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毛里塔尼亞等一列黑夜中的礦運火車

竹澤宇流麻 童楨清

今天早上，一直到昨天都厚厚地籠罩在西撒哈拉沙漠之上的鉛色云朵終于消散褪去，天放晴了。不過依舊刮著大風，吹得四處沙塵彌漫。位于西非的毛里塔尼亞大部分國土都是沙漠地帶，不管去哪里都免不了一場沙塵浴。

晌午過后，我抵達了阿塔爾村。村莊坐落在綠洲地帶的溪谷附近，四周環繞著荒涼的巖山。我在那里打聽了礦運火車的運行狀況。這趟被稱為“iron train”的礦運火車穿梭在毛里塔尼亞的內陸和海岸之間，運送著鐵礦石。列車全長2300米，是目前全世界最長的火車。我計劃搭乘這趟火車，和車上的貨物結伴，穿過沙漠，朝著海岸前進。這趟火車會在沿線荒漠上一個叫舒姆的偏僻部落停靠，不過一周只有3次。今天正好是停靠日之一。

在停著被當地人稱為“叢林的士”的皮卡車的廣場上，我告訴和我一起等著坐車前往舒姆的大叔，自己必須要趕在18點礦運火車的停靠時間之前抵達舒姆，才能順利搭上車。可對方突然對我說，今天火車到達舒姆的時間不是18點，是22點。我向他反復確認了好幾次是否真有其事。這位大叔非常篤定地說道：“你就聽我的吧。我今天專門算好了，在22點前到舒姆搭火車。”我之前問其他人的時候，他們都告訴我是18點，唯獨這位大叔一口咬定是22點。我當時竟然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的話，以致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在阿塔爾村打發了一下時間再次回到廣場時，開往舒姆的皮卡車已經等在了那里。以防萬一，我上車后又詢問了司機，礦運火車幾點在舒姆停車。可是司機說他也不清楚。沒過一會兒，滿載著貨物和乘客的叢林的士開出了廣場，朝著終點站舒姆駛去。卡車行駛在沒有鋪路的荒野上，透過車窗時而可以看到廣袤的沙漠上佇立著飽經風霜的巖山。途經檢查站的時候，我掏出護照給工作人員檢查。此時，我內心的不安依然沒有退去，便向檢查站的工作人員詢問礦運火車停靠的時間。誰料到，對方告訴我是18點。

“？！”

那位一口咬定是22點的大叔聽罷盯著遠方，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那個時候已經17點30分了。就算車開得再快，到舒姆也還要一個小時。天色漸漸暗下來，我竭力克制住內心的焦躁，一心祈禱著今天火車比平常晚點一個小時抵達。我在非洲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準時出發的大巴或是火車，這讓我堅信火車今天到舒姆的時間一定會比預定時間晚。

叢林的士飛快地穿梭在沙塵之中，大約在18點40分抵達了舒姆。東西走向的鐵軌筆直地躺在平坦的荒漠上，鐵軌附近搭建有幾間簡易的木板房。從東西南北各個方向都可以一眼望到天際。只不過絲毫未見火車的蹤影。

“火車在哪里？”

我詢問當地的人。對方的答復是，大概20分鐘前已經開走了。那一瞬間我的失落真的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背著沉重的行囊，只身陷入緩緩降臨的暮色中，前所未有的虛脫之感向我襲來。火車下一次停靠要等到3天之后。可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是不可能等那么久的。我抱著最后的希望，又去附近的商店問了問。商店的人告訴我說在22點和凌晨2點還會有兩趟車經過，不過都是不載人的，會不會在這里停靠也說不準。

我走進荒野中孤單地亮著燈的一家飯店，在店內昏黃的燈光下癱坐著，等待22點的到來。我肚子餓了，想著點一些飯菜吃。不幸的是這家店的店員木訥到了極點，就算我用手指著旁邊的人桌上的食物說我要和那個一樣的，店員也完全不懂。這個飯店里只有兩種菜：米飯或者意面。不管點哪一種，最終端上來的都是淋著番茄和洋蔥醬汁的食物。

