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鉉哲 尚冬雪
[關鍵詞]朝鮮朝;后金;仁祖;外交;影響
[中圖分類號]K31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21)01-081-06
朝鮮朝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從立國起就與明朝建立了穩定、密切的朝貢關系。明末后金崛起,朝鮮朝與明朝的關系開始受到沖擊,首先應對這一局面的朝鮮朝國王光海君實行了兩方交好的政策,但因與“事大”“親明”的觀念格格不入,遭到了王朝內部多數人反對。西入黨以此為由,高舉“至誠事大”旗幟,以“奮發大義,討平昏亂,脫予囚辱,復予位號,倫紀得正,宗社再安”為口號發動政變,推戴李倧為國王(廟號仁祖),朝鮮朝的外交政策隨之改變,斷絕了與后金的關系,完全倒向明朝。但隨著后金的強大,這一政策無法長久實行,皇太極即位后,先后兩次攻打朝鮮朝,最終使朝鮮朝與明朝斷交,向清朝稱臣納貢。以往學界在研究仁祖時期外交政策時,對這一時期朝鮮朝外交的兩難處境關注較多,但對造成這一處境的原因和責任歸屬少有明確分析,同時對這一時期外交政策在朝鮮朝造成的負面影響分析不夠。有鑒于此,本文結合史料記載和前人研究成果,對仁祖時期的對外政策做進一步探討與分析,以求得到更加客觀、完整的認識。
一、丁卯之役前朝鮮朝的外交局面
光海君十五年(1623年),西人黨以“光海忘恩背德,罔畏天命,陰懷二心,輸款奴夷”為由發動宮廷政變,并在“奮發大義,討平昏亂”的標榜下,推戴李倧(仁祖)即位。西人黨的口號,既是其外交主張的具體表現,又是出于打擊光海君及其支持者的需要,同時以此明確了李侏(仁祖)上臺后的外交方向。李倧(仁祖)即位初,在接見毛文龍所遣差官應時泰時指責光海君“舊主忘祖宗事大之誠,負天朝再造之恩”,“使我國二百年事大之誠,歸于虛地,可勝痛哉”,并表態“不谷當與督府,同心協力,期剿此虜”,明確了愿意配合毛文龍征剿后金的決心。在接見明朝推官孟養志時,也表示“為天朝,何敢一毫懈弛?若聞師期,則當協力同事耳”。仁祖所言表明其在政變后急需明朝的認可、冊封,而明朝雖認為仁祖政變上臺于禮法不和,但鑒于遼東戰事緊張,為達到拉攏朝鮮朝的目的,仍對李倧做出了“準封朝鮮國王”的選擇。明朝此舉既有對光海君潛通后金行為的不滿,又有對仁祖統治集團的拉攏之意。在獲得明朝冊封后,仁祖態度十分積極,在國內十分困難、災害不斷的情況下,盡全力支持毛文龍在朝鮮朝的駐軍,在遼東戰事中配合明朝。但畢竟朝鮮朝國力較弱,所以在應對毛文龍的軍糧要求時倍感壓力,李倧(仁祖)即位當年大臣們就有“毛都督所請貿糧,前已轉送數萬石,而其求無己。今則災害如此,外內空虛,恐前頭無以繼之”的議論。毛文龍擁兵朝鮮朝,動輒百般威脅、索要財物,在明朝不能有效節制的情況下,朝鮮朝處境十分被動,對毛文龍“意必欲急剿越界部落,非但糧餉之難辦,深恐生事于胡地”的擔憂,表現了仁祖等人對后金存有一定的畏懼之心。
