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榮堯
石頭里長出的證詞
那些石頭,被歲月洗成了紀念幣
像一面鏡子,一群牛過來
好奇地盯著自己前世的樣子
它們產奶、打架、吃草
反芻著時光
一群羊,遠遠就繞開了
它們擔心,靠近了會被吸進去
再也回不到人間吃草
羊咩聲,像一年年如約而來的雨水
一遍遍刷洗著那些長滿畫的石頭
讓它們發出從山溝到博物館之路的光
一頭狼,被鑿在石頭上的畫面困惑
試圖聞出祖先留下的味道
它們圍獵、生育,討論天氣
小心地保持著和人類的距離
牧人看到一對男女擁抱在石頭的深處
想起自己的新婚之夜
一頂帳篷,快速搭建在牧袍下
里面淌滿男人的味道
這是我從昆侖山野牛溝的巖畫區出來后寫的詩歌。
面對地圖上的昆侖山盯得久了,越發覺得它就像一枚闊葉,葉柄插在帕米爾高原,葉身在青海和新疆兩省區擴散,葉尖斜斜地向東方大地伸去。在億萬年的時光走廊里,這枚闊葉仿佛一條不斷拱起身子的巨蟒,背部在大地運動中不斷隆起,不斷承領白雪滋養而生成一線遼遠的銀色飄帶,西王母和周天子邂逅的美麗傳說,不僅成了一道有魅力的鱗片,也成了一條看不見的文化大河的源頭;這道隆起的山脊兩側,尤其是昆侖山進入格爾木境內后分出巴顏喀拉山和布爾罕達山至青海南山兩大山系后,那些人跡罕到的山谷里,一塊塊長滿畫的石頭,就是那條文化大河的碼頭。
業內人士稱那些長滿畫的石頭為巖畫。巖畫,其實是在巖石、河流和牧人的三重相遇中產生的。巖畫上定居著的動物、創作巖畫的牧人、巖畫上空飛過的鷹,都是水和石的臣民。整個青海西部高地上的巖畫,是跟著水走的花兒,在昆侖河、格爾木河、通天河、扎曲這幾條河所傍依的山谷間,低聲吟唱著自己的心曲。
一
巖石的走廊,猶如江河般隨時會出現支流。就讓我講述我在這幾條分岔的巖畫小徑的所遇。
青海所有縣中,我最熟悉的莫過于玉樹藏族自治州最南端的囊謙縣了,那里的很多文化信息方面的風吹草動,我都能在第一時間里聽到。近20年來,平均兩三年就得去趟那里,或者是源于我關注的西夏王朝的帝師熱巴的研究,或者是因為我所援建的孤兒院的孩子。2018年秋天的40多天里,我就像專屬囊謙縣的一股風,穿行在那里的山林間。去囊謙之前,我多年的好朋友、原玉樹地區文聯主席、康巴地區著名的學者彭措達哇鄭重地向我推薦了囊謙縣新任的縣文聯主席江才桑寶。得知我喜歡巖畫,從毛莊鄉回來的那個下午,江才桑寶告訴我,在縣城附近他們的一個家族的古房子里,墻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畫。
這些年因為常住在賀蘭山下,對巖畫產生了濃厚興趣,曾自費遠赴新疆和西藏考察過那里的巖畫,也曾東行至大興安嶺深處的內蒙古鄂倫春自治旗,和那里的巖畫民間保護者崔越嶺一道騎著摩托車考察叢林中的巖畫,最遠的是落地昆明后找了輛汽車一路向南直奔滄源縣的巖畫點,然而,卻遇上了連續幾天的暴雨導致整個滄源縣臨時警戒不讓外地車輛進入而留下我巖畫之路上的遺憾。有一年,應約為《中國國家地理》寫賀蘭山的巖畫時,仔細地梳理完中國境內的巖畫分布,結合此前曾參加過幾屆國際巖畫研討會,一度異想天開地想寫一本《巖畫中國》的書,旨在介紹中國的這份不需要翻譯的世界性題材。江才桑寶的話,像拂塵清掃落在柜子上的塵土,立即拂去了我的疲倦,夕陽下的路上,移動著我們奔往縣城西邊納文達康村的車影。