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寫于2021年11月11日父親生日,因疫情所困,和弦未能回老家為父親祝壽,唯以此文,聊表寸心。
周日清晨,睡眼惺忪的和弦就被父親叫醒,迷迷糊糊洗漱完畢,稀里糊涂就坐上了父親的自行車后架,被老爸帶去郊外釣魚。
以往只要是去釣魚,不論多早、多冷,和弦都能精神抖擻地起床,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然后把著大門等著父親推著自行車出來。但是昨晚也許是幫忙做線組、挖蚯蚓,玩得太興奮了,以至于半夜還在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所以今天早上成了“起床困難戶”。
父親怕和弦從自行車上掉下去,找了一根寬寬的棉布帶,把他系在自己的后背上,小心翼翼地出發了,邊騎車還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和他說說話,偶爾伸手到背后摸摸他有沒有坐穩。
小城不大,騎車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郊區的一個小水庫,這是父子倆今天的戰場。到了之后,和弦仿佛突然清醒了,跳下自行車很興奮地對父親說:爸,我剛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長大了,開著車帶我兒子去釣魚呢!父親笑著摸摸兒子的頭說:那你要好好讀書哦,長大以后才有本事自己掙錢買車,才有空閑去釣魚。

多年以后10月的一天,我帶著家人們去成都郊外的一個小湖休閑垂釣。
湖名“桃源湖”,一行五六人,魚獲三四條,然而一家人喝茶、聊天、吃柴火雞,其樂融融,“黃發垂髫,皆怡然自樂”,頗有點陶淵明的“桃花源”境界。
傍晚,我開車回家,等紅燈的間隙,從后視鏡中看見后排座椅上瘋了一天的一對兒女各自斜靠在妻子的兩肩熟睡,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突然被觸動。
仿佛兒時的夢,短暫而又清晰。

都說釣魚是有師承的,但在和弦家,釣魚更像是一種傳承。
和弦的老家在四川省樂山市,老屋位于三江匯合處的樂山港,爺爺的老房子沒拆之前,就一直矗立在大渡河邊。父親從小就喜歡在江邊釣魚、游泳,二伯年輕時還在漁船上干過打魚的營生,最小的幺爸也是從小就跟在父親背后到處野,現在退休了還騎著摩托四處去釣魚。他們三兄弟,仿佛都和魚結下了梁子。
杜甫年輕時曾自詡“詩是吾家事”,古人講究漁樵耕讀,長大后和弦也曾驕傲地說,漁和讀是吾家傳統也。
所以,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學釣魚的,和弦早已記不清,反正從小就在水邊廝混,游泳和釣魚是很早就已掌握的兩項技能。
那時候釣魚也很簡單,一根兩節的斑竹竿(后來升級成玻璃鋼魚竿),一副簡樸但是正規的線組——八磅的尼龍線,鵝毛做的七星標,用保險絲錘扁后做的鉛墜,帶倒刺的“日本魚鉤”——可不是那種偷奶奶縫衣針燒紅而彎成的自制魚鉤,一張尼龍網兜,一個既可坐人又可裝蚯蚓的木制箱式小凳,外加一頂草帽就齊活兒了!初中之后,和弦就擺脫老爸的羽翼,獨自騎著自行車行動了,如果逢到節假日要釣一整天的話,就再帶個小背包,裝點干糧礦泉水之類的吃的。魚餌我用蚯蚓、米飯、面團,魚獲往往是些鯽魚、白鰷之類的小魚,多的時候外婆會給它油炸或者熬湯,少的時候就攤在灶臺上炕干,剪成碎片拌飯喂小貓。

國慶節出釣桃源湖,是兒子近幾個月最開心的事情。
雖然他上餌、拋竿都是我幫他完成的,但是看標和揚竿確實是他親力親為,所以時隔一個多月,他還時不時地聊起當天自己“親自”釣了幾條白鰷,經常讓我翻開手機找出當時中魚的照片給他看。家中玻璃魚缸里還有幾條蝦虎趴在水底,那也是那次釣魚的成果之一。
每天晚上我們的親子時光中最重要的一個項目就是我抱著兒子,坐在魚缸前面喂食、觀魚。我的草缸里生活著十余種水生動物,分別是幾款熱帶魚,三條在峨眉山腳下釣到的馬口,一條在桃源湖釣到的白鰷,若干條用抄網撈的蝦虎魚、太陽魚、食蚊魚,還有大眼賊(一種長有長螯的蝦)和黑殼蝦等。
最憨的蝦虎,仔細觀察,居然是最好玩的。它們披著一身斑駁的棕褐色外衣,最喜歡趴在缸底石頭上,張著大嘴,瞪著兩個大大的眼睛東張西望。偶爾扭扭身軀,舒展開背鰭和尾鰭,在燈光的照射下居然會反射出彩虹的顏色。這新鮮的發現令我有些小小的驚喜。

