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培


經濟全球化時代,國家經濟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聯結和滲透程度相當深刻。在此背景下,各國彼此之間快速駛離經濟下行期的最佳道路,不是一味地互相競爭與敵對,而是進行充分的勾兌與融合,尋找均衡,探索未來。政府和市場勾兌與平衡,探索第三條道路。
全球性失衡讓“脫鉤”強勢登上歷史舞臺,世界國際事務和國家關系協調機構等全都收不住了。“脫鉤”無法根本性解決全球性失衡,失衡后的再平衡更需要互聯,互聯更能代表未來。任何逆潮流而動的行為,都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全球產業鏈面臨“斷鏈”困局
疫情全球蔓延直接導致全球產業鏈陷入癱瘓,究其原因,在全球化的不斷深化下,產業鏈的關聯性和復雜性決定了它的脆弱性。專業化分工合作和分散化生產是“二戰”以來經濟全球化的重要表現形式,全球化帶來全球造,專業化分工的細化、分散化生產鏈條的拉長,造成協作體系不斷擴大,形成了多個產業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量子糾纏”狀態。產業鏈的這些特征,一方面極大地提高了現代化工業生產的效率,另一方面也加劇了風險傳導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蝴蝶效應。
因此,疫情沖擊到產業鏈上任何一個小的環節,都可能造成整個鏈條的停擺。特別是在現代管理學“以銷定產”“零庫存”等模式的加成下,產業鏈一損俱損。大多數企業的供應鏈庫存都不會超過1個月,這就導致產業鏈上任何一個環節停產3個月,整個產業鏈基本都要歇工。例如,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發生后,據不完全統計,是時我國上市公司中有130余家企業的產業鏈因日本地震因素陷入停產、半停產或減產的境地,不少企業不得不重新尋找新的客戶或供應商。尤其是在2020年,身處疫情中心的中國不僅占據著全球制造的重要地位,而且相比2003年,中國在原材料、零部件、裝配制造等環節在全球范圍內的影響力都大幅提高,這也使得產業鏈風險的雙向傳導效應更為顯著。世界制造中心意外停擺,連鎖反應很快傳導給全球產業鏈。中國按下暫停鍵后,率先受到沖擊的是全球供應鏈的某些供給環節;而隨著疫情的進一步發酵,海外供應鏈的梗阻也將會進一步影響中國。根據歐洲委員會的推算,中國制造業生產每減少100億美元,世界其他各國的生產及銷售就會被拉低67億美元。
然而,“去中國化”呼聲再高,都難以短時間內逆轉中國供應鏈優勢。不僅全球產業鏈很難另尋替代者——中國在全球制造業出口的份額大概為18%,相當于中國以外整個亞洲新興市場的總和,可以接納相當體量的經濟體選擇少之又少;而且大規模回遷故鄉并不現實,尤其歐美發達國家在一路脫實向虛的產業發展現狀下,很多基礎產業早已斷代,要重新恢復制造業等產業鏈體系,非一朝一夕之事。這從曾被特朗普盛贊為“世界第八大奇跡”承載著“重振美國制造業”厚望的富士康計劃截至目前尚無實質性進展的案例中,就可窺一斑。政府干涉產業鏈調整、企業經營方式與行為的效果也著實有限,且不提商業的本質是逐利的,生產自然會流向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地方。
進入后疫情時代,全球產業鏈“斷鏈”亟待修復,將出現新調整、新布局:產業鏈的斷裂危機,將“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致命性盡顯無遺。為避免鏈條過長、分工過度的全球化所帶來的斷鏈風險,再加上國家主權意識的崛起,國家和企業會盡量降低對單一經濟體的依賴,逐步向母國靠攏,產業鏈朝更短、更本地化的趨勢調整。世界正在顛覆以傳統比較優勢為基礎的貿易形態,由競爭導向更多地轉變為合作導向,這加劇了產業集群區域化和次區域化的崛起。
正如IMF(國際貨幣基金會組織)戰略、政策與檢查部副主管塔明·巴約米所言,未來,為了應對“普遍開放貿易”存在的很大不確定性,供應鏈及貿易“一定程度的區域化幾乎不可避免”。在全球引力與斥力的相互對沖之下,以區域互助、各類產業“抱團取暖”為特征的產業“區域集群”或將照進現實。總之,世界產業鏈斷裂后的修復,核心在“生態”,誰能率先建立起完整的產業生態系統,誰就能抓住產業未來。
“脫鉤”與互聯,誰代表未來
世界一步步向“脫”的方向走,尤其是自英國公投“脫歐”和2018年中美貿易戰以來,“脫鉤”這個詞的出現頻率就越來越高了。2020年,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遇到阻斷,國際經貿活動銳減的背景下,從政治到經濟,各國逐步走向封閉,一個愈加“脫鉤”的世界呈現于世人眼前。且不說大疫之下,各國“閉關鎖國”,不約而同地對全球產業鏈硬脫鉤,組建本土產業鏈,重創原本正在退潮的全球化。更別提美國在“退群”、廢約成癮的同時,加速與中國“脫鉤”。“脫鉤”正在流行,互聯開始動搖,這不禁讓人疑惑:世界的主旋律到底是互聯,還是“脫鉤”?
