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山河的愛戀

張家明

親愛的朋友，我想向你講一個故事，一個關于釣魚，關于家庭和愛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和我的夫人。

記不清是什么時間學會了釣魚，也記不清是什么樣的心境讓我沉醉其中。我只記得在初識釣魚的那些年，我和身邊無數漁友在平原賭塘、戶外水庫、歡樂釣塘都留下過垂釣的身影。更是在無數個深夜，擦拭好魚竿，收拾好釣魚背包，戀戀不舍地進入夢鄉，沉睡片刻被鬧鐘吵醒后，又昏昏沉沉地開車一路疾馳，往目的地進發。往往在清晨無數人尚在沉睡的時刻，我已經坐在薄霧飄揚的水庫、戶外野河等地方，開始了調標找底、揮竿刺魚的運動。相較于一路睡眼惺忪，坐在水邊，立即精神抖擻，冷風凜冽也罷，驕陽如火也罷，雙目緊盯著浮標，一刻也不愿挪開，仿佛稍微一個疏忽就錯失了逮口的良機，錯過一尾巨物的魚獲。

那種沉醉于釣魚的快樂和成就，較之于眼前的茍且，較之于歲月的流觴，較之于迷茫與混沌，完美地表達出脫身于世外的逍遙，在湖光山色間用竿子作畫，用魚線織紗，飄飄揚揚，瀟瀟灑灑，竿尖兒演奏出美妙的切割風聲的音符，譜寫出激昂或者起伏的樂章，在霧氣繚繞的水面，繪就一幅再漂亮不過的中國詩畫，妙不可言。

多年以后，當我遇到我的愛人，有了我們的孩子;當我帶上愛人走過山山水水，陪伴孩子漸漸長大，看到生活如溫婉的詩篇，感悟浮生半日閑，感受膝下幼子歡，我決定，向你講述我和我的愛人——寫在山河的愛戀。

筆者和妻子在沙漠徒步的場景

說到釣魚典故，最經典的莫過于《武王伐紂平話》卷下的記載：“姜尚因命守時，立鉤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負命者上鉤來！’”

記載是否真實，今天無從考證。但姜太公大抵在渭水之濱是等待過開明賢君，胸懷過治國理政的宏大理想的，也一定在周文王外出打獵時，在渭水的支流磻溪邊針對天文、地理、政治、軍事侃侃而談，發表出期待賢君降世，盛世開啟的真知灼見。

姜太公的話句句說到了文王的心里，他本來就是為了推翻商朝而到處尋找賢人，這眼前的姜太公不就是自己要尋訪的賢人嗎？文王趕緊叫手下人趕過車子邀請姜太公和自己一同上車，回到都城里去。自此，姜尚從國師到國相，經天緯地，被尊為“太公望”。

從籍籍無名到顯赫一方，歷史的記載中僅此一位。余秋雨在《陽關雪》中寫道：“中國古代，一為文人，便無足觀。文官之顯赫，在官場而不在文，他們作為文人的一面，在官場也是無足觀的。”

于是走來了柳宗元，他哆哆嗦嗦掏出毛筆，哈一口凍僵的手，顫顫巍巍寫下《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筆者為家人置辦的戶外野釣休閑裝備

又走來了鄭谷，看了看船上的白頭漁翁，擦了擦流下的眼淚，摸了摸寒酸的口袋，抿上一口醉人的酒，《淮上漁者》躍然紙上——“白頭波上白頭翁，家逐船移浦浦風。一尺鱸魚新釣得，兒孫吹火荻花中。”

皮日休放下鋦鍋匠的器具，窸窸窣窣地點燃了蚌殼燈，醞釀出“嚴陵灘勢似云崩，釣具歸來放石層。煙浪濺篷寒不睡，更將枯蚌點漁燈”的詩篇。

關于這樣的案例，回望歷史還可以翻出無數版本，在此我不想一一贅述。但過往的釣魚人大抵是沉悶和郁郁不得志的，他們就將豪情揮灑于山水，一口酒醉了，拋兩下魚竿，也一定在半醒半醉間痛哭流涕，也一定在醉意闌珊中指點江山，宏愿無限，竭力迸發出掩藏不住的才情，在山水間寄情，努力發散出光芒，讓才與傲的釋義揮灑在這山水間。

我不一樣，釣魚之于我，是洋溢著的快樂！

從成都平原出發，到任何一個可以垂釣的野河、水庫等自然水域，都需要經過長途跋涉，出市區，走高速，跨越鄉間小道，走過密林，甚至還要搖船的船夫將我送去四面環水的小島。路途之長，方式之繁復，不一而足。

出行的路總是回旋蜿蜒，路旁總是千仞壁立。風景是活的生命，我攜愛人，從遠處而來，走到水邊，看到各種顏色的變化，土黃抑或蒼翠，紅花綠葉抑或瓜果金黃。蒼翠欲滴是夏季嬌嫩樹葉的景致，金黃火紅則是漫坡遍嶺的銀杏、楓葉等給予遠道而來的我的饋贈。從人口密集的城鎮來到這里，扛上漁具、背起戶外帳篷下車徒步的過程，正是與華美而矜持、富有而遠藏的大自然的心靈對話，是用小小的艱辛去換取美好的報償。

