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浪”何為

南方周末記者　付子洋

2021年1月13日，重慶九龍坡區鐵路中學旁的易烊千璽的電影角色雕像，引來眾多粉絲打卡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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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劇《風犬少年的天空》的主演幾乎全是新演員，圖為該片劇照。　資料圖

“一個中國女孩，在別人的強大領地獨自闖蕩且獲得如此成就，我太激動太高興了，今夜無眠。”

2020年，視頻網站B站歌頌年輕人的廣告片《后浪》再次將這一群體推向關注焦點。年輕人之所以重要，很大程度在于他們展現的閃閃發光的創造力。從《隱秘的角落》的導演辛爽、第一位斬獲金獅獎的華人女導演趙婷，到《沉默的真相》的主演白宇、音樂人萬能青年旅店，都讓我們感受到這一點。

特別關注單元之所以聚焦“青年”，旨在回顧這一年里值得被盤點、欣賞甚至批評的青年文藝作品。定義“青年”從來都是件麻煩的事，我們不準備糾結于具體年齡范圍，而是更看重他的創造力和精神性。畢竟，活得年輕才是真年輕。

“拍完這部戲，業內所有人都會認識他”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2020年具有標志性意義的網劇《隱秘的角落》，是一位青年導演拍出的第一部劇集。

1981年出生于吉林的辛爽，是一名標準的“斜杠青年”。他曾擔任光線傳媒的音樂總監，是《樂隊的夏天2》中搖滾樂隊Joyside的早期成員，同時是一名廣告人。在拍出《隱秘的角落》之前，除了在《幻樂之城》中與任素汐合作的短片曾小規模“出圈”，他并沒有什么像樣的作品，大多數時間都在從事廣告和MV的拍攝工作。

《隱秘的角落》是2020年華語劇集豆瓣評分TOP3，目前共有85萬人評分，總分8.9。該劇原著《壞小孩》作者紫金陳曾在媒體采訪中毫不掩飾對辛爽的贊賞：“拍完這部戲，業內所有人應該都會認識他。”除了演員班底之外，這部劇集最為人稱道的，是一種帶有高級感的審美。辛爽的音樂經驗，則使得該劇每一集的音樂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而《隱秘的角落》最為獨特之處，在于作為一部展現人性之惡的劇集，它包含了大量隱喻，將線索隱藏在細節中，將解讀的權力交給觀眾，而辛爽本人也多次在采訪中表示，他不會剝奪觀眾的這項權力，“不會解讀任何細節”。一些在現實環境中不可說、不能說的東西，都因此獲得了藝術性的加碼。

1987年出生的黃綺琳，是香港導演、編劇及填詞人。2020年，她以首部劇情長片《金都》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新晉導演獎，并提名臺灣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播出、被稱為“港劇復興代表”的《嘆息橋》，黃綺琳亦在其中擔任編劇團隊中的編審。

拍攝《金都》時，黃綺琳找來鄧麗欣、朱柏康、鮑起靜等實力派演員，背景設定在香港太子的金都商場，那里以販售廉價婚禮商品聞名。女主角莉芳在金都的婚紗出租店工作，與男主角Edward相戀七年，正當兩人決定成婚，莉芳的陳年秘密被翻攪而出，進而讓莉芳重新思考婚姻的意義。

這部展現“港女恐婚”的作品，目前豆瓣評分7.7，有網友評論，“同是婚姻和女性話題，好過《82年生的金智英》，甚至也不輸《婚姻故事》，鮑姆巴赫在兩個頂級演員加持下才完成的效果，新人導演（甚至）不動聲色便達到了。”

作為青年導演的長片處女作，我們或許可以從中看到香港新銳創作者正逐步打開的一種新世代面向——當“警匪片”旋風席卷亞洲的黃金時代逐漸落下帷幕后，在資金籌備不易、環境緊縮的壓力下，許多80后、90后的香港年輕導演正轉向小成本的獨立制作，他們關注的多元議題，更能展現香港的生活真實。

