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鮫人意象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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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中師范大學 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9)
鮫人,亦作蛟人,又名人魚、泉客和淵客等,是一種半魚半人的神話生物。其普遍存在于各民族神話系統和文學敘事之中。目前對鮫人/人魚的研究共有三種取向:一是原型考論,如陶思炎(2009)認為人魚的諸多特征是對孟姜女形象的想象性映射[1];二是中西比較,如黃雪敏(2009)指出中西人魚的共性是作為“愛欲—死亡”主題的載體,差異則是中國鮫人多以喜劇表現,濃重的倫理色彩柔化了矛盾,而西方人魚卻多以悲劇表現,愛欲和死亡的沖突更為純粹[2];三是本土文學的系統闡釋,如倪濃水(2008)揭示出人魚敘事在中國古代海洋小說中的變形以及人魚形象的文化蘊涵[3]。
本文即屬于第三種取向。一方面,前人已對中國古代小說中的鮫人敘事進行了詳細探討,但古詩中的鮫人意象尚未有人予以系統梳理;另一方面,相較于宋詩,唐詩素以“豐腴華美”著稱。大唐王朝的繁榮造就了詩歌意象表達的成熟,使其呈現出興象玲瓏、汪洋恣肆的總體風貌。唐詩的浪漫性也與鮫人的神秘性遙相呼應,形成某種互文性的對照和映襯。而這正是本文選擇唐詩作為研究底本的題中之義。
藉由唐詩中“鮫人”意象及其表述,我們得以領略唐詩的藝術魅力和唐人的生活面貌,進而管窺中國古代詩人對海洋神話的接受、繼承和創造,以及由此衍繹出的富有浪漫想象的情懷和哲思。
源究鮫人早期形態的敘寫,應是先秦神話《山海經·海內北經》中關于人魚原型的建構:“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1)(東晉)郭璞注:《山海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09頁。?!贝颂幍摹傲牯~”,以及《海內南經》的“鮫人”、《大荒西經》的“魚婦”,還有《山經》中多次提及的“人魚”,都可以看作原始先民對鯢魚的某種紀實性描述,并且帶有一定生殖崇拜色彩,這不僅是對當時社會生活的文學式反映,也在后世的鮫人形象不斷風情化的文學事實里得到顯影。另外,先民對人和魚的夸張性聯想與組合,以及鮫人身上日益加重的人倫色彩,亦為“天人合一”的哲學傳統在海洋生物書寫的縮影式體現。
《楚辭·天問》中有一句“鯪魚何所?鬿堆焉處?(2)(戰國)屈原等:《楚辭》,太原:三晉出版社2008年版,第95頁。”,學界曾對此處的“鯪魚”爭論不休,實際上柳河東早在《天對》中給出了答案:“鯪魚人貌,邇列姑射(3)侯外廬等編:《柳宗元哲學選集》,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33頁。?!宾N魚就是人面魚身的陵魚,屈原沿襲了《山海經》中關于鮫人的稱謂。
曹植《七啟》云:“然后采菱華,擢水蘋,弄珠蚌,戲鮫人(4)趙幼文:《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0頁。。”這是人魚形象繼《山海經》后,首次以“鮫人”之名出現在文學作品之中,而這也是其替代“陵魚”和“人魚”,逐漸成為中國古典文學中常見意象的開始。
