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宇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弗·伊·韋爾納茨基是20世紀卓越的科學家和思想家,是蘇聯科學界的驕傲。”[1]96韋爾納茨基(V.I.Vernadsky,1863—1945)是彼得堡科學院院士、俄國科學院及蘇聯科學院院士,烏克蘭科學院的創始人。他是地球化學、生物地球化學和放射地質學的創始人之一,是杰出的科學活動組織者。韋爾納茨基一生的學術研究涉及晶體學、礦物學、化學、生物學、地質學和放射學等不同領域,“他是廣泛研究國家資源的先驅,是許多研究所、學術流派和實驗室的創始人,他為蘇聯的工業、農業和國防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2]14-15。韋爾納茨基不僅在19、20世紀之交的俄羅斯科學界具有很高的威望,而且在世界科學史上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國內學界對韋氏并不是很了解。張美云在《跨界學者韋爾納茨基研究》中初次嘗試對韋氏的跨界學者身份進行了研究(1)參見張美云《跨界學者韋爾納茨基研究》,浙江大學2018年碩士學位論文。論文通過韋氏成才的內外因、生物圈和智慧圈學說的內涵以及韋氏作為科學活動的組織者三部分勾勒了韋氏的跨界學者肖像。。隨著對韋氏的深入了解,我們發現,與其說是韋爾納茨基的跨界學者身份具有吸引力,不如說是他的思維格局具有吸引力。因此,本文擬從思維格局出發來研究韋爾納茨基,以期獲得對該學者更為全面的認識。
張美云已經介紹了韋氏成才的一些內外因,包括成長氛圍和個人天賦、品質等,本文僅從人才培養的角度,側重分析那些影響韋氏科學思維形成的要素,以資借鑒。
韋氏從小就有很強的求知欲,酷愛讀書。他在1886—1889年寫給妻子的書信中回憶自己童年經歷時寫道:“我很小就酷愛讀書,只要碰到書,就會貪婪地讀起來,我經常泡在父親的書房里,那里的書幾乎被我翻遍了。”[3]30在讀書中他表現出了對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廣泛興趣。無論是數理、化學、生物、地理,還是文史哲及藝術類的書他都手不釋卷,看得津津有味。
在自主閱讀中,韋氏接觸最多的是有關大自然和歷史方面的書。他除了讀過《物種起源》及《自然》雜志和各種游記外,還閱讀了大量有關俄國、歐洲甚至是東方的歷史書。他曾回憶說,讀書激活了思想和想象,尤其閱讀歷史讀物“激發了他更為廣闊的對比思維”[4]51-52。這個令韋氏受益一生的愛好培養了他從人類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去看問題的思維方式,即在人類思想史的語境中去探尋所研究對象之間的關聯、研究對象和整個宇宙之間的聯系。
韋氏還特別喜歡詩歌。他最喜歡詩人丘特切夫(F.I.Tyutchev)和歌德(Goethe),稱他們是藝術家中的思想家,“在他們的詩歌中蘊含著深刻的哲理”[5]78。韋氏非常欣賞兩位詩人運用詩歌的語言來呈現的自然觀。在丘特切夫眼中,大自然不是靜態的景物,而是動態的宇宙世界,詩人對自然的理解從審美層面上升到哲學高度,對宇宙和存在的形而上的思考深深吸引了韋氏,對建構他的生物圈和智力圈學說具有很大啟發。早在中學時代,韋氏就閱讀過德文版的《浮士德》,該詩劇第二卷中呈現了關于“地球如何形成”和“生命怎樣生成”的討論。不能否認,當時這位未來的礦物學家、生物地球化學家已經從中接受了早期的科學啟蒙。韋氏對作為博物學家的歌德的興趣始于1909年,此后對歌德的自然科學創作的研究斷斷續續持續了30年左右。1935年,韋氏在撰寫《生命之書》時曾反復思考歌德將自然現象看作統一整體的觀點[6],他認為,歌德所理解的自然,即有組織的生物圈,“應該作為一個整體在我們所有的科學觀念里體現出來”[4]303。
對詩歌的喜愛還培養了韋氏對大自然的詩性感悟。他不僅研究自然,而且以自然的凝視者和聆聽者的身份去感受自然生命的存在。他在散步時,會對花園中的生靈發出詩性的感慨:“你會在每一片葉子里看到這種生命,那里聚集著無數的紅細胞;你會在昆蟲的飛翔和喧鬧中,在蛆蟲的蠕動中,在刺猬和其他大個兒‘居民’的游蕩中,看到和聽到這種生命……”[4]47
此外,韋氏還喜歡閱讀哲學書籍,在世界哲學遺產里不斷獲取哲學思辨的滋養。韋氏生前的知己利奇科夫(B.L.Lichkov)說:“他非常重視哲學體系,知道很多哲學家,喜歡讀哲學書。”[7]序言,11的確,我們在韋氏的學術著作里多次見到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笛卡兒、斯賓諾莎、萊布尼茨和康德等偉大哲學家的名字。