2020年在電影圈嶄露頭角的，還有青年演員劉浩存。2000年出生的劉浩存，因為在《一秒鐘》和《送你一朵小紅花》兩部影片中都擔任女主角，走進了公眾視野。劉浩存開局的資源的確令人艷羨，她在電影中表現出了所處年齡應有的靈氣。但坦白說，作為新任“謀女郎”，劉浩存還沒有展現出令人驚艷的表演，至少并不如她的前輩章子怡或周冬雨那樣具有個人識別度。

嶄露頭角之后

2020年，紀錄片《棒！　少年》在中國電影版圖上，成為一部不可忽視的口碑之作，也是導演許慧晶的轉型之作。這部影片曾獲得第14屆FIRST電影展最佳紀錄片獎和觀眾選擇榮譽獎。1984年出生于山西的導演許慧晶，曾有十幾年獨立紀錄片制作經驗，執導的影片關注過計劃生育、農村宗教信仰等尖銳的社會問題。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許慧晶表示《棒！　少年》是自己從“拍事”走向“拍人”的標志，而轉型是為了生存。

北京時間2020年9月13日，趙婷執導的《無依之地》在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獲得最佳影片大獎，成為第一位斬獲金獅獎的華人女導演。2021年1月，被稱為奧斯卡“前哨戰”的第30屆哥譚獨立電影獎，將最佳影片和觀眾選擇獎頒給了這部電影。《無依之地》改編自Jessica Bruder2017年的非虛構作品《無依之地：21世紀美國求生記》，電影以女性視角，講述老年人在遭遇經濟大蕭條后，經濟破產，跌落底層，無處可歸成為現代游牧民，以車為家的漂泊故事。

趙婷是北京人，也是宋丹丹的繼女。她15歲到英國讀書，在美國蒙特霍利約克學院取得了政治學學士學位，后赴紐約大學電影學院深造。同許多在好萊塢闖蕩的移民電影人不同，華裔出身的趙婷，拍攝的母題并不是本國文化，而是美國主流文化外的邊緣人群。她的第二部電影《騎士》，拍攝地是南達科他州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同樣是“西部故事”。該片亦獲美國電影獨立精神獎四項提名，并被授予表彰當年杰出女導演的邦妮獎。宋丹丹曾在該片獲獎后發微博說：“一個中國女孩，在別人的強大領地獨自闖蕩且獲得如此成就，我太激動太高興了，今夜無眠。”

2020年的最后一天，繼《滾蛋吧！　腫瘤君》后，青年導演韓延推出了自己“抗癌三部曲”系列的新作《送你一朵小紅花》。韓延無疑是一名成功的商業片導演，在疫情之后慘淡的2020年電影市場中，該片可稱得上是一部“救市之作”，截至2021年1月18日已獲得了12億票房。這部作品講述了兩個抗癌家庭的故事，在新年到來之際，該片像一針人心的安慰劑，十分應景地告訴人們要學會愛與珍惜，“獎勵每一個積極生活的你”。

但電影自媒體深焦DeepFo-cus發表評論稱，《送你一朵小紅花》實則是“送你一碗大雞湯”，充滿了投機算計和麻醉說教，它展現的是“一個加上了柔光濾鏡的架空世界，全面懸浮而小心翼翼地，與現實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這樣一部以抗癌作為賣點的電影，病痛卻是完全被抽離的。兩位主角怎樣被癌癥折磨，怎樣咬牙對抗病魔，電影中全都沒有痕跡。癌癥更像是一個好用的設定，目的是設定一種字面意義上的絕望感，更直白地說，方便制造淚點。

在2020年，更多年輕一代的中國演員交出了給人留下記憶的作品。年初的《想見你》，帶火了《Last Dance》，也帶火了像山林之風一樣清新的許光漢。最值得一提的是在《沉默的真相》中飾演檢察官江陽的白宇。1990年出生的白宇，上一次被公眾廣泛關注，還是與朱一龍合作主演《鎮魂》時。最初由于《沉默的真相》題材較為敏感，經紀公司壹心娛樂曾拒絕了該片的邀約。但白宇在看過劇本后被深深打動，主動接下了這部戲，從而塑造了2020年打動了無數觀眾的靈魂人物江陽。