村子位于扎阿曲的南岸,一座座年代久遠的老房子,像一個個年邁高僧趺坐在夕陽里,沉默在各自的位置上。推開那座古老莊園的大門,老屋子因為長時間沒人居住,有一種寧靜中的肅穆,這是典型的瀾滄江邊的古時富裕人家的房屋布局,整座莊園順著扎阿曲的流向而建,大門朝東,剛進大門是寬敞的院落,北側是馬圈,既供自家那些馬“居住”也為客人的馬提供休息場所。馬圈修建得很隱蔽,并不影響莊園的潔凈。走進碉樓式的建筑內,靠近江邊的,是類似我們今天的客廳的主樓,早被前些年新建的現代建筑取代;靠北邊方向的廚房還存在,緊緊貼在墻壁上的煙油似乎像從煙囪中爬出來的黑漆,不愿離開這古老的房子,便一層又一層地涂抹在四面墻和石頭屋頂上,讓人感覺進到了一個大油甕的里層,這讓原來描繪在墻壁上的畫面顯得模糊。在廚房下面的一層類似地下室的儲藏間墻面上,也有簡單但讓我的知識體系無法知道答案的圖案。我可以對這些圖案及其附著狀態做出研判:它們不是巖畫。
作為剛剛當選的囊謙縣文聯主席,江才桑寶當然希望我能指定這些古怪的圖案也是巖畫??吹轿覕喽遣皇菐r畫,江才桑寶有點著急,或許,他認為這座祖傳的古舊莊園里存的一定是些能解讀當地文化歷史的文物,至少那些刻進石頭墻面上的圖案應該是巖畫。像一個把祖輩老物件拿出去擺攤的人一樣,看到拿出的物件引不起客人的注意,便急不可耐地又拿出祖輩的一份文化遺產。江才桑寶告訴我,離村子不遠,扎阿曲對面的多昌村邦達社的東倉日寺院遺址在施工時,曾經發現一處寺廟壁畫遺跡,應該是巖畫吧。所謂巖畫,我們的理解是刻在石頭上游牧部族的生活圖景或動物、人物形象的簡單描摹,而在藏地牧民的理解中,戶外石頭上的畫一定不是人類創作的,那是神跡,而戶內墻壁上的畫,一定是人創作的,是敬獻給神的,是出資者、創作者的美好愿望通達靈性境地的橋。問清路線后,后來,我一個人前往東倉日。歷經不知多少年的時光沖刷,矗立在山體平面上的5道石砌墻體,像戰死而不倒地的五位壯士的骨架。據村民講,3塊較為完整的壁畫是在最西端墻內壁上出土的。當地政府曾邀請故宮博物院藏傳佛教文物研究所所長羅文華一行,對這些壁畫進行了考察鑒定,初步鑒定系青海省截至目前發現的最早藏傳佛教壁畫。
從考察巖畫的角度而言,我只能對著這些有著重要文化價值的壁畫遺憾地說:你們沒錯,但不是我要找的巖畫。
江才桑寶還是有些不死心:扎曲和通天河就像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兩個孩子,只是長大后各自分手,一個歸屬了長江,一個歸屬了瀾滄江;囊謙和稱多都是玉樹管轄下的兩個縣,像一個班上的兩個同學,怎么稱多縣境內的通天河有巖畫,囊謙縣境內的扎曲流域就沒了巖畫呢?
這真是一個替故鄉和巖畫發愁的人呀!
我突然想起在玉樹州上時,和彭措達娃聊天時,他曾給我說過:囊謙縣東北部的覺拉鄉有個常年堅持研究、跟蹤、拍攝雪豹的人,叫薩嘎瑪。如果瀾滄江邊有巖畫,一定會被薩嘎瑪留心到的。
和薩嘎瑪通過電話聯系后,確定了在覺拉孤貧學校門前見面的日子。
第二天,我開始往覺拉鄉趕,電話聯系薩嘎瑪時,卻一直顯示對方不在服務區,這讓我一直納悶不已。
晚上,住在我們援建的孤貧學??撮T人久尕家里。窗外的秋雨讓我不停心生懊惱:此前聽了彭措達娃的大概介紹后,我以為薩嘎瑪是鄉政府或三江源國家公園的一名工作人員,他的辦公室應該是在鄉上的,怎么到了這里會失去聯系呢?這一帶我比較熟悉,之前怎么就沒聽人說過有巖畫呢?會不會也像江才桑寶那樣將江邊的一些宗教題材的摩崖石刻當成巖畫?