如果說韋氏的人文素養對其形成科學世界觀具有潛移默化的作用,那么大學教育則直接影響了韋氏的跨學科思維。在彼得堡大學讀書時,由于有機會聽到很多著名學者講課,他深刻體會到,大學是一個激發學術興趣和創造力的神圣殿堂,“在我們面前展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們大家都滿懷激情、精力充沛地投入到科學研究中,這是在中學學習生活中無法充分體驗到的”[4]13。在眾多教授中,對韋氏大學生活影響最大的兩位學者是化學家門捷列夫(D.I.Mendeleev)和礦物學家多庫恰耶夫(V.V.Dokuchaev)。他們的授課為他帶來了全新的感受。門捷列夫“激發了我們強烈的求知欲和將知識應用于實踐的渴望”[4]13,門捷列夫在課上非常關注自然界的化學成分及其在地球和宇宙中的分布,這培養了韋爾納茨基的化學思維。韋氏后來所有的礦物學研究都特別關注礦物化學,并深入研究礦物的化學性質,正是在門捷列夫的課上他找到了開啟未來新學科——地球化學的鑰匙。多庫恰耶夫主講的晶體學和礦物學課程讓他開始對礦物學的發展史產生興趣,“是他最先讓我關注到礦物學動態的一面和礦物質研究的時間維度”[4]41,這也為日后韋氏的科學史研究奠定了基礎。此外,多庫恰耶夫在發現了韋爾納茨基的學術興趣和學術追求后,及時給予他有效的引導,鼓勵他積極參與學術實踐。在門捷列夫和多庫恰耶夫的直接影響下,“在莫斯科大學從事科研和教學期間,韋爾納茨基率先將多庫恰耶夫的土壤發生學理論和門捷列夫的科學思想應用于礦物學研究,并由此創建了成因礦物學和地球化學,進而形成了莫斯科礦物學流派”[8]12。
韋氏的科研活動是在一定的科學世界觀的指導下進行的。20世紀初,韋氏在長文《論科學世界觀》中專門探討了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問題。“我們把對科學研究所能企及的現象的認識稱為科學世界觀。我們所理解的科學世界觀就是指我們對周圍現象世界的某種態度,即每種現象經科學研究都可以得到符合科學探索基本原則的解釋。一個個局部現象作為整體的一部分被聯系在一起,最終可以得到宇宙的圖景。”[9]199蘇聯科學院院士、數學家莫伊謝耶夫(N.N.Moiseev)認為,韋氏是在俄羅斯宇宙主義哲學的背景下形成自己的世界觀的。具有俄羅斯宇宙主義哲學思維特征的學者“追求廣闊的視野,在整體中思考研究現象”[10]606。這種哲學觀是在“哲學人文思想與自然科學家的研究成果相互影響”[10]607下產生的,秉持人與自然相互依存、和諧統一的人文立場,并重新審視人的主體性。在俄羅斯宇宙主義哲學的觀照下,結合韋氏的學術思想,我們認為,對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認識、自然科學與哲學思想的有機結合、跨界交叉研究、以科學史研究作為解決科學問題的方法論、基于對人類未來命運的關注的科學預見等要素正是韋氏整體思維(系統思維)的具體體現,并構成了他的思維格局,同時也彰顯了韋氏對科學學的貢獻(2)科學學研究早在20世紀20年代在蘇聯就已經開始了,韋爾納茨基在20世紀前30年不論在理論上,還是科學活動的組織上,都為蘇聯科學學的誕生奠定了基礎,但是后來由于政治原因,科學學研究停滯了,直到20世紀60年代末才迎來復興。學者皮利片科(Pilipenko)將韋氏對20世紀新學科即科學學的形成在理論和科學實踐方面的貢獻概括為“科學的本質研究、智力圈學說體系、科學思想作為星球現象和科學社會功能學說、對科學史和方法論的研究和科學活動組織”。。科學學基輔學派的創始人多布羅夫(G.M.Dobrov)和其他學者都指出,韋氏對科學學的形成起著特別重要的作用(3)米庫林斯基(S.R.Mikulinsky)、奧爾洛娃(T.V.Orlova)、馬利茨基(B.A.Malitsky)等學者也研究了韋爾納茨基對科學學形成的貢獻;中國學者李興權在《關于“韋爾納茨基—米庫林斯基”學派的研究》(1986)一文中主要探討了蘇聯當時促成科學學誕生的條件,盡管提到了韋爾納茨基,但僅寥寥幾行字的介紹,還根本看不出韋氏作為科學學流派重要人物的主張和地位。當時我國學者是從貝爾納學派重要成員A.L.馬凱于1985年7月在北京的學術報告中得知科學學誕生在蘇聯的。。
韋氏對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認識主要體現在他的生物圈和智力圈學說中,以及他對兩個學說之間關系的認識上。在《生物圈》(1926)一書中,韋氏一改最早研究地球歷史的礦物學觀點,而代之以動態的觀點。他認識到,生物圈不僅是生命領域,還是“宇宙能量轉換的領域”[2]231。韋氏通過生物圈以小見大,以地球之外貌管窺宇宙之時空肖像。他從一個生物地球化學家的視角出發,通過對活物質、生物圈中的化學和地質要素、歷史演進中的礦物質的研究,揭示了人對自然的“功能依賴”,“人和所有生物一樣,不是一個獨立于周圍環境的自足的自然客體”[9]242。同時,他也對“人是自然之子”的傳統認識進行了重新詮釋。他認為,原始人才是自然之子,我們所說的自然已經被人類觀看、認知和思考,已經是有人類活動參與的自然。