“鮫人”敘事構建的真正的啟動則要追溯于兩晉的時期。西晉張華《博物志》曰:“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積日賣絹。將去,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5)(北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影印本,第3567頁?!睎|晉干寶《搜神記》卷12亦云:“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6)(東晉)干寶:《搜神記》,長沙:岳麓書社2015年版,第115頁?!贝藘蓜t將“鮫人”從一種冰冷的對某種怪魚的模糊性的指稱成功塑型成一種有血有肉的生命形象,既交待其來龍去脈,“從水出”“南海之外有鮫人”;又勾勒其形容輪廓和生活習性,“水居如魚”“不廢織績”“眼泣則能出珠”;還賦予其生動靈現的故事背景和某種人格化的行為舉止,“寓人家,積日賣絹”“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南朝梁任昉的《述異記》則進一步豐富了“鮫人”的背景和形象:“南海出鮫綃紗,泉先(即鮫人)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余金。以為服,入水不濡(7)溫廣義:《唐宋詞常用詞辭典》,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62頁。。”唐詩宋詞里常見的“鮫綃”意象也就誕生于此處,并逐漸演化為一個具有深厚文化意蘊的話語符號[1]。由此,“鮫人”與“南?!薄褒埣啞薄皾摽楑o綃”和“泣淚成珠”等文學符號一起構成一個完整的典故系統,成為后世鮫人書寫的題材來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上述三書中的“鮫人”才是唐詩中鮫人意象的真正前身。這一時期,隨著鮫人神話的真正定型,“鮫人”不僅正式遨游于文學的“海洋”,比如西晉左思《吳都賦》中的“泉室潛織而卷綃,淵客慷慨而泣珠(8)(清)嚴可均輯:《全晉文(中)》,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781頁?!薄跋肫紝嵵畯托?,訪靈夔于鮫人(9)(清)嚴可均輯:《全晉文(中)》,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784頁?!薄R查_始以意象形式出現在詩歌的創作之中,并逐漸在詩人的筆端流光溢彩、熠熠生輝。比如,南朝詩人劉孝威的《小臨海》中,就有“蜃氣遠生樓,鮫人近潛織”一句。這首幾乎囊括了先秦以降、隋唐以前所有的與海洋相關的神話傳說的詩作中,也自然不能缺席鮫人的麗影[4]。
而要論及中國古代文學中人魚敘述最為成功之作,則要首推清代戲曲作家沈起鳳《諧鐸》卷7中的一則故事《鮫奴》,它以相對完整的敘事架構,以及相對豐富的情節書寫,在繼承性敘事基礎上將人魚進一步人格化,成功塑造和刻畫了一個知恩圖報、善解人意的“鮫奴”形象。故事開始于窮書生景生航歸故里的途中,他在岸邊遇見一位因被龍宮驅逐而漂泊無依的鮫人,將其收留并帶回家中。后來景生向心儀的陶萬珠求親時,卻被其母索要“萬顆明珠”的聘禮。鮫奴不忍目睹景生相思成疾,于是“撫床大哭,淚流滿地。俯視之,晶光跳擲,粒粒盤中如意珠也(10)薛洪勣:《明清文言小說選》,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395頁?!?,成功幫助景生集齊萬珠,隨后便縱身赴海,返鄉南冥。
由此觀之,先秦時期是鮫人雛形的孕育期,它建立在先民對鯢魚等生物的樸素認識和對生殖崇拜的原始情愫之上,缺乏相應的敘事邏輯和連貫的結構原型。漢魏六朝則是鮫人形象的確立期,一方面開始擁有生動完整的故事背景和某種人格化的內在屬性,另一方面也開始從文化形象到詩歌意象的轉化。之后鮫人形象不斷豐滿,并于清代臻至人魚敘事高峰。
意象作為中國古典詩學的核心審美范疇,是“象中之意”和“表意之象”的水乳交融[5]。其進入文學創作領域,始于南朝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11)(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73頁。”。由此,以意象經營為主的詩歌藝術開始在中國古典文學里大放異彩,并呈現出獨特的東方美學。
