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和游泳，完全不一樣

28歲的蔣海琦，人生被劃分為兩個階段，但都和水打交道。前一段是職業游泳運動員。現在，他的主要工作內容是救助落水者。他說：“我們過去在游泳池里追求速度，好成績總是第一位的。但現在我要去救人……生命是第一位的。”

這是一個特殊的派出所，半漂浮在黃浦江上。2020年11月11日下午，水警蔣海琦呆在這個半漂浮的辦公室里待命。前一天，他剛執行完上海進博會的水上安保任務。

28歲的蔣海琦，人生被劃分為兩個階段，但都和水打交道。

前一段是職業游泳運動員，他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中，為中國摘下男子200米自由泳接力賽銅牌，那是該項目中國首枚獎牌。現在，他的主要工作內容是救助落水者、水域巡邏、應急處突和船艇駕駛學習。

遠在人們爭議安徽警察是否應該下水救助落水女孩之前，這位前游泳國手已是所里下水救人的第一人選。蔣海琦說：“這和游泳完全不一樣。”

下水救人的人

比起水來，水警更熟悉船。

半漂浮的辦公樓，本身就像一艘停靠在岸邊的細長大船，一半叫“死碼頭”，一半叫“浮碼頭”。在這兒呆久了，他們能根據波動的情況，判斷行過的是什么船。

他們大部分工作時間在船上度過，四人一組。水警承擔的職能有很多，包括落水救援、活動安保、突發應急處置等，將陸上治安、交警、消防、海關等功能集于一身。

上海市公安局邊防與港航公安分局（下稱“邊防與港航分局”）宣傳科科長徐海駿說，單位并不鼓勵民警跳水救人。黃浦江水勢較險，公安艇附近水域會有吸力，如果跳水時離公安艇較近，容易被吸入船底。此外，黃浦江水下暗礁等情況復雜，跳水很有可能會傷害自己。船上民警有限，如果因為跳水救人受傷，造成減員，救助就愈加困難。

只有在落水者失去意識，無法用救生桿救助，或公安艇無法靠近時，才會下水救人。這種情況下，下水的首選便是蔣海琦。

“水上項目，運動員和非運動員很明顯，一對比就出來了。”邊防與港航分局水上巡邏支隊（下稱“水巡支隊”）大隊長嚴勇指出，最大的差別在于水性。他也曾讓民警們下水訓練，但進入自然水域后，大多感到無助，很難克服心理恐懼。

即便是蔣海琦，此前也從未在黃浦江里游過泳，那種體驗與泳池競技全然不同。江水遠不只“渾一點”，假如不戴泳鏡跳下去，完全無法睜眼。“不像陸地上，有很多信息可以判斷。在水里，像我水性再好，跳下去也會被絆住。”蔣海琦說。

“救人也救心”

都說“黃浦江沒有蓋子”，根據邊防與港航分局的數據，外灘平均一年有30人落水。這還只是一個保守數字。

留給水警的反應時間極其有限。從落水者掉入江中算起，通常只有4分鐘的黃金救援時間，一旦超出，成功救起救活的可能性就極低。蔣海琦神情肅然，“沉就是幾秒鐘的事，有些人一口水嗆到，就沒了”。

2019年4月，就在派出所旁的盧浦大橋，一名17歲男孩與同學發生矛盾，被母親批評，突然跑下車，徑直跳了橋。母親沒能抓住他，跪地痛哭。蔣海琦當時在碼頭，聽說了這件事。他知道，這樣的情況根本來不及救援，“這么高下去，肯定沒了”。

即便人成功救上來，仍需跟進工作，要“救人也救心”。前端的水巡支隊確保人的生命安全，后方的水上派出所則負責后續身份核查，心理疏導。長期與落水者溝通，民警變成了半個心理醫生。

外灘水上派出所副所長馮逸璇救起過一名落水的高三女生。女孩剛開始什么都不愿意說，馮逸璇就先從女孩的手機找線索，發現女孩經常給自己發消息，說“我很累”“今天又沒有睡覺”……有一點兒輕度抑郁，長期失眠。

馮逸璇覺得，這個孩子陷入了自己的精神漩渦，無法自救，于是對她進行了疏導，讓她科學對待眼前問題。也許被這些舉動治愈，女孩回去參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學。

最難的一次，馮逸璇用了12個小時才問出對方的名字。那個五十多歲的廣西男人蹲在派出所門口，低頭沉默，身上沒有身份證，人臉識別系統找不到，只能靠問。

蔣海琦的心情很微妙，作為前段救人者的他，很少會去了解人們落水前的經歷。

“運動員能進來也不容易”

2015年，蔣海琦因傷退役，隨后進入邊防與港航分局，成為一名水警。他說：“我們過去在游泳池里追求速度，好成績總是第一位的。但現在我要去救人……生命是第一位的。”

水巡支隊有40人，其中近四分之一接觸過水上項目，但“職業的”屈指可數。除了蔣海琦，還有周麗莉，她拿過2010年全國游泳冠軍賽女子800米自由泳亞軍和2011年短池游泳世界杯北京站800米自由泳冠軍。

“運動員能進來也不容易。”嚴勇說，“好多運動員的公務員考試成績一塌糊涂，篩選率才30%。”

蔣海琦身邊大多數退役運動員的經歷與他相似，通過體育局組織的定向考試，實現職業轉型，進入水務局、海事局這樣的對口單位，或在二線游泳隊任教練。

泳技如今依舊派得上用場。在2020年10月的第一屆全國水上公安機關實戰大練兵比武演練中，蔣海琦見到了熟面孔，江蘇、浙江、廣東等隊派出的參賽者中，有四五位是前職業運動員。蔣海琦參加的負重泅渡和水下證物打撈兩項，都是第二名。

蔣海琦小時候夢想當警察，命運的軌跡拐了個彎，又回到了初心。

（《南方周末》2020.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