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字是以書寫形式為標志的符號系統,文化的傳承需要以特定的文字來記載,文字也可以反映某種文化的某些特征。漢字承載中國封建文明諸多記錄,不論是檔案、史書,還是文人作品,都不同程度反映著封建社會文明的各個方面。以文字為切入點,從文字在典籍中主要的外在表現,如行文制度,談及其所反映的明清君主專制制度的特征和發展趨勢。
關鍵詞:文字,抬頭與避諱,明清專制,趨勢
封建君主專制制度在中國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秦始皇建立秦朝,實行中央集權,到清王朝滅亡,各個朝代為加強中央集權或皇權,制定了許多政策和措施。單從文化思想方面講,秦王朝焚書坑儒、統一文字,以小篆為通用標準,極大鞏固當時文化和國家統一。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置五經博士,授藝儒家經典。明清時期,以八股取士強化君權,大興文字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達到頂峰,文化專制空前強化。利用文字加強思想專制,維護封建統治。文字獄在之前歷朝也有發生,但論嚴重莫過于明清。明清時期君主專制制度的趨勢和特征在文字方面的表現也尤其明顯,很大程度表現為行文時的規定與忌諱。
一、明清以前行文的規定與避諱
明清之前,我國封建王朝也有行文上的原則和避諱,但不若明清時期那么嚴苛,主要表現為文書制度上的抬頭與避諱。文書抬頭制度,就是在繕寫文書時,將特定的詞句空格、或另起行以示尊敬,有空抬、平抬、單抬、雙抬等[1]。從目前所存史料來看,抬頭制度可追溯至秦。《觀堂林集》稱,秦時瑯邪刻石“皇帝”“始皇帝”等字,一行不滿就另起書寫,為避諱的初時形制。漢代普遍采用平抬,另出現了出格抬寫的形式,如遇“制”“詔”等字出格抬寫以表恭敬,但還未形成定制。直到唐朝,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封建典章制度,《唐六典·?禮典》詳細記載文書抬頭的規范和格式。為表恭敬,以直書為嫌,但直到明清之前,并不嚴格。
避諱在中國古代十分普遍,主要出于對君主和尊長的尊敬,對其名不會直接說和寫。《公羊傳·閔公元年》“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奠定古代避諱的大體原則。《孟子》“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禮記》“不諱嫌名;二名不徧諱;詩書不諱;臨文不諱。”在當時文字的避諱還沒有很嚴格,只是出于對尊親賢者的尊重。到后世,隨著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建立和強化,統治集團為了彰顯自己獨尊地位,鞏固統治,便設置嚴苛的避諱條件,不允許口頭和文字中觸犯忌諱,還進一步追改古書的文字,這便給古籍造成了嚴重的損壞。
文書避諱制度始自秦朝。秦始皇為了體現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規定其名不能直接寫于文書中。正,秦始皇諱政,以正月為征月。《月令》呼正月作平聲,尤沿秦諱,宜作去聲。《史記年表》又曰端月。自此,為進一步加強統治的需要,后世歷朝都制定了避諱制度,總體來說,或改音或缺筆或空字。邦,漢史凡言邦皆曰國,避漢高祖劉邦諱;恒,漢代時恒山常曰常山,避漢文帝劉恒諱。還有一些官職也因避諱原因隨朝代的更替而改名,如中,郎中只稱郎,侍中稱為侍內,避隋祖名諱忠。
歷朝的避諱主要遵循的是為尊者親者賢者諱,目的是為彰顯統治者的至尊地位,對文化專制措施較明清稍為寬泛,但也有因文字造成的慘案。《漢書》載司馬遷外孫楊惲因《報孫會宗書》使宣帝惡,被判處腰斬;北魏大臣崔浩“國史之獄”等;宋代文字獄較多,諸如奏邸之獄、烏臺詩案、同文館之獄等。文字獄是避諱制度強化、扭曲的產物,是統治階級為維護專制統治在思想文化方面的專制政策,借由文字形式的表現,但總體看來,明清以前規模不甚大。