在很多人看來,世界更加開放、更加互聯才是一種進步——而不是更加封閉。但縱觀歷史長河,人類絕大多數都處于相對封閉、保守的狀態。這一狀態直至全球化才得以被完全打破,尤其是“二戰”以來,全球化進入全面加速期,發展至今,各國經濟貿易深度黏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聯結和滲透程度相當深刻。然則,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能夠推動生產力大發展,卻不能帶來公平,甚至會引起前所未有的全球性失衡:不僅帶來國家失衡(在國內,衍生被產業轉移拋棄的“鐵銹地帶”,傳統產業日漸衰落;在全球范圍,那些具有競爭優勢的國家、地區得勢,而一些國家、地區被邊緣化),而且加劇階層失衡(發達國家中的中產階級衰落,發展中國家中出現邊緣人群,被排擠出全球化的進程),還有“第三者插足”(跨國企業享受著全球化紅利,卻讓國家承擔失業、稅收流失等代價,進而導致國家原有關系和格局的失衡)。
更嚴重的是,各國經濟相互依賴度空前加強,不少國家的對外貿易依存度非常高,有的甚至達到60%,以致危機的擴散性傳染避無可避。恰如疫情之下,全球化程度越高,受到的外部沖擊就越大,疊加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復式危機全面爆發,進一步將國家間和國家內部的利益分配問題頂在杠頭上。最終,全球化帶來大失衡、大隱憂,合作已經無法雙贏,實用主義占了上風,過去共同致富的路子逐漸被關閉,越來越多的孤立主義開始冒頭,各國忙于自組聯盟,WTO(世界貿易組織)、WHO(世界衛生組織)等國際性組織“名存實亡”,開始走向崩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全球性失衡讓“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合作互聯的舊秩序開始坍塌,“脫鉤”強勢登上歷史舞臺。
就此來看,世界一盤散沙,幾大國際組織又近乎集體失靈,世界“脫鉤”儼然成為定局。可問題是,“脫鉤”無法根本性解決全球性失衡,失衡后的再平衡,更需要互聯。且不說眼下全球經濟已然高度緊密聯系,分工前所未有地細致化、復雜化,一國很難從事所有的分工,必須要依賴其他的經濟體或國家。這意味著,“打斷骨頭連著筋”,“脫鉤”無異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中國美國商會近期調查顯示,84%的美企不愿撤離中國,38%的企業還將保持或增加對華投資。更何況,互聯網時代的革命性進步正是它所昭示的萬物互聯。在一個開放、共享、去中心化的萬物互聯時代,各國加深相互依賴與互聯互通,本就是互聯網時代的應有之義。
而且,就發展階段看,網絡全球化的第四波已經到來——在5G技術、數字貨幣等支撐下,全球供應鏈正從鏈條結構向網絡化結構發展,物聯網將全球各個經濟社會活動納入網絡中。這不僅是全球化的新發展、新轉變,也是全球經濟深化發展、擺脫復式危機的巨大動能。可以說,拒絕經濟一體化就是拒絕最新的科技革命,無異于將自身置于落后挨打的境地。此外,在氣候、生態、瘟疫等全球公共危機面前,人類始終是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沒有哪個國家能置身事外,也沒有哪個全球性的挑戰能靠一國之力解決。若不進行全球合作,危機或將成為人類社會不能承受之重。如新冠疫情就必須集全球之力合作抗疫,不存在“你贏我輸”,而是“全贏”或“全輸”。
(摘自中國友誼出版公司《中國經濟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