈魂的對話。

四

王爾德是頹廢的、唯美的、真實的、殘忍的。

也是桀驁的、囂張的。

但他的靈魂深處，燃的是一團火。

他因為熱愛，所以批判;因為追求火光，所以“自盡”于黑暗。

五

其實我并不確定王爾德的《快樂王子》寫在什么時期。

但也所幸，它不曾改變。

而我的三次閱讀，是驚心動魄的感覺。

以前，我一直以為快樂王子是帶有諷刺的，如今驚覺，或許不是。

總有一些東西，生長在靈魂深處，也許它在沉淀，卻于無聲處抽出了枝蔓，支撐起的是一個靈魂，而不是一個軀殼。

快樂王子是快樂的。為自己的信念，他追求的是永恒的愛、純粹的善，一切的一切，值得人們心如葉上新雪微顫般的美好。他內心的溫暖，得以化為寒風里一家家溫暖的燈火，點綴著每個冬夜。

快樂王子是幸運的。他遇到了那只飛向溫暖的鳥兒，寒風里朔雪里，他們相遇，他們死去。

他們倒下了，靈魂卻似不滅的星火。

快樂的王子和小鳥兒死了。

被大部分世人遺忘了。

但有人，用盒子收斂了小鳥的尸骸，收斂了快樂王子的心臟。

那個人，也許是王爾德，也許是路人。但不變的是，寒風朔雪里，他們永遠護著的一捧不滅的心火。

（編輯 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