和弦父子垂釣的小水庫,準確地說,更像一個小湖。湖邊垂柳圍繞,湖里雜草叢生。
父親的魚竿比較長,可以在草洞中挑鯽魚;和弦的魚竿有點短,找了片光水面邯鄲學步。
釣了半天沒動靜,少年的性子耐不住,看著父親一根又一根地拔魚,和弦按捺不住了,跑過去接過父親的魚竿也想試試。可是和弦畢竟年幼體力不濟,5.4米的長長的玻璃鋼魚竿別說揚竿了,就連持竿也要雙手抱著才能把穩。片刻之后看到浮標輕點兩下,然后緩緩下沉,和弦趕忙揚竿,結果水中魚兒掙扎,線組歪歪斜斜地掛到了旁邊的水花生上,上鉤的魚兒也趁機跑了。父親接過魚竿,抖出魚線,換了根蚯蚓,重新拋了一竿,還是讓和弦來釣。又過了片刻,浮標點了兩下,緩緩上浮。這次和弦吸取了教訓,他雙手握著魚竿,使勁一揚,只聽得“呼”的一聲,一條金燦燦的鯽魚應聲而起,飛出水面,飛過父子倆的頭頂,飛到了身后的柳樹上。

和弦吐吐舌頭,好脾氣的父親倒還不以為意。
幸好柳樹不高,父親鉤著柳枝便把魚摘了下來。
如是兩番,和弦也不好意思繼續在父親的釣位上搗亂了,便把魚竿還給父親,摘了根柳枝,沿著湖岸,一邊信手用枝條抽打著岸邊的雜草,一邊隨處走走。
走到上游的一個入水口,和弦突然發現水中有很多小魚亂竄,于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仔細觀看。只見好多大著肚子的食蚊魚在水面慵懶地漂著,中間水層則有些扁扁的,背鰭上長著一道黑色斑點,如同南瓜子那么大的魚苗成群結隊地游來游去,也不知是鯽魚還是鳊魚的幼苗。水底是淺色的沙灘和碎石,幾顆螺螄拖著一身綠毛緩緩地爬著,在青苔上刮出一溜痕跡。近乎透明的蝦子躲在石頭縫隙,只探出兩根長長的胡須,揮舞著長長的鉗子和頭頂帶著倒刺的槍,耀武揚威、虛張聲勢,好像在宣示著這塊地盤的主權。最可愛的是虎頭虎腦的蝦虎,我們當地人叫它“老太婆”(也不知道誰給它們起了這么難聽的名字)。
和弦看著這些小魚,突然靈機一動,趕緊跑回去找父親要了一截魚線,一頭胡亂拴到柳枝上,另一頭攔腰拴了一根小蚯蚓。然后趴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小心翼翼地用枝條把蚯蚓放入水中,緩緩垂到水底,輕輕地蕩到蝦虎的面前。只見這些憨憨的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大嘴巴就咬了上去。一條蚯蚓,兩三條蝦虎一起圍攻,兩個幸運兒分別咬住了蚯蚓頭尾,一點一點地往下吞咽,其余的咬著扭來扭去的身軀,妄圖分一杯羹。和弦看時機成熟了,輕輕提起柳枝,咬著蚯蚓身軀的幾只蝦虎趕緊松口,重新跌回水底,繼續發呆,咬著頭尾的兩個憨貨卻死不松口,被和弦提到了身邊的小水桶上方,輕輕地摘下,這時兩個家伙才發現自己變成了困在水桶中的倒霉蛋。
好在蝦虎天性淡定,隨遇而安,兩個倒霉蛋在桶底巡游一圈,找不到出口,也不著急了,只是趴在下面鼓著腮幫子,生著悶氣。好在不多一會兒,它們的同伴接踵而至,越來越多,給它們些許安慰。新老伙伴互相打了招呼,可能它們心中都在竊喜——原來笨蛋不只我一個。
到了黃昏,父親提著一筐鯽魚,和弦提著一個裝滿蝦虎的小桶,皆興高采烈地回家了。鯽魚熬了一鍋美味的魚湯,蝦虎好像在和弦的桶里養了幾天,后來放到學校門口的假山魚池里了。放學回家,和弦會時不時地約上小伙伴,趴在魚池的水泥臺子上,用面包屑、饅頭渣喂它們呢。
在和弦的眼中,呆頭呆腦的蝦虎好像比那幾尾俏皮的金魚更可愛。



我記得后來回到小區地下車庫,剛停好車,兒子就醒了。他說,爸爸,我剛才夢見了我們去年在湛江海邊種的小樹長大了,要不你明年帶我到海邊去釣魚吧?
我回頭揉揉兒子的頭,笑著說:“好啊,那你從現在起就要表現得乖一點哦。”
女兒在半夢半醒中也含糊不清地說:“爸爸,我也要去。”
我說:“那我給你們出一道腦筋急轉彎,誰答對了,我就帶誰去,好不好?”
姐弟倆都在點頭。
“那聽好了,話說有兩對父子一起去釣魚,為什么數來數去卻只有三個人呢?”
姐弟倆一邊走一邊嘀咕:“二加二等于四,為什么只有三個人呢?”
“我不知道,爸爸,你告訴我吧!”兒子率先放棄。
叮——電梯門開了,我趕緊帶著大家進去,“快,快,回去洗漱睡覺了,答案明天告訴你們。”
回到家開門的時候,女兒突然嚷起來了:“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帶著爺爺和弟弟去釣魚,就是兩對父子,但是卻只有三個人!”
“恭喜你,回答正確,明年帶你去海邊,一起釣魚。”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兒子不甘心地一邊跳著一邊嚷起來。
“好,都去!我們把爺爺帶上,開車一起去!”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