二、明清之際行文的規定與避諱
明清封建君主專制達到頂峰,思想文化專制也更為嚴格,在行文上的表現即規定更加復雜。
(一)抬頭制度
明清時期,文書抬頭制度漸趨復雜。“明初定制,......題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格,抬頭二字,平行十八字;......奏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字,抬頭二字,平行寫二十二字。”[2]明代文書寫作中,天、帝等詞,嚴格按照另起一行書寫,同時高出平行一或兩格,用以表示對皇帝的尊敬。在奏疏格式上,明清兩代基本沿用這一格式,成為定例。清朝具體內容更加細化,節取《四庫全書總目》為例:
《忠貞集》十卷
國朝范承謨撰。……
學士文程子也。初充侍衛,順治辛卯
詔八旗子弟均得應試。
喻祭文[3]
文書抬頭的具體條例在明清有許多明文規定,除上述提到有關《明會典》記錄外,清代《清會典》《科場條例》《禮部則例》等規定甚多,其中以《科場條例》記載最為詳細。《科場條例》是清代朝廷準頒行的科考試卷書寫條例,詳細規定了科舉考場上各種書寫抬頭格式, “祖、宗、列圣、世德、圓丘、方澤,以上俱系三抬字樣,敬謹書寫。圣天子、圣主、一人、圣模、圣訓、帝德、圣朝、盛世、孝治、明詔......以上俱系雙抬字樣,謹略舉其概,行文時各宜檢點”凡遇有“御纂、欽定各項書籍時,應將書名以三抬書寫[4]。清代的文書抬頭形式極為繁瑣,甚至乾隆皇帝也曾說“抬頭之式,本無一定”。
(二)避諱制度
避諱到明清之際進一步擴大,在文字方面的避諱已不僅僅只是為表尊敬以避直呼,更多的是君主專制制度強化的文字專制。除該有的對尊親賢者名諱的避寫,更是有不少字跡因涉及皇室而被禁寫,甚至招致殺身之禍。中國史學家顧頡剛曾說:“明代三百年,文獻猶存,文字獄禍尚有可以考見者乎?曰:有之,然其嚴酷莫甚于明初。”[5]
明太祖朱元璋因早年當過和尚,參加過紅巾軍,導致其對一些敏感詞眼十分忌諱。忌諱“光”“禿”“僧”等類似字詞,“生”由于與“僧”發音相似,也十分厭惡;忌諱“賊”“寇”,“則”因與“賊”讀音相近也在其厭惡之列;“天下有道,望拜青門”,“青門”隱喻“和尚廟”,也被排斥。觀明一代,許多官僚因沒有注意帝王忌諱方面,因文字被株連。據史料記載,明太祖時兗州知府盧熊錯把“兗”字寫為“袞”,與“滾”同音,被明太祖視為不敬,判以斬首;中書詹希原寫匾額時,“門”字缺少最后一勾,被視為阻礙朝廷納賢取才,判處斬首等。更有因明代宦官誣陷、誹謗,被視為對朝廷、對帝王不敬的,下詔獄,罷黜官職,貶斥為民。
到了清代,因文字招致的禍獄更是層出不窮。就文字獄的數量而言,清代文字獄有160多起,其數量甚至超出以往朝代的總數;其龐大規模和及其嚴苛酷責的懲罰,也是歷史上以往朝代所沒有的。胡奇光在《中國文禍史》中說到:“(清代文字獄)持續時間之長,文網之密,案件之多,打擊面之廣,羅織罪名之陰毒,手段之狠,都是超越前代的。”[6]清康熙朝轟動的“明史案”,莊廷瓏在朱國禎撰寫的《明史》手稿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又補寫了崇禎朝的事跡,刻印發行,后因人蓄意構陷,被指認為指斥清朝,掀起大獄,此案牽連甚廣,將整個參與或是涉及書籍過程的人,如校書、刻書、賣書以及書中相關的人名者以及所涉官員全部處死,手段之狠絕可見一斑,據相關記載,“明史案”中冤死者高達七十余人,其家屬也大都發配流放。文字獄貫穿整個清代250年左右,并對正常的社會和文化生活帶來了諸多影響。當然,清代也一直貫徹前朝歷代基本的避諱,如在書寫中“玄”改“元”,避康熙帝諱,“玄武門”在清也改叫“神武門”;“弘”在書寫中經常采用缺筆,即不寫最后的“、”等。