仁祖在向明朝表忠心的同時,對后金的交往要求選擇了拒絕或不回應,因后金這一階段的重點在遼東戰場,所以至皇太極即位前,一直沒有對朝鮮朝采取有實際影響的行動。朝鮮朝也沒有產生應有的憂患意識,此時對后金的應對之策多為空談,僅有“奴酋一小丑耳,我國數千里地方,豈無制敵之人?但求之不誠,得之未易耳”與“今若抄發十馀萬眾,教訓一二年,則遼東亦可以進取矣”之類盲目自大和自我安慰的議論,并無實際備戰之舉,也沒能對可能發生的戰爭做出預判,導致了其后的被動局面。
由上可見,朝鮮朝雖打出了“事大親明”的口號,但實際顧慮很多。首先,壬辰倭亂后朝鮮朝實力一直沒有太多提升,自保尚且困難,根本無法做到配合明朝戰勝日漸強大的后金,毛文龍等明朝官員的援助要求,更使朝鮮朝不堪重負;其次,因明朝輕視后金實力,一再誤判戰爭形勢,導致在遼東戰場節節敗退,這一事實使朝鮮朝君臣難以安心,所以不愿過分得罪后金。這兩點原因導致了朝鮮朝國內親明呼聲雖然很高,但因大部分人對現實的認識比較清晰,知道明朝很難消滅后金,所以基本都在盡力保全個人或小集團的利益,真正愿放棄私利,以實際行動落實親明政策,為國家承擔現實責任的人很少。
仁祖上臺后,即使統治集團內部對現實有一定認識,但因為在政變之時已被束縛在禮義枷鎖中,無法根據局勢調整對外政策。對禮義思想的局限認識和迂腐、錯誤的堅持,導致統治階層不愿主動與后金接觸謀求和平,也就不可能在避免戰爭和維護國家利益方面有所作為。對內不能維護本國利益,本身就使“大義”旗幟失去了應有意義,這對朝鮮朝而言是不幸的。對此,黃枝連教授認為:“由于種族沙文主義和文化沙文主義的嚴重干擾,朝鮮人沒有辦法看到,‘天朝禮治體系’固然同中國封建王朝有著必然的、近乎有機的聯系;可是,同漢族并沒有必然的聯系……當它不能抗拒滿清政權在中國東北及朝鮮半島耀武揚威、東征西伐的時候,它已經喪失對‘天朝禮治體系’持續領導的合法性與合理性了。”
一、丁卯之役后與后金的有限交往
光海君時期的外交政策雖得不到廣泛認可,但保證了朝鮮朝對后金基本情況的掌握,如義州府尹曾向光海君通報,“奴酋子壻甚多,其為將者三人,第三子洪太時(即皇太極),常勸其父,欲犯我國”。但仁祖即位至丁卯之役的四年時間里,朝鮮朝拒絕與后金交往,對后金情況知曉不多,以致于仁祖五年初,后金攻打朝鮮朝,仁祖與張晚等人商議對策時,甚至弄不清后金的出兵目的,仍處于“此賊為擒毛將而來耶?抑專力我國耶?”的疑問中,張晚則稱皇太極“每欲專力我國,此賊若立,則必成其計矣”。其時后金軍隊已入境,大戰在即,朝鮮朝君臣卻連對手的基本情況都不甚了解,只能倉促應戰,陷于被動之中。
仁祖即位后,朝鮮朝疲于應對明朝方面各種軍事援助要求,還因此與毛文龍的關系逐漸緊張,軍備少有建樹,國力依然衰弱,后金軍事壓迫逼近,國家已經處于內外交困之中。可以說,一邊倒的親明路線造成了朝鮮朝同明朝將領、后金政權雙方的矛盾。丁卯之役前,形勢已經非常被動,但王朝內部的應對仍然非常消極,沒有積極尋找化解之策。
丁卯之役中,后金進軍迅速,自正月十三日攻破義州,至十八日已經逼近安州,隨后趁軍事占優之機提出議和。后金此舉目的明確,首先,后金攻打朝鮮朝的主要目的在于震懾,使朝鮮朝認識后金實力,逼迫其改變完全站在明朝一方的做法;其次,后金進攻朝鮮朝并不是沒有后顧之憂,那就是要提防明軍借機反攻,避免雙線作戰。所以在取得初步戰果,達到震懾目的后,適時收兵是明智之舉。主將阿敏在國書中說明了攻朝的兩條原因,即:“我兩國,原無仇恨,今何為助南朝,兵馬欽伐我國?此一宗也。我得遼東,即系鄰國,爾曾無一句好語,及窩隱毛文龍,助他糧草,尚不較正。寫書與爾國,毛文龍等綁來,我兩國和好,爾又不肯。辛酉年,我來拿毛文龍,爾國屯民、雞犬不動,爾又不謝,此二宗也”。