蘇聯地質學家瓦索耶維奇(N.B.Vassoevich)于20世紀70年代撰文指出,“盡管在生物圈學說剛剛形成的那個年代,還沒有充分形成系統分析的概念,但在當時,用今天的話來說,生物圈對韋爾納茨基而言已經是個‘完整的動態系統’”[11]510。韋氏在生物圈學說中建立了一個宇宙—地球—生物圈—人的系統。《生物圈》一書自1926年出版問世至今,已有近20種不同語種的譯本,其中1998年在美國出版的英文版《生物圈》“被全面完善、注釋后,對地球的認知已經達到了當代水平,因此,‘生物圈’思想具有的已經不僅是歷史意義,而且是科學和世界觀意義”[4]419-420。這本書的序言由來自13個國家的14位科學家簽名,這也說明了學界對該書中所體現的科學思想和方法論意義的認可。
而在智力圈學說中,韋氏建構了宇宙—地球—智力圈系統。他既堅守人和自然是牢不可破的統一體的人文立場,又重新審視了理性主體的作用。“我們在場,并身體力行參與生物圈中前所未有的新的地質因素的創造”[9]16,他所說的參與是指將“科學思想和科學工作作為生物圈的地質力量”[9]242,他甚至將科學思想作為“星球現象”[9]242來闡釋。他希望依靠科學思想,發揮科學技術的強大力量,完成從生物圈到智力圈的轉化,重構人與自然的關系,建構自然、技術與世界的和諧體系,克服人對自然的“傲慢與偏見”。韋氏一直秉持生物圈和智力圈是連續不斷的,人類的歷史存在與自然環境密不可分的觀點。他“既沒有過分夸大人在生物圈中的自主力量,也沒有輕視人在生物圈中的實際力量和對地球化學、生物地球化學過程的影響”[12]765。智力圈學說是韋氏在生物圈進化理論基礎上對幾千年來人的思想進化的思考。
韋氏注重自然科學與哲學思想的有機結合。他提出:“科學思想的發展不應該總走歸納法和演繹法這些老路,而要到其他領域尋找自己的根,如充滿詩意和想象的領域:生活領域、藝術領域或哲學領域……”[8]25韋氏在凝練智力圈學說時還指出,“生物地球化學不僅要與關于生命的科學,而且要與關于人的科學即人文科學建立更深層的聯系”[9]380-381。
韋氏尤其重視哲學在科學研究中的作用。“在我的思考里從來沒有離開過哲學問題。我經常回歸哲學問題,思考這些問題有時屬于消遣,有時與形成我的科學世界觀的工作密切相關。”[7]11他認為,哲學有助于科學思維的形成。在談到自然科學與哲學之間的關系時,他指出:“……哲學總是孕育著科學的胚胎,有時甚至可以預見未來科學發展的整個領域……在科學思想史中可以清晰準確地揭示哲學的意義:它既是科學探索的基礎,又是科學探索賴以生存的環境和土壤。”[7]7-8哲學思維貫穿于韋氏的整個學術研究生涯。他的生物圈和智力圈學說都蘊含哲學思想,且都具有方法論意義。莫伊謝耶夫指出,俄羅斯宇宙主義哲學的思辨特點是將思想作為世界演化過程的主要構成部分,注重自然科學與哲學思想的深度融合,因此他將韋氏的智力圈學說稱為俄羅斯宇宙主義的“繼承者”[10]608。俄羅斯當代宇宙主義哲學專家謝苗諾娃(Semenova)也指出:“韋爾納茨基關于活物質、生命的宇宙本質、生物圈和生物圈向智力圈的過渡的思想可以追溯到一個新的哲學傳統,這個傳統產生于19與20世紀之交,將思考生命現象和人類的任務作為自己最高的使命。”[13]8
韋氏的科學思維還體現在他的跨界交叉研究上。在60年的學術生涯中,韋氏發表了400余篇學術論文,根據他的學生統計,其中“礦物學研究占30%,生物地球化學研究占17%,地球化學研究占16%,放射學研究占12%,晶體學研究占7%,土壤學研究占3%,采礦學研究占3%,一般科學研究占12%。”[14]45蘇聯科學院院士列夫·貝格(Lev Berg)精練地概括了韋氏的跨學科研究特點:“弗拉基米爾·伊萬諾維奇·韋爾納茨基自己幾乎就代表了整個科學院”[8]8。當然,很多人指出,這與韋氏的興趣廣泛有關。他“不斷擴大自己的研究興趣……同時研究幾個問題……解決了一個問題,隨之就會發現很多新的問題”[5]16-17。而蘇聯地球化學家弗洛連斯基(K.P.Florensky)一語道出了韋氏跨界研究的思維格局:“因為在韋爾納茨基的意識中永遠有一個大寫的統一的科學……”[15]523所以,他才不囿于某個學科領域,不斷在研究中開疆拓土。
此外,韋氏當時所處的學界剛剛興起“系統思維”之風,致力于探索綜合結構體系和交叉研究的方法。韋氏作為科學研究的個體與時代的學術風尚一拍即合,開了風氣之先,引領了學術潮流,繼而影響了一批著名的跨學科研究的追隨者,發展了很多新學科。1927年,韋氏創建了世界上第一個地球化學研究機構——生物地球化學實驗室。1933—1939年他的學生費爾斯曼(A.E.Fersman,1883—1945)完成出版了四卷集《地球化學》,成為區域地球化學的創始人;20世紀40年代末,韋氏的追隨者、土壤學家和地球化學家波雷諾夫院士(B.B.Polynov,1877—1952)將生物地球化學與多庫恰耶夫的“自然地帶”學說相結合,為新的科學方向——景觀地球化學奠定了基礎;維諾格拉多夫(A.P.Vinogradov,1895—1975)創建的生物地球化學省學說得到廣泛推廣,在20世紀60年代已被應用到農業和醫學中。