本文以《全唐詩》為底本,輔以北京大學中文系研制的全唐詩分析系統的工具檢索,對相關詩作進行篩選與甄別,一方面剔除自成一體的“鮫綃”意象,例如李節度姬《書紅綃帕》中的“囊裹真香誰見竊,鮫綃滴淚染成紅”;另一方面把有些借“鮫人”來代指海濱居民的詩歌也不納入意象討論的研究范圍,例如劉禹錫《莫猺歌》中的“市易雜鮫人,婚姻通木客”。最終選擇38首含有鮫人意象的唐詩作為樣本,相關作品統計結果如表所示:

序號詩人關鍵詞篇名1李嶠鮫人《太平公主山亭侍宴應制》2李顯泉客《石淙·太子時作》3孟浩然鮫人《登江中孤嶼贈白云先生王迥》4李頎鮫人《鮫人歌》5儲光羲鮫人《采蓮詞》6杜甫鮫館《雨》

7杜甫泉客《客從》8杜甫鮫人《雨四首》9杜甫鮫人《渼陂西南臺》10杜甫鮫人《奉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11岑參鮫人《送楊瑗尉南海》12顧況鮫人《龍宮操》13顧況鮫人《送從兄使新羅》14盧綸鮫人《慈恩寺石磬歌》15劉商蛟人《姑蘇懷古送秀才下第歸江南》16李紳鮫魚《涉沅瀟》17李紳鮫人《登禹廟回降雪五言二十韻》18劉禹錫鮫人《傷秦姝行》19劉禹錫泉客《武陵書懷五十韻》20劉禹錫鮫人《韓十八侍御見示岳陽樓別竇司直詩因令屬和重以自述故足成六十二韻》21施肩吾泉客《貧客吟》22施肩吾蛟人《酬周秀才》23長孫佐輔鮫室《楚州鹽壒古墻望海》24張署鮫人《贈韓退之》25鮑溶鮫人《采葛行》26李群玉泉客《病起別主人》27方干鮫人《題故人廢宅二首》28李商隱珠有淚《錦瑟》29李商隱泉客《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懷寄獻尚書》30李商隱河鮫《奉同諸公題河中任中丞新創河亭四韻之作》31顧云鮫人《苔歌》32吳融鮫人《贈李長史歌》33齊己鮫人《還人卷》34殷文圭鮫客《邊將別》35康翊仁靈鮫《鮫人潛織》36成彥雄鮫人《露》37無名氏蛟人《斑竹簟》38無名氏鮫人《天竺國胡僧水晶念珠》
詩人方面,有不少作者都創作過不止一首的涉鮫詩歌,其中杜甫以5首的數量居最,其次是劉禹錫和李商隱都以3首的數量緊隨其后。關鍵詞分布方面,“鮫人”得到最為廣泛的運用,而“泉客”也受到部分詩人喜愛。內容題材方面,大致可以分為4類,有以南海鮫人及其相關奇聞為直接書寫對象的詩作,例如李頎的《鮫人歌》和康翊仁的《鮫人潛織》;有借煢居南海的典故來烘托人物、抒懷言志的詩作,例如李紳的《涉沅瀟》;也有借泣淚成珠的典故來抒發情感、表達思想的詩作,例如吳融的《贈李長史歌》;還有借鮫人織綃的典故來營設意境、映現情思的詩作,例如劉禹錫的《傷秦姝行》。從初唐到晚唐,鮫人就像一縷忽遠忽近的魅影,無時無刻不在撥弄詩人的心弦,哀感頑艷之際,揮筆寫下一篇篇詩作,仿若溟濛飄渺的海霧里,鳴奏出美妙絕倫的樂歌。
如果粗略地把古人眼中的世界一分為二,大致可以劃為方內和方外兩地,前者對應凡塵俗世,后者則代指世外玄境或者修行之人居住的洞天福地?!冻o·遠游》曰:“覽方外之荒忽兮,沛罔象而自浮。(12)(戰國)屈原:《楚辭》,長春:吉林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05頁?!惫湃私洺0选胺酵庵亍毕胂鬄楹棋拿5耐粞笊詈!R虼?,往來于海洋和人世之間的鮫人,也就自然地被寄寓了某種對“方外”的遐思。李頎的《鮫人歌》就將這種遐思書寫得淋漓盡致,全詩為:
鮫人潛織水底居,側身上下隨游魚。輕綃文彩不可識,夜夜澄波連月色。有時寄宿來城市,海島青冥無極已。泣珠報恩君莫辭,今年相見明年期。始知萬族無不有,百尺深泉架戶牖。鳥沒空山誰復望,一望云濤堪白首。