阿敏此言目的在于使朝鮮朝認識后金關注的重點問題,并做出相應改變。但朝鮮朝在收到議和消息時卻草率認為“伊賊無故請和,其愚弄恐喝之言,言之痛矣。今此國書,非徒不能嚴辭斥絕,措辭卑遜,有不忍見。況尹暄既以其意答送,乃有當待信回,啟知之語。何必更作國書,猶恐不及,自取其辱乎?”堅持不以國王之名回信,仁祖也深以為然。此時朝鮮朝君臣仍沒有從戰爭進展和國力情況出發,不肯放下身段議和,導致其后遭受了更大的失敗和恥辱。
在朝鮮朝君臣還在考慮是否給后金回信、以何種形式回信時,后金方面卻因未得到明確回復,認為戰爭沒有真正威懾到朝鮮朝,導致其不愿議和,于是繼續縱兵深入。在巨大軍事壓力下,朝鮮朝不得不接受了后金的議和要求,結下兄弟之盟。
丁卯之役后,朝鮮朝被迫調整了外交政策,開始與后金交往,即仍在以明朝為上國的前提下,與后金以兄弟之名往來。但朝鮮朝并不是真的與后金交好,實際上是為了避免戰爭的不得已選擇,在涉及雙方交往的具體問題時,朝鮮朝仍在心理上鄙視后金,內部議論時仍稱其為“犬羊之輩”,對后金的諸多要求置之不理,不予滿足,后金雖有不滿,但在達到震懾朝鮮朝且雙方能在整體上展開正常交往的目的后,短期內也不再將朝鮮朝作為軍事進攻的重點。
議和后不久,朝鮮朝即把同后金的戰況與議和結果向明朝進行了通報,并就議和之舉表達了無奈之情以求諒解。由此舉可見,即使明朝己無力提供保護,朝鮮朝在國難當頭之際,依然將自身置于明朝關系體系中,并未對明朝有所疏離,所以對后金而言,想要徹底改變局面,就必須在將來再次進行武力征服。朝鮮朝在與后金議和時并沒有避諱對雙方關系的清晰定位,直言“事大交鄰,自有其道。今我和貴國者,所以交鄰也;事皇朝者,所以事大也。斯二者,并行而不相悖矣”,對此認識,后金也沒有過分勉強朝鮮朝進行改變。但事實上,即使是與后金“交鄰”,朝鮮朝也是不愿接受的,后金在朝鮮朝君臣眼中落后、野蠻的形象難以扭轉。因議和本身就是權宜之策,所以對議和時與后金商定的條款,朝鮮朝也并不打算全部遵守,其中最重要的、矛盾最突出的是開市問題。朝鮮朝想要盡可能減少開市的次數和貨物交易量,一是因朝鮮朝物資匱乏,且頻繁開市會影響朝鮮朝正常的生產生活,“雖春秋開市,物貨亦慮其難辦,況三季朔開市,則何以應辦乎?”二是朝鮮朝擔心開市之后后金會在邊境地區大肆擄走人口,被擄人“將不惜重貨,既得見父母、妻子,則雖盡輸其價,而彼察其切迫之狀,又要高其價,則必將加備,期于必贖而后已”,邊民將“為伊賊奇貨,被兵之患,無歲無之”。三是在朝鮮君臣眼中,雖然后金軍力提升,但依然是落后的游牧民族,與其交易是有辱名分的行為。而后金則希望盡可能多開市,對貨物的種類和數量要求較多,目的在于獲取對明朝戰爭和國內生活需要的物資,交往中的名分等內容,并不是其關注重點。對開市一事認識的不同使雙方無法就細節達成一致,開市問題愈發成為雙方矛盾的焦點。