在英文版《生物圈》前言中,很多學者指出:“二戰后,在西方科學界,韋氏的思想主要以科學活動的跨學科形式表現出來,如生物地球化學、地球微生物學研究,生態系統、生態學研究和生態環境的化學循環研究。”[16]757
以科學史研究作為解決科學問題的方法論,這也是韋氏對科學學形成的貢獻之一。正如他所言:“科學在向前發展時,不僅要創造新的東西,而且必然要重新審視過去。”[5]108韋氏對科學史的研究包括三個方面:自然科學史研究,科學名人研究和思想史、知識史等的研究。
自然科學史的研究見諸《生命的開端與永恒》《描述礦物學經驗》《生物圈》《地球化學概論》《地殼礦物史》《生物地球化學問題》《地球及其周圍生物圈的化學結構》等著述中。通過對自然科學史的研究,韋氏從前人那里獲得了科學創新的靈感。如韋氏繼承了前人基于事實的經驗概括方法,將其作為具體的研究方法,沿著“雷迪實驗原則”一路循序漸進,最后提出他的生物地球化學原則。該類研究為韋氏的自然科學研究提供了方法論:在科學史的大語境下研究活物質、生物圈、地球化學和生物地球化學等。
科學名人研究分布于韋氏在1903—1944年撰寫的10余篇關于康德、雷迪、牛頓、歌德和羅蒙諾索夫等世界科學家、思想家的文章中。韋氏在對文理交叉的三位大學者康德、歌德和羅蒙諾索夫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更加深刻地領會到哲學思維與科學研究之間的關系。韋氏通過出版教學講義、撰寫學術論文、做學術報告、組建羅蒙諾索夫委員會等形式對科學家的科學遺產進行了較為系統的研究和推廣。有學者指出,羅蒙諾索夫早期在礦物學方面“所運用的那些概念正是韋爾納茨基創立的生物地球化學和生物圈學說的來源之一”[15]522,而韋氏認為,他對羅蒙諾索夫的繼承更多體現在研究思想和方法上[15]522。如果說,康德的世界觀是以人類為中心的,更注重人的完善,那么韋爾納茨基從生物圈學說過渡到智力圈學說,則將對自然與人的關注結合起來,更加強調人作為科學思想的主體的功能。歌德在從事自然科學研究時使用的綜合方法,以及用藝術的語言創建的關于自然的完整統一的思想體系對韋氏完善自己的生物圈學說大有裨益。同時,韋氏也承認,歌德的科研工作缺乏數理分析,對自然的觀察只相信眼睛,不相信科學儀器。韋氏以這些科學前輩為例,證明了杰出科學家在科學發展史上的作用,同時也指出,對科學經典的揚棄是推陳出新的必由之路。
思想史、知識史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韋氏1902—1939年撰寫的《論科學世界觀》《思想史》和《關于知識史當代意義的思考》等15篇論文中。通過對不同歷史階段的科學思想的發展樣貌和發展途徑的梳理,韋氏強調了科學思想在當下和未來具有改造和革新作用,從方法論的角度為蘇聯科學學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科學史研究不斷回顧學科的發展演變和科學前輩,進行思想的回溯,這與科學學的理念是一致的,“科學學作為‘科學的自我意識’就是有關科學回頭的學問”[17]29。韋氏將科學史看作對世界觀的發展、對科學工作組織形式的發展、對個別學科的發展。“在歷史分析的過程中,韋氏發現了對產生和發展科學世界觀至關重要的那些具體條件,為自然科學史的研究引入了廣闊的文化和社會背景。”[18]725他在科學史中尋找意外的發現,“促使其形成新的理論和經驗概括,并以新的視角審視過去的知識,從中捕捉現代科學分支發展的萌芽”[18]725。
基于對人類未來命運的關注的科學預見體現了韋爾納茨基的戰略性思維特征和對理性主體的再認識過程,同時也是對科學學的貢獻。
對人類命運的關注首先體現在韋氏對重大科學發現潛在后果的預見。20世紀初,物理學家發現了原子能后,韋氏就對原子能未來的應用前景表示了擔憂:“人類是否善于利用這種能量造福人類而不是自我毀滅?……科學家也不該無視他們的科研過程可能帶來的后果。他們應該感到對自己發明的后果負有責任。”[2]3廣島、長崎原子彈事件證明韋氏不是杞人憂天。因此,“他認為有必要創建一個‘科學家國際組織’以培養科學家的道德責任意識,因為他們有可能將科學發現和科學工作用于具有破壞性的、與‘智力圈’思想相反的目的”[13]20。這其實是韋氏對理性主體的反思和再認識以及對科技倫理的預見。