前四聯詩人在繼承《博物志》中的鮫人敘事基礎上,用如畫的語言對原典進行了創造性解讀,并生動地描繪出鮫人所居的境域:游魚穿梭在南冥水底,一輪明月掛在青蒼悠茫的天空,灑落下皎潔清亮的月光,映照在澄碧蕩漾的波浪。后兩聯則是詩人讀罷故事后的有感而發:世界之大,族類繁多,無奇不有,鮫人也許本就真實地存在,在泓澈的深泉和浩淼的波濤之中建造屋舍,過著不為人知的生活。但轉念一想,鮫人就如同隱沒于一片深山里的飛鳥,誰又能真正地看見呢?不過是徒然望著滾滾濤浪,等到白發蒼蒼也不能一睹她們的芳容。李頎在字里行間既蘊含了對“海島青冥”的向往和好奇,也表達出對尋訪鮫人的不切實際的無奈和失望。與其筆下凄冷的月海相異,另一位詩人顧況則摹畫出一個幻妙奇瑰的龍宮仙境:“精衛銜石東飛時,鮫人織綃采藕絲?!?《龍宮操》)。
除了對方外玄境的想象,詩人也多利用鮫人的神秘詭幻來襯托物象的奇特。例如,顧云目中的青苔“即是仙宮欲制六銖衣,染絲未倩鮫人織”(《苔歌》)。杜甫亦將雨落空江叮咚作響的自然現象聯想到鮫人正在泉室里織綃鳴杼,發出高亢激越的聲響,“鮫館如鳴杼,樵舟豈伐枚”(《雨》)。而在《送楊瑗尉南?!愤@首詩里,岑參則把鮫人與南海的荒蠻險惡聯系在了一起,“樓臺重蜃氣,邑里雜鮫人”,與中原大地不同,邊遠的南蠻處處充斥著恢恑憰怪的景象:海市蜃樓的幻相里懸疊著亭臺樓榭,人來人往的城邑里也會混雜著詭奇的鮫人。詩人雖然表露出對中原以南地帶的誤解和偏見,以及固化的負面印象,但他主要是欲借“蜃氣”和“鮫人”來說明南海的奇異風情并不適合從北方而來的楊瑗,對朋友的勸慰之意和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一面是遠離紅塵喧囂的南冥玄境的背景置設,一面是廣義的“水文化”意象群的語義互動與感染,“鮫人”作為一種文學意象,亦被賦予了不趨媚俗、堅守情操或者渴慕隱逸的文化意蘊。例如孟浩然的《登江中孤嶼贈白云先生王迥》,全詩曰:
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嶼出。回潭石下深,綠筱岸傍密。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憶與君別時,泛舟如昨日。夕陽開返照,中坐興非一。南望鹿門山,歸來恨如失。
清澈幽深的江水露出一方沙嶼,繁密茂盛的碧竹亦將江畔繞出一片綠意。悠然自在、怡然自得的漁夫唱著歡快的樂調,傳說中的鮫人也潛匿在悠悠江水下。前三聯極言漢江及其兩岸的神奇美麗,既是詩人登島的所望所想,也為后文回憶曾與友人王迥泛舟作下鋪墊。夕陽西下,詩人獨坐遙望南方的鹿門山,游水蕩船的快意與樂趣已經不再,只余下思念的苦楚和不能相見的遺憾。通覽全詩,大可視為詩人獨游漢江的水程心志,不僅表達出對友人的深厚情誼,也潛寓著作者精神的向往依歸——那種身世兩棄、山水相依的清曠與逍遙。
儲光羲的《采蓮詞》也流露出向往恬淡的情感傾向,“浪中海童語,流下鮫人居”是采蓮的環境,同孟詩中的漢江一樣,奇麗靈性的水土方能孕育出富有靈氣的人,采蓮女們“采采乘日暮,不思賢與愚”,棲息于江南水鄉的她們,沒有是非的困擾,也沒有賢愚的分別,處于安靜祥和的美好狀態之中。而反觀詩人,仕途失意、沉淪下僚,又飽經宦海官場上的雨雪風霜,世俗的名利早已讓詩人內心疲憊不堪。眼前的菡萏隨風搖曳、蓮香四溢,詩人抖盡倦客的一襲風塵,與采蓮女一起,陷入和諧寧謐的精神領域,并從中獲得莫大慰藉。而李紳則用與俗世隔絕的鮫人來襯托屈原的遺世獨立、超逸脫俗,“瀟湘島浦無人居,風驚水暗惟鮫魚”(《涉沅瀟》),來到瀟水和湘江的島嶼與洲浦,屈子曾經浪跡此處,而如今卻已無人居住。身陷于中唐政治漩渦而屢受貶謫的詩人,不禁與遭歷放逐的屈原產生了共鳴,希冀能夠堅守住自己高尚的情操。