除開市問題外,在涉及歲幣等多個事項時,朝鮮朝也表現得愈發消極,這引起了皇太極的不滿,他在國書中直接指責朝鮮朝“供奉南朝甚繁,使官往來,欺索無厭,此則何甘心,而獨于我些少之物,輒自懊恨耶?”丁卯之役后,朝鮮朝依然向明朝表示合力剿滅后金的決心,后金對此方面也很清楚,并因此多有再次征討之意。如天聰七年(1633年)六月,皇太極以“征討明國、及朝鮮、察哈爾、三者用兵何先,命諸貝勒大臣各抒所見陳奏”;濟爾哈朗,認為“朝鮮不遵我約,當反其貢物,姑與之互市,不必往征”;杜度,認為“朝鮮已在吾掌握,宜且勿征”;豪格,認為“至于朝鮮,且暫行撫慰,俟我與敵國勝負既定,再為區處”;楞額禮則認為,“至于朝鮮,姑與和好,惟急圖明國,則朝鮮自為我有也”,雖然討論之后的整體意見是在鞏固對明朝取得的戰果之前,不應急于開戰,但這不代表后金會一直接受朝鮮朝的舉措。暫不開戰的根本原因,一是后金需要保持與朝鮮朝的貿易往來,以獲得戰馬、布匹、糧草、紙張等短缺物資;二是后金認為朝鮮朝仍在掌握之中,擊敗明朝后朝鮮朝自然會完全依附于己。但朝鮮朝能夠“自為后金所有”只是楞額禮等人一廂情愿的想法,后金不久就明確認識到,要使朝鮮朝完全臣服,就必須再次發動戰爭。
三、丙子之役與朝鮮朝向清稱臣
天聰十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極“受寬溫仁圣皇帝尊號,建國號曰大清,改元為崇德元年”,在盛京(沈陽)稱帝。稱帝典禮前,皇太極曾下令告知朝鮮朝國王:“我等承天意奉尊號,事已確定。推戴之誠,諒王素有同心也”。然而在英俄爾岱(朝鮮稱其為龍骨大)等人到朝鮮朝通報時,朝鮮朝君臣堅決反對。洪翼漢上疏稱:“臣聞今者龍胡之來,即金汗稱帝事也。臣墮地之初,只聞有大明天子耳,此言奚為而至哉?”建議仁祖“戮其使而取其書、函其首,奏聞于皇朝”,并“亟執虜使之在館者,列于藁街,顯加天下之誅”。斬使之議在朝鮮朝呼聲很高,令英俄爾岱等人十分惱怒、緊張。仁祖既不接見英俄爾岱一行,又不受其書信,在聽聞斬使之議后,英俄爾岱等人“怒其不受慢書,排門跳去”,出城時“觀者塞路,群童或擲瓦以辱之”。此事發生后,仁祖等人又擔心“虜使發怒而去,我國終必被兵”,認為“當講備御之道”。但此時論及國力衰弱的原因,仁祖等人卻還稱是幾十年前的壬辰倭亂、前任國王光海君“昏朝亂政”所致,一味推卸責任,歸罪于政敵,議政內容反映了王朝內部的嚴重政治斗爭和施政者不作為的事實。朝鮮朝國力衰弱、邊防空虛,使皇太極確信武力征服勝券在握,仁祖等人盲從“大義”,推卸執政責任,置國家利益于不顧,終使國家再次走到了戰爭邊緣。
英俄爾岱事件后,朝鮮朝也曾有機會補救,但國難當頭之際卻依然無動于衷,沒有做出緩和事態的努力。在軍備弱小的情況下,與后金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以朝鮮朝國家利益作為考量,仁祖等人此時應積極與后金交好,不要執意激怒皇太極,全力避免戰爭。然而在皇太極行登基大典時,朝鮮朝使臣羅德憲、李廓拒而不拜,此舉又惹怒了皇太極。皇太極在交由羅德憲帶回朝鮮朝的國書中指責朝鮮朝“有意敗盟,尋嫌構隙,而欲以敗盟之名,移之于我,令予先啟釁端,殺爾使臣,爾遂將毀棄盟誓之惡,歸咎于我耳。但我國所行從無此等猥瑣之謀”,并明言“爾王若自知悔罪當送子弟為質,不然朕即于某月某日,舉大軍以臨爾境,爾時雖悔何及”。但羅德憲一行在歸國行至通遠堡時拆開國書,見到其中內容后,未將國書原件帶回朝鮮朝,而是“暗置于雜物中,而原本則謄寫以上”。羅德憲一行歸國后,朝鮮朝君臣擔心“彼虜雖或見之,必將隱沒不宣,猶稱我國使臣,甘心受來矣。如此則不但專受卑侮,永為一國難湔之羞”,進而決定“借德憲等名,為一檄書,傳于通遠堡”,以示拒不受此國書之意。朝鮮朝以羅德憲、李廓的名義稱:“俺等若因持其書達于我國,則是俺等自辱我君父也,雖萬萬磔死不足以當此罪”,“貴國當明我等不自辱我國也,貴國既以非禮之書劫勒以送,故俺等亦以異常之歸委置而歸”。