生物圈和智力圈學說本身就體現了韋氏對人類未來發展的預見。在“羅馬俱樂部”出現之前,韋氏就依據生物圈的有組織性肯定了人類從全球視角思考和行動的必要性,因此,“韋爾納茨基關于生物圈和智力圈的學說就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制定‘人與生物圈’新生態綱領的必要的理論基礎”[19]447-448。20世紀80年代末,蘇聯地質、地理學家戈爾什科夫(S.P.Garshkov)指出了韋氏生物圈學說對當代地球生態學的影響(4)參見Горшков С.П. Научное наследие В.И.Вернадского и современная геоэкология // В.И.Вернадский: pro et contra. Антология литературы о В.И.Вернадском за сто лет (1898-1998) / Под общ. ред. академика РАН А.Л.Яншина.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 русский Христианский гуманитарный институт, 2000. C.562-571。,10年后我國學者也指出了韋氏這一具有預見性的學術貢獻(5)“韋氏創立的生物圈學說對現代地球生態學產生了極大影響,他分析了地球進化過程中地殼生物圈的發展,提出‘活物質—居住環境’功能系統并以此作為學說的基礎。”參見童耕雷、李坤寶《地球生態學——概念、任務和研究方向》,載《自然雜志》1999年第5期,第3-5頁。。在《生物圈》(1967)一書的前言中,蘇聯地球化學家佩雷爾曼(A.I.Perelman,1916—1998)在評價韋爾納茨基的學術遺產對后世的影響時指出,韋氏有關地球化學、生物地球化學的觀點“比它們發表之時更有現實意義。在解決水污染、土壤侵蝕、大氣塵埃和煙霧、放射性廢物掩埋等問題時,必須進行地球化學分析,地球化學創始人的思想將繼續為研究這些重要問題指明方向”[2]22。中國學者沿著韋氏開辟的道路也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6)參見謝樹成、羅根明、宋金明等《2001—2010年生物地球化學研究進展與展望》,載《礦物巖石地球化學通報》2012年第5期,第447-469頁;李長生《生物地球化學:科學基礎與模型方法》,(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王將克、鐘月明《論農業生物地球化學及其在現代農業發展中的作用》,載《中山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1998年S2期,第111-115頁;王將克、鄒和平、鄭卓《農業生物地球化學——新興的邊緣學科》,載《地球科學進展》2004年第5期,第852-859頁;周啟星、黃國宏《環境生物地球化學及全球環境變化》,(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根據這些研究,在未來,生物地球化學研究將在全球環境、農業發展、衛生保健和預防醫學等方面做出重要貢獻。
如果說生物圈學說是在過去與現在的聯系中孕育了對未來的影響,那么智力圈學說從產生之時就是對科學改變世界的美好愿景。韋氏尤其重視科學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他將科學思想視為地質力量,甚至星球現象。他認為,“20世紀的生物圈正在轉化為智力圈,這個智力圈首先是由科學進步和對在其基礎上的人的社會勞動的科學認識所創造的”[9]10。他夢想的智力圈“會出現生命、理性和人類天才創作的新繁榮”[9]10。但韋氏也發現,隨著技術力量的日益強大,作為理性主體的人也在破壞自然,無節制地利用自然資源,從而導致生態危機。殘酷的現實給他的智力圈學說蒙上了烏托邦色彩,同時也證明,僅僅強調人類的科學思想的作用還遠遠不夠。“在同自然的關系中,人類永遠是主體。因此,解決今天的生態危機問題,必須強調人類這個主體,因為只有人才能做出正確的倫理選擇,承擔人類應負的道德責任,借助科學技術解決人類面臨的生態危機難題。”[20]32也許,我國學者認識人類的倫理維度對構建新的智力圈學說會有很大啟發。
