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遷都漫記

一墨

2021年3月7日，在開羅以東約45公里的埃及新行政首都，建設中的巨型工程“大埃及清真寺”

“在賈馬利亞區走著，他覺得自己快憋死了。街道還是窄得只能勉強過一輛手推車……商店小得像蜂房，緊緊地擠在一起，顧客們擁擠著發出嗡嗡的噪音。這條街仍是土路，到處是灌滿了稀泥的坑……”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馬哈福茲在《開羅三部曲》里這樣寫道。不過他應該想不到，幾十年后，開羅會因為他筆下的“擁擠”，失去首都的身份。

2021年11月3日，埃及總統府發表聲明稱，埃及政府將從12月1日遷往新行政首都，并進行為期6個月的試運行。從舊都法老的金字塔，到新都“非洲第一高樓”標志塔，開羅，這座人類“城市之母”，在尼羅河畔演繹著怎樣的前世今生呢？

尼羅河從南到北貫穿埃及，滋養著這個古老又脆弱的文明。對于沙漠國度埃及來說，尼羅河不僅是其天然的交通要道、經濟命脈，更是其生命線。因此，腹地廣闊、物產富饒的尼羅河三角洲，是埃及首都選址的不二選擇。

而開羅又正好處于這一區域與河谷的交匯處，背山面水，易守難攻，同時連接著上下埃及。在美尼斯統一上、下埃及之前，整個埃及是四分五裂的，由40多個諾姆（古埃及城邦）組成。在五千年前的埃及前王朝時期，今開羅所在地的優努，就已是下埃及第十三諾姆—赫克瓦特的首都了。

公元前3188年左右，美尼斯統一上、下埃及，建立埃及第一王朝。為了加強對下埃及的統治，美尼斯在尼羅河三角洲和河谷的交界處，也就是原上下埃及的交界處，建立了一座要塞城市白城，并以此為埃及的首都，希臘人稱它為孟斐斯。

定都孟斐斯后，美尼斯不僅加強了對下埃及的控制，還防范了來自三角洲地帶的反攻。孟斐斯作為統一的上下埃及王國的首都，歷經了8個王朝，直至中王國遷都底比斯。如今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在開羅大地上，昔日的孟斐斯雖淹沒在歷史的荒流之中，但它也早已化身為統一的基因，流淌在埃及人血液之中了。

公元641年，阿拉伯人入侵埃及，燒毀孟斐斯后，在今開羅境內的南部建立了福斯塔特城，意為“帳篷”。

據說，阿拉伯著名將領阿慕爾率軍隊在埃及搭起第一座帳篷之時，有只鴿子飛來，下了一只蛋。阿慕爾聞之大喜：因為在當時，此舉象征著阿拉伯軍隊是正義之師。當軍隊準備離開、士兵要拔起帳篷之時，阿慕爾阻止了，因為他不希望士兵們破壞了鴿子的安寧，更不希望阿拉伯軍隊“正義之師”的符號受到破壞。

孟斐斯作為統一的上下埃及王國的首都，歷經了8個王朝，直至中王國遷都底比斯。

公元641年，阿拉伯人在今開羅境內南部建立的福斯塔特城

帳篷被留下來后，阿慕爾又在帳篷的周圍興起了阿拉伯人在埃及的第一座城市。它也是埃及阿拉伯化之后的第一個“首都”，阿慕爾為之取名福斯塔特。阿慕爾建好福斯塔特后，以此為據點，率領他的“正義之師”征服了埃及全境。

公元642年，阿慕爾在福斯塔特市中心（今開羅市老城區中心）、尼羅河左側，建立了一座以他名字命名的清真寺—阿慕爾清真寺。這座清真寺是非洲最古老的清真寺，是阿拉伯民族和伊斯蘭教在埃及生根興起的標志。

10世紀下半葉，伊拉克著名旅行家伊本·哈瓦克寫道：“福斯塔特的今天就是巴格達的昨天，它在每一方面都是都市，它是政府所在地，它是伊斯蘭世界輝煌的商業中心，它是東方的中心。”

公元969年，法蒂瑪王朝征服阿拔斯王朝統治下的埃及，并在福斯塔特北部營建新城“開羅”—意為“征服者”“勝利者”。雖然法蒂瑪王朝于973年就遷都“開羅”，但此后近200年，福斯塔特依舊是埃及的行政中心，直到被燒毀。

1168年，耶路撒冷王國阿馬里克一世率領十字軍，兵臨福斯塔特城下。為了不讓福斯塔特落入敵手，法蒂瑪王朝實際掌權者沙瓦爾動用了1萬個照明彈、2萬罐石腦油，把這座有著500余年歷史的都城燒了個精光。福斯塔特至此逐漸湮沒在故紙堆中。

在開羅的大地上，沙瓦爾的這一把火，燒的不僅是一座福斯塔特城，更是阿拉伯世界與猶太人剪不斷、理還亂的千年世仇。

開羅作為法蒂瑪王朝的新都，一開始非常簡陋：沒有宏偉的城堡，沒有專門化的市場，沒有發達的交通系統，沒有公共浴室，只有一個中心廣場、一些宮殿、聚禮清真寺、不大的居民區等，其當時樣子與近現代的開羅對比，簡直天差地別。

1055年，開羅建城雖近百年，然而人口僅有7.5萬人。1087年，法蒂瑪王朝的重臣巴德爾花了5年的時間重建開羅城，新城墻不再是夯土城墻，而是磚石城墻。城市不僅在面積上擴大了，而且居住區的規劃更加科學合理了。