朝鮮朝在書信中繼續表達了對皇太極稱帝一事的反對,朝鮮朝君臣即使明確認識到皇太極會出兵朝鮮朝,仍要堅持“大義”,以“寧以國斃”的態度堅決拒絕承認新建立的清朝,對國家而言,這種做法是迂腐和不負責的。仁祖等人做出這一選擇主要由以下兩個原因決定:
首先是因其以“反正”之名進行政變,始終被綁在“大義”的旗幟下。申明對明朝忠心不二的“大義”,是仁祖將光海君趕下臺的武器,也是其坐穩王位的基礎,即使仁祖愿與清朝交好,也需要為自身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被侵略后的議和可稱是被迫,是無奈之舉,但在被侵略前就與清贛交好,承認皇太極的帝位,就等于是在否定自身合法執政的基礎,威脅自身利益,這是其在戰爭前無法做出改變的根本原因。
其次是因其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對形勢的錯誤估計。“寧以國斃,義不可茍全”,實際上始終只是一個口號,多數人做不到以身赴死,與國家共存亡。丙子之役中,清朝軍隊俘獲了朝鮮朝王室76人,大臣眷屬166人,在以身死保全大義之際,以身赴死或自殺殉國的只有區區幾人。戰前以“大義”言事,實際上是心存僥幸的一種表現,仁祖等人既寄希望于明朝能夠派兵幫助朝鮮朝戰勝清朝,又寄希望于朝鮮朝各地軍隊能夠做出頑強抵抗誓死勤王。然而形勢發展與戰爭實際情況證明,明朝早已無力援助,本國兵力亦不足以自保,清軍不僅戰術先進,士兵善戰,裝備精良.且有紅衣大炮等攻城利器,戰斗力遠超朝鮮朝君臣所料,最終仁祖不得不親自出城投降,在強大的武力面前選擇了屈服。
清朝在出兵前指出,決定攻打朝鮮朝的原因是截獲了仁祖發往朝鮮朝平安道的密令,其中寫道:“昔丁卯年,權為許和,今斷絕成仇,當謹備關隘,集智謀之士,勵勇敢之人,以圖報復”,故“知朝鮮敗盟,情理難宥,欲及其未備,興師致討”。清軍在戰爭爆發后,僅用12天就攻至朝鮮朝王京,仁祖于1636年十二月十四日避往南漢山城,第二天試圖前往江都避難,但因“雪風甚緊,山路冰滑,馬不得著足,上乃舍馬步行,度其終不得達,遂還入城”,狼狽情形可見一斑。仁祖此時再也顧不上“大義”,直言“此誠危急存亡之時。上有宗社,下有生靈,勿為高談,以失機會。禮判亦勿如前固執也”。并于1637年一月三日致書皇太極求和,深表悔過之心與稱臣之意:“如蒙念丁卯誓天之約,恤小邦生靈之命,容令小邦改圖自新,則小邦之洗心從事,自今日始矣”,“今如舍過許其自新,俾得保守宗社長奉大國,則小邦君臣將銘鏤感戴,至于子孫,永世不忘”。但同時仁祖又不想出城投降,并提出免送斥和臣等請求,對此清朝未予理睬。一月二十二日,多爾袞率兵渡海攻陷江華島,并向朝鮮朝通報已“令人把守城門,又令人獲爾家室”。仁祖此時無奈接受了所有的投降條件,去明朝年號,奉清朝正朔,以王世子及諸大臣子弟入質清朝,并送出斥和臣。