2019年憑《過春天》在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獲得費穆榮譽·最佳女主角的黃堯，在《沉默的真相》中飾演了一名報社女記者。雖不是女主角，戲份不重，卻是劇中的關鍵角色——她是群體性侵案的一名受害者，也是多年以后揭發該案最重要的證人。黃堯冷靜、淡然的氣質，讓1994年出生的她在塑造這類角色時不會讓觀眾有任何違和感。而她在獲獎后參演的作品，也讓人感覺這是一名踏實的青年演員會作出的選擇。

2020年，26歲的彭昱暢有三部作品面世，《風犬少年的天空》《奪冠》和《沐浴之王》，他在其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年輕一代演員中，彭昱暢顯然掌握了十分具有優勢的影視資源，而他本人的表現和口碑都證明了市場的眼光。

《少年的你》之后，易烊千璽的第二部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必然要接受來自各方的檢視。究竟是天賦異稟、流量之光，還是曇花一現、曾國祥的功勞，看法莫衷一是，但至少有一個缺點是不少觀眾的共識——易烊千璽的臺詞依然是硬傷。無論粉絲如何辯解那是飾演癌癥病人的專門設定，都無法否認易烊千璽氣泡音和吞音嚴重的問題。“四字弟弟”要成為這一代頂級流量中的實力派演員，或許還需要在更多作品中接受打磨和錘煉。

“明天是復雜的漫游”

2020年，或許沒有一個寫作者能比紫金陳獲得更多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是兩部熱門網劇《沉默的真相》《隱秘的角落》的原著作者，這兩部劇在2020豆瓣評分最高華語劇集榜單中分列第一和第三。再加上之前的《無證之罪》，紫金陳稱得上是近年來被翻拍影視作品最為成功的小說家。

紫金陳出生于1986年，是浙江寧波人，也是一名理工男。紫金陳的推理小說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強情節輕文筆。“文筆差”是紫金陳的作品飽受詬病的一點，書中充滿了各種奇特的比喻，比如形容某某“流下蘭州拉面般的淚水”，他本人因此長期不敢看豆瓣評論。但對于影視改編來說，文筆的細膩并不是最重要的，戲劇性和立意才更為關鍵。

紫金陳的小說大多具有社會性，《壞小孩》展現了人性之惡，《長夜難眠》揭露了系統性體制之痼疾，這些作品遇到了珍惜它的影視創作團隊，最終在原著的基礎上實現了審美和影視呈現的升華。

許多青年作家都在2020年推出了新作品：李誕《候場》、淡豹《美滿》、陳春成《夜晚的潛水艇》、鄭執《仙癥》、王占黑《小花旦》、蔣方舟《和唯一知道星星發光的人一起散步》、沈大成《小行星掉落在下午》、袁凌《生死課》等。這些作品展現了年輕一代作家創作風格和視野的多樣性，比如陳春成自成一派的語言風格，鄭執在“東北三劍客”中展露出了更為顯著的寫作才華與創作成熟度，蔣方舟以推想小說的形式漫想一場大瘟疫后的世界，為2020年留下記憶。

但只有少數幾本在小圈層內獲得了一定程度的關注、討論和認可，大多數作品都未出圈——雖然文學在今天確實是相對小眾的，但這也說明屬于這一代寫作者的代表作尚未出現。

2020年，在音樂領域，五條人和萬能青年旅店是無法被繞過的兩支樂隊。12月底，萬能青年旅店的新專輯《冀西南林路行》上線，一個月內以將近五十萬張的銷售成績，創造了數字音樂時代獨立音樂界的又一個神話。從“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到“時代喧囂造物忙”“烏云遮目，明天是復雜的漫游”，萬青以自己的方式記錄著時代和個人之變。

另一邊，同為獨立樂隊的五條人因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而廣為人知，但人們關注的多非音樂，而是好笑、淘汰等娛樂元素，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不過，“話又說回來”（五條人歌詞），五條人的“破圈”對獨立音樂是一件好事，讓我們在這個北方音樂統治的體系中，聽到來自南方汕尾小鎮的濕氣、煙火、幽默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