夫人和我一路相伴，相視一笑，便勝過萬語千言。

水庫邊，打上窩子，架好漁具，掛好魚餌，就靜待發窩起魚。帳篷是要撐起來的，最好還有一張戶外折疊桌子，擺上兩張躺椅，帶上不銹鋼的水壺，濾膽杯里沏一壺茶。

夫人躺在躺椅里看書，暖烘烘的太陽烤在頭頂上。我拋竿的間歇回頭看去，她已經側頭在躺椅里沉沉睡去，而折疊桌上帶來的茶歇，正飄著香味。那一壺茶，正氤氳著淡淡的霧，盈溢出絲絲的香。

我想，所謂的歲月，就是在平淡無奇中尋找安穩，尋找我和她的恬淡舒適，從生活中無數個狼狽的時刻抽身離去，把生活的辛酸踩在腳下，依偎著、相隨著，攜起手，截取著屬于自己的生活溫度。

生活的溫度也是有層次的。

認識她之前，我正經歷著人生的低谷。

有一年，我下班途經回家的必經之路，突然發現一個倒地不起，背著破舊的牛仔大包，衣衫襤褸的老漢，他正躺在街角的花臺角落里，面容痛苦，豆大的汗水在胡子拉碴的臉上不斷滾落，但他一聲不吭。我已經走過了，猛然覺得不對勁，又回頭看了看他。他擰著眉頭，閉著眼。我輕輕地叫了叫他：“師傅，你怎么了？”他擺擺手，不言語。我再問他，他低聲說：“膽結石犯了。”我從旁邊小區的門崗里為他找來熱水，他從背包里翻找出一大粒黑色藥丸，就著水吞了下去。我說送你去醫院吧，他搖搖手，努力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要走。我站了片刻，從包里掏出50元錢強塞給他。

筆者和兒子在一起

他不知道，我也沒說，這50塊錢是我當月僅存的生活費。

生活因熱愛而升溫，因聚氣而炙熱。就像釣魚一樣，你漸漸不再糾結于魚獲，而在享受垂釣的過程，于是你會發現生活的情趣愈發多了起來，生活的片段都舒展而挺立。苦惱依然存在，但是片刻后依然精神而大氣。生活的溫度噴射而出但又一點兒都不野，疏疏密密，溫暖適度，截取一些就可以牽扯住我們緊隨的目光，使迷茫時的我們放緩呼吸，蒸騰起生命壯麗無比的歡愉。于是，脈絡都開始舒展，萬物都有了脈搏和呼吸，連釣起的魚兒都掛著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嬌嗔，每一個細胞都在歌舞，都在奏響從痛苦走向璀璨的交響樂章，進而愈發笑傲生活，保持著一種生機勃勃、大氣磅礴、浩蕩不羈的生命力。

釣魚的每一個瞬間都不曾重復，如同我們的每個心境都無法復制。就像歡愉的當下容不得你思忖，你見過哪次獲魚的歡愉是可以思忖的？

在水邊，在揚竿的當頭，在愛人煮茶待你飲上一口的時刻，生命的光彩會讓你的思緒在半空中飛翔，張揚歡騰。

這才是生命。人世間最吸引人的，莫過于這樣一種灑脫自如的生活狀態所展現出的生命信號，讓人思緒長久，意猶未盡。

妻子懷孕時，我曾專程帶她去了數百公里外的山里，釣了一天的魚。我架竿釣魚，間或釣來一條鯽魚，金黃的色澤，通體干凈而漂亮。我回頭看，她依然躺在躺椅里看著書。

一幅美好的畫面。

我把釣好的魚，現場就熬上魚湯，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再揪上一把地上隨處可見的野蔥，香味撲鼻而起，四散開來。

魚剖開肚子洗凈，再在冰箱里凍上滿滿一箱，每天清晨醒來，等待她的是一碗用破壁機夾雜堅果打好的魚湯，就這樣直至兒子出生。

兒子出生了，小家伙天生喜水喜魚。我給他買了一個魚形的玩具，帶他和妻子去戶外釣魚。他在水塘邊搖搖晃晃地學步，妻在后面張開雙手搖搖晃晃地跟著護著。猛然回頭，兒子突然躥到我的跟前，指著魚餌問我：“爸爸，魚魚要吃面包？”

幸福的一家人

呀哈，你這可愛的小天使，你鬼馬精靈的腦袋里，裝著天馬行空般的想法，竟然如此有趣。

兒子搖搖晃晃地跑開，我的思緒脫離桎梏，生活的溫度又一次在自我深入的感召下凝聚成圣潔的沉淀、樸素的向往，在這水邊轟然升騰，來回激蕩。

我想，等兒子再長大一些，我會教他學一首詩：“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我也會給他買一根小小的魚竿，讓他坐在我的旁邊，一起拋竿，一起逮口，他釣上的任何一條魚，我都會給他熱烈的歡呼和肯定。

我更依然會在車上裝上我的帳篷、帶上我的戶外桌椅，和我的妻一起煮上一壺茶。她在躺椅里看書，我和兒子回頭看時，她正沐浴著陽光，在躺椅里安然睡去。

而那壺茶，一定正香氣撲鼻。

妻子懷孕時，筆者從大山水里釣的魚

妻這些年陪我走過山山水水，每年她過生日，我都為她準備一份禮物。這篇文章，作為專屬于她的今年的生日禮物，是想告訴她：我們邊走邊釣，邊釣邊歌，繼續下去，讓走過的山河都寫上平凡的愛戀。

老婆，生日快樂！

寫于202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