一月三十日,朝鮮朝在三田渡向清朝投降,兩國訂立《南漢山城條約》。條約主要內容包括朝鮮朝與明朝斷交,奉清正朔,用清年號;以長子和另一子入質;派兵助清攻明,進獻禮物犒勞軍隊;逢節日、慶吊等事時進獻禮物;以事明的同等禮儀待清;將逃還的朝鮮朝戰俘和在朝鮮半島的兀良哈人送回清朝;與清朝內外諸臣聯姻;不得修筑城垣;引導與朝鮮朝貿易的日本使者赴清等內容,同時規定了每年向清朝進貢的歲幣數量。
條約簽訂后,朝鮮朝與清朝由“兄弟之盟”變成了君臣關系。崇德二年(1637年)十月二十六日,皇太極“特遣英俄爾岱、馬福塔、達云,封爾為朝鮮國王,赍賜玉紐、金印”,對仁祖進行冊封,清朝取代明朝成為朝鮮朝的宗主國。清朝通過“丙子之役”不僅使朝鮮朝直接進貢,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自身的物資需求,更重要的是通過戰爭使朝鮮朝稱臣,消除了與明朝戰爭中的后方隱患,對清朝向中原進軍具有重要影響,這是清朝通過本次戰爭獲取的巨大軍事成果。
四、結語
仁祖(李倧)在位的二十七年是朝鮮朝外部局勢最為嚴峻的時期,其在外部面對的兩件大事:一件是皇太極建立清朝登基稱帝;另一件是明朝滅亡,清朝入主中原。朝鮮朝面臨的危機從根源上看是其如何在明、清(后金)力量對比發生巨大變化時做出選擇,如何從傳統觀念的桎梏中解放出來,努力維護國家利益。在建立清朝前,后金注重的是朝鮮朝能夠承認自身地位,與其建立穩定、友好的關系,即便僅進行有限交往,只要朝鮮朝不繼續在后方援助明朝,不成為后顧之憂,都是可以接受的。清朝建立后,朝鮮朝如果能夠承認皇太極的帝位,采取避免戰爭的策略,是能夠減少國家損失的,但這一選擇雖有利于國家,卻會使仁祖承受巨大的道義壓力與統治危機。
對朝鮮朝和仁祖統治集團而言,原本落后、野蠻的民族,即使建立了強大政權,背棄明朝與其交往也是十分屈辱和不可接受的,與秉持了二百余年的思想觀念、與“小中華”的地位都格格不入,更與仁祖等人自身的利益極不相符,放棄堅持“大義”,就是在否定“反正”政變的合理性,主動與清(后金)交往會使自身與光海君的做法如出一轍,是對自身的否定,因此,仁祖等人并沒有為國犧牲的準備,只是需要一個改變政策的理由,所以即使明知自身實力不足一戰,也不主動求和,直到不得已之時才出城投降,被動向清稱臣是其維護自身統治最合理的選擇。
清朝期待的現實利益與朝鮮朝堅持的大義氣節產生了極大矛盾,清朝解決這一矛盾最直接、有效的途徑就是戰爭。戰爭對清朝而言是名利雙收之舉,但對朝鮮朝而言則是巨大的災難和損失。因此,仁祖統治集團在沒有改變國家現狀,沒有增強軍事實力的情況下,空談所謂“大義”,采取斥絕后金的政策,從內容上看是空洞的,對國家而言是失敗的,就結果而言是以維護統治為目的,這一政策不能成就朝鮮朝的大義之舉,只能滿足仁祖維護王位的需求,為清朝發動戰爭提供了充足理由,加速了清朝武力征服朝鮮朝的步伐。戰爭失敗后朝鮮朝向清朝稱臣,進貢數量巨大的歲幣,更為朝鮮朝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責任編輯 張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