此外清代也有一種特殊的避諱,同洪武朱元璋特殊避諱的心理類似,“胡”“虜”“夷”“狄”等成為清廷避諱字,書籍中往往空格不刻。清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還曾臣事于明,在明代的有關檔案和典籍中可見蹤跡,但至清修《明史》時有意隱蔽史實,在朝廷授意下,隱沒大致有兩方面:第一,為維護清王朝滿族入主中原的統治地位,隱沒清朝建國之前曾臣事于明的史實;第二,同樣出于維護統治基礎,隱沒清1644年入關建朝之后,南明朝廷的存在和政權。據《明太宗實錄》記載,明代時,建州女真曾有入朝覲見、改授等一系列活動,這些都是佐證清朝發祥后為明朝臣事的有力證據,這恰被清王朝避諱掩飾,在修《明史》過程中不僅不見“建州女真”,凡是“女真”之詞都有避諱。明朝文武諸臣,凡在建州有征討或撫治事跡的,也都削去;明朝人必書之事于建州者,削其人不為立傳。莊氏“明史案”、戴名世“《南山集》獄”等也是因涉及清入關前“夷寇”等字和南明諸帝。這些都是清為維護封建統治,加強皇權的措施。
三、明清文字所表現出的君主專制制度
文字是一個時代文明的重要載體,其文化必會在相關文字方面打上烙印。明清之際文字的規定與忌諱相比較前朝歷代較為嚴密與繁瑣,自然有其所依據的歷史和社會原因。明清文字的抬頭與避諱之制的演變愈加強化,正是君主專制制度強化,進一步加強思想文化專制的表現。
抬頭之制所要表現的是封建制度森嚴的等級。撰寫文書時但凡遇到有關皇帝、上天的字眼,諸多避諱,所要展現的是君權神授、皇權的神圣,所以在文字書寫上也要體現區別于他人的至高無上和神圣的特征,從意識形態領域強化君主專制制度。明清以前,君主專制制度處于不斷發展、強化的階段,因此抬頭之制伴隨其也早已出現,但一直未形成專門的條例,明清兩朝君主專制制度空前強化,發展到頂峰,所以彰顯君主權力、封建等級的抬頭之制在明清就更為繁瑣并有了明文規定,許多檔案中都記載有詳細的抬頭規定。統治階級以文字等微小,但又與人密不可分的文化因素,在無聲中建立利于統治的封建禮儀,以社會文化因素強化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
文字避諱更是如此,維護君主尊嚴權威,顯示帝王無上權力。明清時期文字的避諱是封建君主專制空前強化并扭曲的表現,清朝更是將文字獄推到了極致,君主專制越是加強的時期,文字獄就越嚴苛,反之,文字所表現出的思想文化空前加強的局面也是明清時期君主專制制度空前強化的強有力印證。但思想文化專制加強必然會對發展帶來極大的阻礙,在文字獄方面,針對人而言,清朝統治者鼓勵官員百姓相互揭發和檢舉;針對所謂“罪證”,不惜動員國家和社會力量,翻找文章甚至藏書之間的痕跡,對文字肆意解釋,歪曲事實本義,往往又演變為權力人物的壓榨或是政敵之間的詆毀。由此可見,文字專制強化的背后透露著君主專制的腐朽與衰敗。
文字方面的規定和忌諱到明清之際極為復雜與嚴苛,封建統治階級為維護封建統治,在各個領域采取措施強化皇權,從行文的各項制度與表現亦可看出明清之際君主專制是不斷強化的趨勢,后期大肆發動文字獄,以致禁錮思想、堵塞言路,是思想文化領域的沒落與災難,也在一定程度上表露出強化背后的衰頹。
參考文獻
[1]馮惠玲.我國封建社會文書抬頭制度[J].歷史檔案,1985(01).
[2]《明會典》禮部卷七十六.
[3]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2020.
[4]《科場條例》卷四十二.
[5]顧頡剛.明代文字獄禍考略,見鄭天挺.明清史資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6]胡奇光.中國文禍史[M].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譚媛媛(1998—),女,鄭州大學文學院,4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