《全唐詩》中張署之詩僅存一首《贈韓退之》,顧名思義,此為詩人同韓愈酬唱應和之作。讀罷全詩,似為作者懷舊傷時之感,實則暗含悲憤。貞元十九年冬天,張署與同為監察御史的韓愈一同上書諍諫、力爭國是,卻遭人彈劾陷害,兩人雙雙被貶南方,此詩即為謫守臨武時所作。且看退之的《答張十一》中的最后一聯:“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13)孟二冬:《韓孟詩傳》,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116頁。。”韓愈讀過張署的來詩,陡然發覺自己的鬢發已經白了一半,這背后既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更多的則是壯志難酬的悲愁激憤以及對污濁世俗的厭惡。帶著這樣的“共鳴”去理解張詩中的“鮫人遠泛漁舟水,鵩鳥閑飛露里天”,則能更加貼切詩人的本意。作者自喻為隨浪漂泊的鮫人,以此表明自己清高的氣節。而鵩鳥則是喻指那些刁滑卑鄙、妒賢嫉能的勢利小人。古人常道,“鵩似鸮,不祥鳥也(14)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第一冊上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288頁。”,詩人對那些誣蔑自己的奸臣小人的忿怨之情便潛藏其中。
正如前文所述,有別于西方詭戾的海妖塞壬,中國古代的鮫人形象被傾注了濃重的人倫色彩,更富有親和性和人情味。其中最為明顯的特征便是鮫人的眼淚,詩人多用其來表達惜別之情。例如,“又似鮫人為客罷,迸淚成珠玉盤瀉”(吳融《贈李長史歌》)這一句中,詩人就自比為泣淚成珠的鮫人,落淚不止乃至玉盤傾瀉,足見作者對友人的情意是何等真摯深切。又如,“朱門泣別同鮫客,紫塞旅游隨雁臣”(殷文圭《邊將別》)亦言詩人離別的傷感與悲痛。李商隱《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懷寄獻尚書》中的“江生魂黯黯,泉客淚涔涔”則將這種情愫寫得凄愴慘惻、肝腸寸斷,渲染出一種清寥黯寂的氛圍。還有的詩作也把鮫人受饗于人家并以淚相報的典故融匯其中,借此來表達對他人幫助的感激以及即將分別的哀思。李群玉的《病起別主人》便是如此,全詩云:
益愧千金少,情將一飯殊。恨無泉客淚,盡泣感恩珠。
詩人病愈初起,對寓所主人的悉心照顧感激不已,即使是千兩黃金也難以為報,只恨自己不是傳聞中的鮫人,不能把淚水盡數化作晶瑩圓潤的玉珠。涕泗橫流之際,千言萬語道不足,卻又不得不揮手作別,悲戚之意便瞬間躍然紙上。方干的《題故人廢宅二首》則并不直抒胸臆,而是把對故人的感懷寓托于時過境遷的慨嘆之中,“舉目凄涼入破門,鮫人一飯尚知恩”。
杜詩以前,鮫人意象的運用多是關切個體的生命體驗,并不直接牽涉到復雜的社會現實。然而杜甫卻把包括鮫人在內的眾多意象都納入到緣事而發、書寫民生疾苦的成詩模式之中,使之染上一層沉郁頓挫的悲愴色彩。其詩《客從》全文如下:
客從南溟來,遺我泉客珠。珠中有隱字,欲辨不成書。緘之篋笥久,以俟公家須。開視化為血,哀今征斂無。
這是一首典型的寓言式的政治諷刺詩。杜甫假借鮫人泣珠的傳說,用落淚的“泉客”來喻指備受剝削的勞苦大眾,用淚水凝結而成的“珠”來象征百姓用血汗創作出來的勞動果實,珠上的“隱字”則喻示著人民心中有苦難言的隱痛。尾聯卒章顯志,昔日的“泉客珠”已經化為一攤殷紅的血跡,“哀今征斂無”,如今已沒有任何財物能夠應付官家的橫征暴斂。另一首杜詩《奉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中的諷切之意則表現得較為隱晦,此作寫于唐玄宗天寶十四載秋,當年11月安祿山起兵叛唐,安史之亂就此爆發。逆亂前夕,帝妃前往華清宮沐浴溫湯,此時暗流涌動、端倪已顯,為君者卻依然在縱欲享樂?!昂嵐氖幩匿?,異香泱漭浮。鮫人獻微綃,曾祝沈豪牛”,詩人表面上是在描繪祭祀靈湫的盛大典禮,其場面之恢弘,“古先莫能儔”,實際上正是在反諷這所謂的清明盛世已然岌岌可危——唐玄宗荒淫無道、姑息養奸,安祿山一眾勢力已經“化作長黃虬”,成了大氣候了。與杜詩相似,施肩吾的《貧客吟》也以鮫人落淚來諷喻朝廷對百姓的欺壓,“今朝欲泣泉客珠,及到盤中卻成血”,淚至盤中,卻是觸目驚心的淋漓鮮血,詩人對貧民的憐憫同情和對虎官狼吏的憤懣怨懟盡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