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雨》

何月平

摘要：《昆明的雨》不僅寫出了昆明的雨季特色，更呈現(xiàn)了一個異常明亮的世界，是一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對世界的觀照，體現(xiàn)了作者獨特的人格魅力，它表現(xiàn)在文中的景物、人物、氛圍、語言和人生態(tài)度上，體現(xiàn)了散文的選材之精、語言之美，以及整體的圓融之境，也啟發(fā)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生活的美與詩意，具有很高的教學價值，應引起執(zhí)教者重視。

關鍵詞：抒情的人道主義者，明亮的世界，教學價值。

《昆明的雨》是部編版語文八上的一篇自讀課文，教參介紹與分析相對較少。這是一篇精致的好文章，但由于作者語言表面的平淡直白，以及散談式的結構，初中學生如果自讀，恐不能體味它的好處，有暴殄天物之嫌。我認為本文具有很高的教學價值，值得注意的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明亮、豐滿、使人動情的景物。

文章寫了一組云南雨季中具有地方特色的景物：仙人掌、菌子、楊梅、緬桂花、木香花等。那仙人掌被扎了洞掛在釘子上，懸在門頭避邪，在無土無肥無著落的環(huán)境里，被人如此粗暴地對待，卻仍能捕捉空氣中的水份，開出顏色逼人的金黃花朵來，鮮亮得你無法忽視。它如同一個潑辣能干又艷麗無比的婦人，在昆明農(nóng)家搖曳出無窮的魅力，天地間還有比它更恣肆爛漫的生命嗎？再看汪老寫到的菌子：遍地都是，各具特色，比如干巴菌極丑卻鮮美無比，雞油菌不中吃但極漂亮。而楊梅熾紅如火炭，色艷味美。緬桂花潔白幽香，樹大得把四周房間都映綠。木香花架能把院子遮嚴，開著數(shù)不清的花朵。它們都是豐滿、明亮、使人動情的。當我們在文字中欣賞這些自然生命的時候，我們的心是否也會感到明亮、柔軟呢？這個生機勃勃、熨帖美好的世界，是生命自由生長的天堂。

二、卑微卻熱愛生活的人們。

文章寫到賣楊梅的小姑娘，她小小年紀，就要街頭叫賣貼補家用，生活應是艱辛的吧。但是，她的小花帽子和繡了滿幫花的鞋，透露了她對美的追求。嬌嬌的聲音，表現(xiàn)了她心境的平和。送緬桂花的房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寡婦，和她的養(yǎng)女生活。我們應注意本文所寫內(nèi)容的年代：汪曾祺從1939年來到西南聯(lián)大，到1946年離開昆明，這七年大多是中國的抗日時期，一個寡婦和她的養(yǎng)女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但我們看不到苦難。她們摘花賣，也把花慷慨地贈給房客們，帶給他人的是美與溫暖。那沾著露水的潔白花朵，也是她們生命狀態(tài)的外化。中國的百姓，在艱難時世表現(xiàn)出的生命柔韌性往往驚人。文中人物的生命態(tài)度都是明亮的，作者或細筆勾勒，或側(cè)面點染，將這些平凡美好的人們寫得質(zhì)樸動人。

三、淡淡惆悵又詩意濃郁的氛圍。

文末寫與好友在小酒店喝酒的情形。作者寫到雨中的淡淡鄉(xiāng)愁，寫到陳圓圓在昆明投水而死，以及被大雨滯留的惆悵，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懷，戰(zhàn)爭、飄零、大動蕩中命運的不可把握……但是眼前，淅瀝的雨聲，悠然靜立的雞，上了綠釉的酒杯，把院子遮嚴了的大木香花架，半開的白花和飽漲的花骨朵，卻在寧靜中蘊含生機，迷離中透著明亮，讓人的心安寧甚至沉醉下去……這樣的氛圍，這樣的美，這樣的他鄉(xiāng)，將傷感的心靈輕輕撫慰了，惆悵與失落化為云煙飄去了——世界總是遺憾與美麗并存，一個真正熱愛美的人是會永遠熱愛生活的。