韋氏對理性主體的認識經歷了從對個人主體性的肯定到對共同體主體性的培育的發展過程。早在1902年撰寫的《論科學世界觀》中,韋爾納茨基就從時間和空間向度考察了科學中心轉移的問題,晚年時他對科學中心的認識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他認為,“真正的科學活動中心不是國家,也不是各種組織,而是具體的科學家們”[21]。這與他關于“科學思想作為星球現象”的思想密不可分。他深刻意識到,“與特殊性和差異性相比,人類行為、思維和興趣的多元性在世界中起著更為顯著的作用。只有我們對此有科學的認識和把握,才能將所有人聯合起來,這種聯合的力量要比分解我們的力量強大得多”[4]218。因此,韋氏認為,應該整合學術資源,集結周圍的學術精英共同從事科學研究,倡導建立學術共同體。這個倡議充分彰顯了韋氏富有遠見的學術視野。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每個獨立的科學學科已經發展得相對完善,個體的力量顯得越來越有限,只有通過跨界和交叉研究才能解決前沿尖端問題,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的很多問題也需要借助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才能解決,所以整合多學科力量進行跨學科合作就顯得尤為重要。
如果說生物圈和智力圈學說、對科學史和方法論的研究、科學組織的建立以及科學預見等作為韋氏對科學學創立的貢獻,已經展示了韋氏的思維格局,那么,韋氏作為自然科學家對人文學者的影響則是呈現其思維格局的另外一個維度。巴赫金(M.M.Bakhtin)、洛特曼(Yu.M.Lotman)、利哈喬夫(D.S.Likhachev)等學者都從韋氏那里獲得了方法論上的啟發,包括學術術語的仿鑒、學術觀點或理論的建構。
俄羅斯教育學博士普羅霍羅夫(Yu.E.Prokhorov)曾提出,“技術圈、人類圈、社會圈、大氣圈等術語體系被韋爾納茨基以術語‘智力圈’人格化后,被注入了人和人的活動元素,因此產生了語文學意義上的‘符號域’和‘文化觀念域’這樣的術語”[22]76。這就是因受到韋氏生物圈、智力圈學說的影響而出現的人文術語被空間符號化的傾向。學者們保留了сфера(領域)部分,又創造出新的術語,為建構自己的理論話語找到了核心關鍵詞。洛特曼的“符號域”(семиосфера)、利哈喬夫的“文化觀念域”(концептосфера)和“人文圈”(гомосфера)(7)符號域和文化觀念域是國內常見的譯法,本文保留了這些譯法,同時為了體現гомосфера與ноосфера之間的聯系,將前者譯為“人文圈”。這些學術概念的提出都受到韋氏的影響,因此它們兼具空間符號化和跨學科思維的特征。
俄羅斯著名符號學家洛特曼在《思維世界》一書中兩次提及符號域概念受到韋氏啟發而得名(8)參見Лотман Ю.М. Внутри мыслящих миров: Человек-текст -семиосфера -история. М.: Языки рус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1996. C.163-164, 165-166。,并將符號域與生物圈進行類比,指出,如果生物圈“一方面,是活物質的集合體和有機統一,另一方面,是生命持續存在的條件,那么符號域則既是文化發展的結果又是文化發展的條件”[23]165-166。洛特曼多次援引韋氏科學著作中的表述(9)參見同上,C.166。來論證自己使用符號域術語的依據。
艾米·曼德爾克甚至指出,“從術語和概念上來說,洛特曼的符號域來源于米哈伊爾·巴赫金的語言圈(логосфера)(10)有學者將логосфера(logosphere)翻譯成“語言圈”,并指出,這是“仿照生態學的生態圈而創造的術語”。“同世界所有生物構成生物鏈系統、形成最大生命系統——生物圈一樣,世界所有語言形成各種語族、語群、語系,各種語族語群語系又相互關聯、形成世界語言系統鏈——語言圈。語言圈英文名稱Logosphere源自希臘語,最初指詞語的意義和語境,后來指虛擬現實。法國哲學家Gaston Bachelard用它指人類的話語世界。美國語言學家Michael Krauss(2001)將它與生物圈類比,用來描述聯結世界語言的關系網絡。”參見范俊軍、馬海布吉《生態語言學的概念系統及本土化研究方向》,載《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100-109頁。范俊軍是國內較早引介國外生態語言學理論的學者。,同時后者也是從一個直接啟發洛特曼的源頭——弗拉基米爾·韋爾納茨基的生物圈改造而成的”[24]385。的確,巴赫金在1970—1971年筆記中曾經兩次提到語言圈(11)參見Бахти М.М. Эстетика словесного творчества. М.: Искусство, 1979, С.338。,中國學者保留了這個詞最原初的含義,將其譯為“語境”(12)參見[蘇]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四卷),錢中文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版,第446頁。,貼切易懂。