我努力平復內心的焦躁和不安。最糟糕的情況就是，這次和火車失之交臂。如果真的成了那樣，我只有坐歷時20小時的汽車回到努瓦克肖特。然后再一路北上，乘10小時的車到礦運火車在海岸停靠的車站努瓦迪布。我努力安慰著自己：不過是再多花30小時在路上罷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個時候，我已經很想盡快結束在非洲的旅程了。對這樣的自己來說，30小時的路程幾乎是致命的。我在非洲已經待了將近一年，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到達了極限狀態。如果這天我順利搭上了礦運火車，穿過西撒哈拉地區進入摩洛哥，快的話再有數日就可以渡過連接非洲和歐洲的直布羅陀海峽。

我東想西想著，越想越郁悶，一小時過去后店員終于把我點的菜端上來了。軟塌塌的面上放著硬邦邦的山羊肉，我肚子太餓了，只好強行咽下去。店里不提供勺子，只能用手吃。這天是1月3日，在日本大家正過著新年，坐在溫暖的被爐里，一邊吃著橘子一邊聊天看電視。而我，在一年之初只身困在此處。意識到這樣殘酷的差距，讓我更加沮喪了。

快到22點的時候，我又得知了新的情況：22點的火車不會在此地停留。不過這一次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并沒有太吃驚。對方說凌晨2點的車肯定會停，但我已經不相信了。此時的我精神恍惚，一不留神可能就會崩潰。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我拿出書開始看起來。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2點。我起身離開了飯店，朝車站走去。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連鐵軌在哪里都看不見，只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野狗的叫聲。我整個人被夜晚厚重的黑暗包裹著，完全不知道應該朝哪里走，又應該在哪里等待。

火車遲遲未來。果然是不會來了，我準備放棄，應該已經超過凌晨3點了。就在此時，遠處依稀出現了一絲光亮，離我所在的地方越來越近。列車挾裹著非凡的氣場，簡直就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梭而來一般，利落地劈開眼前世界的黑暗，轟轟隆隆地飛馳著。在月色中閃著寒光的鐵塊如閃電般穿行在黑夜中。它發出的巨響搖撼著沙漠，冰冷又龐大的身軀將黑暗刺穿。車廂長到看不見盡頭。剛才荒涼又寂寞的光景因為列車的到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生從未目睹過的景象就這么展現在了我眼前。

礦運火車來了！只要跳上火車就行。這趟車應該是沒有載人車廂的。跳上貨物車廂，在貨物縫隙間有一席之地就足夠了。這樣明天上午就可以到海岸。我背著沉沉的行李，走向行進中的火車，觀望著眼前不斷駛過的車廂，準備待其一減速就跳上車。可是火車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就算車廂再怎么長，要停的話也應該減速了。目送走火車的最后一節車廂，我終于明白這趟車是不會在這個站停下的。

我的內心失落到了極點。憤怒、悔恨、疲憊、空虛，五味雜陳，無法言語。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了。

無奈之下，只有原路返回之前的飯店，在那里待到早上再去搭車返回阿塔爾村。可是在漆黑不見五指的荒野上我迷路了，茫然地在黑夜里游蕩。好不容易回到了飯店，怎料一進門便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在阿塔爾村搭乘的叢林的士的司機。我詫異地問對方，怎么還沒有回阿塔爾。“現在就回去。”對方回答道。可是這大晚上的哪里會有乘客。再一問才知道，他預料我搭不上火車，專門在這里等著載我回去。我已經精疲力竭到無法思考，于是聽他的話坐進了卡車后座。

載著大量貨物的皮卡車疾馳在深夜的荒野上。黑夜不知何時褪去了剛才的凝重，頭頂的夜空繁星閃爍。我躺在卡車后部的貨物臺上，仰望著星空。閃爍的星辰在眼前流淌。

不知不覺，我進入了夢鄉，夢見自己浮游在星河之上。

（摘自新星出版社《旅情熱帶夜：1021天穿越世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