在法蒂瑪王朝時期，開羅逐漸成為世界重要的商業中心。10世紀末到11世紀初，開羅逐漸替代衰落的君士坦丁堡，成為當時地中海的貿易中心。開羅金迪納爾造幣廠鑄造的貨幣，在那個時代一度成為標準的通貨。

修建于1183年的薩拉丁城堡

開羅城在最繁華的時候，一度擁有近兩萬家店鋪。發達的商業給法蒂瑪貴族們帶來無窮無盡的財富。貴族們在開羅的揮金如土，也間接促進了開羅工商業、藝術乃至科學的發展。11世紀中葉，波斯旅行家納塞曾對當時的開羅發出如此感嘆：“我無法估計它的財富，我從未在任何地方看到像這里繁榮。”

1171年，薩拉丁趁十字軍入侵、埃及內憂外患之時，推翻法蒂瑪王朝，建立阿尤布王朝。薩拉丁對開羅建設也做出了重要貢獻，比如創建了著名的薩拉希葉學校和兩所醫院，并于1183年修建薩拉丁城堡。至今，薩拉丁城堡依舊屹立在穆卡塔姆山山上，是開羅著名的地標。

1250年，馬穆魯克王朝接替阿尤布王朝統治埃及。在馬穆魯克時代，開羅的發展達到了當時的頂峰：14世紀，開羅擁有居民50萬，是當時非洲最大的城市和伊斯蘭教中心。此時，世界文學瑰寶《一千零一夜》在開羅成形，開羅同時也孕育了《文苑觀止》《埃及》《比拜爾斯傳奇》等大批文史著作。

1517年，奧斯曼帝國攻占開羅，埃及變成奧斯曼帝國的一個行省，開羅依舊是埃及的首府，不過眾多土耳其元素也融入了開羅。

在阿拉伯文化與伊斯蘭教千年的熏陶下，如今的開羅遍布著1000多座清真寺。每座清真寺都有好幾座塔，圓拱塔頂迎著陽光熠熠生輝，宣禮塔尖頂高聳入云，因此開羅還有“千塔之城”的美譽。

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埃及不僅在古代先后被不同異族統治過，在近代又被英法輪番殖民過。多變的政局使得埃及的現代化舉步維艱，執政者難以長期有條不紊地規劃改造開羅城，導致開羅城更新的腳步，跟不上其人口爆炸性增長的速度。

圓拱塔頂迎著陽光熠熠生輝，宣禮塔尖頂高聳入云，因此開羅還有“千塔之城”的美譽。

2021年8月，建設中的新都“非洲第一高樓”標志塔

據埃及官方統計數據，如今大開羅區域人口已超過2000萬，占到埃及總人口的1/5以上，已嚴重超過了適宜居住的警戒線800萬人口。預計到2050年，開羅人口將翻倍達到4000萬。

因此并不意外，開羅“承包”了埃及60%的貧民窟，更有150萬居民住在“死人城”卡拉發公墓群里。此外，還有北非最大數量的拾荒人群—“扎巴林人”，生活在開羅“垃圾山”穆卡塔姆山。

在“垃圾山”上居住的人們，42%都患有疾病，尤其是肝炎。得病的原因是長期接觸垃圾，還有些人會因為毒垃圾直接喪命。

法國國家城市設計院首席設計師勞德對開羅的評價一針見血：21世紀的開羅，集齊了19世紀的通病：城市臃腫、設施落后、人口過剩、產能不足……

2014年塞西上臺后，為緩解開羅的人口危機，曾發起了一項名為“兩個就夠”的公共衛生運動，呼吁埃及民眾少生孩子，然而收效甚微。至此，埃及政府堅定了遷都的信念，認為與其對千年的古都修修補補，不如大破大立地遷都。

開羅金字塔景區

開羅市區集市

開羅“承包”了埃及60%的貧民窟，更有150萬居民住在“死人城”卡拉發公墓群里。

從2015年開始，埃及政府花了6年，在開羅以東的45公里處營建了一座新的行政首都。目前其還沒正式名字，不過很多媒體稱其為“新開羅”。

它占地約700平方公里，按照計劃，可為開羅轉移650萬左右人口，同時創造200多萬個工作崗位。據外媒報道，“新開羅”將被設計成埃及“智慧城市”和“綠色城市”的樣板。

從2015年開始規劃建造，到如今進入了為期6個月的試運行期，埃及人對“新開羅”的爭議未曾停息過。批評者認為，修建“新開羅”是“面子工程”，勞民傷財，嚴重增加了埃及的債務危機，這些錢本可更好地用于重建經濟，對舊開羅進行整修。再者，“新開羅”的房屋預售價非常昂貴，一套兩居室的公寓售價為5萬美元。然而埃及人均GDP僅為3000美元。有專家擔心，“新開羅”的樓盤大多數或會淪為無人住的“鬼城”。還有人擔心，由于現在的開羅綜合實力太強了，有朝一日“新開羅”會被舊開羅吞并了。

不過也有很多人認為，修建“新開羅”是必要的。在他們看來，“新開羅”是埃及人夢想、野心、成就和創造力的體現。埃及總統塞西也多次表示，“新開羅”將標志著一個“新國家、新共和國的誕生”。

年復一年，日落星辰。從優努到孟斐斯、福斯塔特，再到開羅，乃至如今的“新開羅”，古都“開羅”以不同的名稱，見證了埃及數千年文明的起起落落。

“人類懼怕時間，而時間懼怕金字塔。”金字塔也目睹了，曾經在開羅街頭低頭沉思的古希臘人、崇武奢華的古羅馬人，以及樸素肅穆的阿拉伯人。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