在本文中,為體現логосфера與生物圈(биосфера)以及符號域之間的聯系,筆者暫且采納“語言圈”這個譯法。我們認為,曼德爾克關于巴赫金的語言圈受到韋氏的生物圈影響的說法主要是受到卡特琳娜·克拉克(K.Clark)和邁克爾·霍奎斯特(M.Holquist)的啟發,他們認為,“對于巴赫金而言,語言不是牢籠,而是一個生態系統”(13)參見Clark K. & Holquist M., Mikhail Bakhtin,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227。。曼德爾克認為,兩位學者的這種評價在某種程度上默認了巴赫金對韋爾納茨基生態圈、生物圈理論的“依賴性”[24]387。所以,她認為語言圈是“充滿大量不確定含義的生活空間”[24]387,是生物圈影響下的空間符號化的一種體現。既然生態語言學也已經把логосфера和生態圈、生物圈聯系起來,還提到了法國學者巴什拉(G.Bachelard)理解的語言圈,那么巴赫金使用的語言圈這個概念顯然具有了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交叉的特點。
俄羅斯著名學者利哈喬夫院士不僅根據韋爾納茨基的生物圈和智力圈等術語提出了“文化觀念域”這個概念,還提出了“人文圈”這個術語[25]287。如果說,洛特曼將符號域作為語言存在的前提,那么利哈喬夫則用文化觀念域來體現語言的豐富性,揭示語言與民族文化、民間文學的密切聯系。如果說利哈喬夫利用文化觀念域揭示了觀念與文化之間的依存關系,那么人文圈的提法則是他將文化和生態學結合起來的一種努力。1988年利哈喬夫在接受《蘇聯科學》雜志專訪時說:“生物圈對人文科學尤其重要,人文科學可以在此基礎上補充發展出人文圈思想體系……這是人生活和創造的空間,它可以分為人類物質和精神文化領域。……人文圈是韋爾納茨基生物圈的一個分支,通過它人文科學才能邁上發展的新臺階。”[1]96гомосфера本是一個地球物理名詞,即均質層的意思,且只有這一個含義。利哈喬夫在1984年接受《星火》雜志訪談時第一次使用了這個詞(14)參見Лихачев Д.С. Гомосфера - термин наших дней // Огонёк. 1984. № 36. С.17-19。利哈喬夫一直在思考尋找一個類似于韋爾納茨基的智力圈和生物圈那樣較為精確的術語,用以涵蓋關于人的問題的所有表述。在這次訪談中他突然找到了合適的表達。,并賦予了它第二個含義。利哈喬夫清醒地看到,俄羅斯文化遺產保護已面臨危機,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后來在完善自己的文化生態學理論時正式提出:“韋爾納茨基當年提出的智力圈概念指的是人類的理性影響圈。但是與理性的影響相比,歷史很大程度上展示了人的非理性、破壞性的影響。因此我提出一個更為樸素的概念‘人文圈’,即人類的理性和非理性活動對周圍世界產生影響的那些領域。”[26]92顯然,利哈喬夫是希望用人文圈這個術語來彌補韋氏的智力圈學說的一些缺憾,以實現韋氏的人文理想。在文化生態建設方面,他不只停留在理論的建構上,還提出了具體的解決方案和建議。利哈喬夫的文化觀念域和人文圈與洛特曼的符號域、巴赫金的語言圈一樣,由于受到生物圈、智力圈學說方法論的影響,不僅具有方法論的指導意義,而且兼具跨學科性質。

“韋氏曾指出,地球上的生命在由地球創造的特殊時空連續體中流動:……對于地球上的活物質來說我們談的不是新幾何,不是黎曼幾何,而是暫時只有活物質所固有的特殊的自然現象,談的是與幾何空間不同的時空現象,這里的時間不是以第四坐標的形式呈現,而是以代際更替的形式呈現。”[23]177-178受到韋氏的活物質時空形式的啟發,洛特曼認為文化作為一種有意識的生命,也應該有自己的時空結構,所以他提出,“文化以一定的時空形式組織自己,在這個組織之外文化不可能存在。這個組織作為符號域,同時借助符號域被實現”[23]178。因此,符號域成為洛特曼研究文化傳遞、接受和記憶機制的理論依據。難怪有學者從符號域理論中發現了洛特曼的思維特征,即“從文化作為第一、第二模擬系統的集合概念,轉換到文化作為‘符號域’的概念范疇,這種轉換其實更是一種從靜態思維到動態思維的轉變”[27]160。