四、活潑自然又韻味無窮的語言。

本文的語言看似平淡樸素，卻活潑有味，畫面鮮明，余韻悠長，充分體現(xiàn)了汪氏語言的獨特魅力。他寫菌子美味：“滑，嫩，鮮，香”，四字簡潔概括，讓人垂涎。寫中吃不中看的干巴菌：“乍一看那樣子，真叫人懷疑：這種東西也能吃？！顏色深褐帶綠，有點像一堆半干的牛糞或一個被踩破了的馬蜂窩。里頭還有許多草莖、松毛，亂七八糟！”比喻極貼切又接地氣，問號與感嘆號同用，活潑生動。末尾的口語活畫出鄙視的態(tài)度。后面的“入口便會使你張目結舌：這東西這么好吃？！”與此句呼應，寫出初見者的懷疑與品嘗后的驚嘆，如微型小說般迭宕起伏。本文語言更妙的是善于描寫畫面，意境雋永。如寫賣楊梅的女孩：雨中，戴著小花帽子、穿著繡花鞋的小姑娘，清冷的階石一角，嬌嬌的叫賣聲，形成一幅清新的畫。寫緬桂樹：“院里有一棵大緬桂，密密的葉子，把四周房間都映綠了。”“有時送來一個七寸盤子，里面擺得滿滿的緬桂花！”皆畫面鮮明，表現(xiàn)了樹的茂盛，花的鮮美。樹映綠房間的光線之美，花與七寸盤子的造型、顏色之美，則有中國繪畫的幽美雅致。雨中小酌的一幕，淡淡寫來，卻選點精當，要言不煩，如王維的山水詩，張延國說汪老語言：“以平淡、含蓄節(jié)制的敘述，暴露了濫情的、夸飾的文風之矯情，讓人重溫曾經(jīng)消逝的古典主義的名士風散文的魅力?！盵1]這種意韻悠長卻淺近直白的語言，是否也可以說是“明亮”的呢？

五、詩意審美的人生態(tài)度。

汪老曾說：“愛，是一件非專業(yè)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不是技術，不是商品，不是演出，是花木那樣的生長，有一份對光陰和季節(jié)的鐘情和執(zhí)著?！盵2]他欣賞昆明雨的體貼懂事，下下停停絕不氣悶，他欣賞仙人掌的頑強潑辣，欣賞菌子的好吃，即使不好吃也要好看，欣賞楊梅的色艷味美，欣賞緬桂花與木香花的多而美。甚至不入流的鄉(xiāng)間土雞，他也欣賞其沉靜不凡的氣度。他更欣賞賣楊梅的小姑娘即使艱辛也絕不自甘委頓，欣賞房東寡婦與其養(yǎng)女的堅韌慷慨，欣賞小酒店的美與寧靜。人們說汪曾祺是“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他尊重一切生命，看得到他們的美。執(zhí)教本文時，我讓學生觀看影片《無問西東》的一個片斷。瓢潑大雨中，西南聯(lián)大的教室里，教師朗聲授課，學生凝神諦聽，絲毫不受大雨影響。操場上，有人在迎雨奔跑，口號響亮腳步鏗鏘。雨幕中，有一漁翁竟在悠然垂釣。如果說小姑娘與房東的勇敢鎮(zhèn)定如前兩類人。那么汪老像誰呢？就是雨中的垂釣者。即使在命運的大雨中，他也能悠然地欣賞美，找尋生活的快樂。這種“抒情的人道主義者”的稟性，使本文呈現(xiàn)出一個異常明亮溫暖的世界。這不是一廂情愿的粉飾太平，而是對生活的欣賞與熱愛使然，這是高品質(zhì)人生必備的能力。如今，許多人在不滿中喪失了快樂，也喪失了愛的能力，是否能從本文得到一些啟示呢？

汪曾祺曾說：“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潤，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詩意?！盵3]《昆明的雨》不僅體現(xiàn)了散文的選材之精、語言之美，以及整體的圓融之境，也啟發(fā)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與珍惜生活的美與詩意。這是語文的無用之用，卻更是語文無可替代之大用。

參考文獻：

[1]張延國《古今〈桃花源記〉〈岳陽樓記〉之比較——兼及汪曾祺散文的意義和限度》，見《名作欣賞》2012第23期。

[2]汪曾祺《生活是很好玩的》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7年6月版。

[3]汪曾祺《我的創(chuàng)作生涯》，見于《汪曾祺經(jīng)典》一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