曼德爾克通過符號域、語言圈和生物圈將洛特曼、巴赫金和韋氏聯系起來,不僅揭示了兩位文論家的學術術語的空間符號化特征,而且指出,韋爾納茨基的生物圈和智力圈的概念為巴赫金和洛特曼“理解話語和意義的具身性提供了有機隱喻”[24]393,而“巴赫金和洛特曼以生態、有機哲學作為方法來回應話語理論中的問題”[24]385。此外,我們還發現了韋氏與巴赫金的另外一層關聯。在1970—1971年筆記中,在談及蘇聯文藝學的狹隘性時,巴赫金指出,“我們解釋某一現象只從它的當代和不久的過去出發(在‘時代’范圍內)。我們首先關注的,是定型的和完成的東西,而不是萌芽的和發展中的東西”[28]344。他認為,人文學者的研究視野僅僅“局限在較近的時代里”,而且“時代這一范疇本身”具有“不確定性”,在這種情況下,巴赫金提到了韋爾納茨基:“韋爾納茨基論基本范疇(不僅是科學的,還有藝術的)歷史形成的緩慢過程。文學在自身歷史階段上應運而生時,它是坐享其成的:語言是現成的,觀照和思維的基本形式也是現成的。但它們還在繼續向前緩慢地發展(局限在一個時代里,很難觀察到它們的發展趨勢)。”[28]344。而在《哲學問題》雜志1966年第12期上刊登的韋爾納茨基生前未發表過的一篇文章中,韋氏指出,“基本原理和公理被科學發現是一個緩慢的過程”[29]104,“人類思想的發展進程與自然過程類似”[29]105。顯然,巴赫金不僅看到了這篇論文,而且還可能看過韋氏其他的研究成果,并從中受到了啟發。韋氏的自然科學研究是非常注重歷史語境的,他的歷史分析就是在未完成的過去語境中建立起今天與過去的對話,實現古今思維的碰撞。韋氏學術研究的方法論激發了文論家巴赫金對“遙遠語境”和“長遠時間”的聯想,創生了一種解密文學經典的方法論。巴赫金深刻領悟了人類生活的對話本質,“法官”與“見證者”是生物圈對話的隱喻,他理解的對話是一個不斷擴大的隱喻,是物與物的對話,人與自然的對話,人與人的對話,是在“長遠時間”里文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對話。而洛特曼認為,“對話就是非對稱,非對稱首先是通過對話參與者的(語言)符號結構的差異性來體現,其次是通過交際的輪流指向來體現”[23]193。洛特曼的研究從文本對話上升到文化對話。因此,不論是巴赫金還是洛特曼的理論都體現了對話原則,都源于對自然界發展規律的領悟,都具有動態思維的特征。
此外,劉文飛指出,因為受到韋氏的生物圈思想的影響,作家“普里什文(M.M.Prishvin,1875—1954)為自己的‘萬物統一論’(всеединство)思想找到了科學根據”[30]172。史學家列夫·古米廖夫(L.Gumilyov,1912—1992)正是在韋氏的生物圈學說的影響下,在研究民族生成理論時提出了“進取精神說”(Пассионарность)(16)參見Гумилев Л.Н. География этноса в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период. Ленинград: Наука, 1990. С.33。。古米廖夫認為,進取精神是生物圈的自然要素,是一種特殊形式的生物與化學能量,因而體現生物地球化學原則,追求極大化表現(17)“生物圈中化學成分的原子移動總是追求自我表現的最大化”,這是韋氏的生物地球化學的第一原則。,因此他認為,“將生物圈的所有過程,包括民族的生成,作為一個復雜多樣的統一體,用這個原則來解釋是必需的,而且足夠了”[31]555。進取精神作為民族發展進程的本質因素,就表現為由能量決定的民族精神的高峰狀態。因此,古米廖夫將“進取精神說”作為民族生成的內因。他甚至認為,韋氏的生物地球思想比智力圈學說更有前景,由此可以捕捉到“人類精神文化的聯系機制”[31]555。這也是俄羅斯史學家希望通過研究民族的自然屬性為民族學找到新的研究范式的大膽嘗試。
可見,從學術術語的仿鑒到學術觀點或思想的構建,巴赫金、洛特曼、利哈喬夫、普里什文和古米廖夫都不同程度地從韋爾納茨基那里獲得啟發。這種現象說明:一方面,韋氏當時對學界影響很大;另一方面,俄羅斯人文學者能夠主動接受自然科學家的研究方法和思維范式。也正是文理交融,學科互鑒,才使得他們在理論建樹上走得更遠。
如今,韋氏的生物圈學說和智力圈學說經過時間的淘洗被不斷發展和完善,甚至產生了很多新學說、新理論。韋氏的大科學思維、宇宙主義哲學思維、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和科學史研究方法論將穿越時空,成為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代代相傳。正像他的學生、科學院院士費爾斯曼所言,“韋爾納茨基的治學思想值得幾十年、幾百年地去學習……他將永遠成為年輕人的科學導師”[5]5。
“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交叉是產生重大創新成果的重要源泉,是未來科學研究與發現的重要趨勢和途徑。”[32]527在這種科學思維的導引下,在中國高等教育新文科建設的背景下,韋爾納茨基的思維格局和治學思想無疑是值得我們思考和研究的。它不僅對科學工作者從事跨學科研究具有啟發作用,而且對青年學生培養科學思維、樹立科學精神、成為創新人才也具有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