第三天一大早,手機鈴聲像不經意間闖進房子的鳥兒,驚慌失措地叫個不停,一接,是薩嘎瑪打來的。他已經到孤貧學校門口了,匆匆起床后到學校門口和薩嘎瑪會面。這位27歲的牧民,用自己挖蟲草、賣牦牛的錢購置了一輛二手的北京現代汽車、一臺佳能6D單反相機,整天熱衷于拍雪豹等野生動物,也不圖在哪發表,只是為了記錄、保護。對相機的了解和認知,是藏族人認識現代科技的一面鏡子。幾十年前,帶著相機走進涉藏地區的外國人、內地游客給藏族群眾拍照時,常常會遭到抵觸,在后者看來,相機的閃光燈一閃,被拍照者的靈魂就會被攝進去,造成藏族人大多不配合拍照,甚至還會在一種敵意中產生摩擦的現象;如今,隨著相機、智能手機在這里的普及,愛美的藏族人都喜歡被拍攝。在雜多縣和囊謙縣交界地帶的牧民看來,薩嘎瑪胸前掛著的那個相機才是真正能照出好照片的機器,他們看見薩嘎瑪遠遠地走來時,就沖他友好地笑著,希望哪天薩嘎瑪能將胸前的相機取下來,給他們拍張照片,可惜,誰都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扎阿曲流過雜多縣和囊謙縣的那片流域就流傳著“薩嘎瑪是個小氣鬼,他的相機里裝的盡是豹子和羚羊,也不裝裝我們的笑臉”的說法。
三天前,我們通話時,薩嘎瑪恰好來鄉上辦點事,才有了信號。通完話后,離開鄉政府,他的手機就成了擺設。
進入扎阿曲河谷后,薩嘎瑪像是喝下去了由興奮、憤怒和無奈等合成的藥劑,讓他那常年在野外放牧、拍攝野生動物、調查并保護巖畫的黑臉變得紅了起來。走一會,他就停下來給我指著懸崖邊石頭上的巖畫,哪一處是他哪年發現的,哪一塊被太陽曬得不像畫(話)了,哪一處的保護繩是他從家里運來拉上去的?!芭堆窖剑敲锤叩牡胤?,連鷹都飛不上去、站不住腳,你說,那些石頭上長著的畫,不是神留下的是誰留下的?”
“哦呀呀,如果說這是人刻上去的,那得多少人,多少時間才能干完?”
“哦呀呀,我不小心把2009年丟在拉薩了,那個損失可大了。”他的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但還沒等我詢問,他就看出了我的好奇,給我講了起來。那一年,他去拉薩,回來后,發現一些牧民在巖畫邊上刻上了藏文六字真言,這讓他很生氣但又無奈。
一路上,我在扎阿曲兩岸看到幾處巖畫群,有的在半人高的石崖上,有的在半山腰,它們的出現,將青海的巖畫區分布向南推移到了瀾滄江流域。
在第一個巖畫點時,手機早就顯示沒有信號了,看著扎阿曲兩岸巍峨的高山,看著濤濤江水隔住的對岸,誰知道這群山之中還有多少巖畫呢?當初,那些叮叮當當的鑿刻之聲,是怎樣喚醒沉睡的江河源地區?當這些巖畫沉睡后,這片土地上的另一種美也就沉寂了。
沿著扎阿曲走了40多公里的山路,才到薩嘎瑪的家,那是囊謙縣境內海拔最高的5790米的雪山腳下的一個牧點,山那邊屬于雜多縣。我這才知道,和薩嘎瑪失聯是因為他在家里沒信號。那天早上,薩嘎瑪大清早就起來,從家里趕到孤貧學校去接我,我也是早飯沒吃就跟著他出門。來的路上,還想著到他家能吃到一頓好吃的呢。走進薩嘎瑪家,只有糌粑來招呼我,他將家里的錢幾乎全用于購買相機跟蹤拍攝雪豹和棕熊、尋找巖畫等事情了。一條山溝里,分布著30多個人組成的村子。薩嘎瑪有個年邁的媽媽,妻子才讓曲仲在家料理家務和照顧3個孩子,弟弟常年趕著家里的80多頭牦牛來回在山上的夏牧場和家附近的冬牧場之間放牧,從四川省藏語學校畢業的妹妹,一邊自學本科,一邊在臨近扎阿曲邊的覺拉鄉二小擔任臨時教師。這樣的家庭狀況,他卻用挖蟲草和放牧的收入,武裝了自己的相機和破舊的二手小轎車,持續進行著好多年的本土文化研究、文物保護和野生動物的影像記錄。
告別薩嘎瑪后,我翻越雪山進入雜多縣境內,一路上大雪紛飛,我的眼前卻一直浮現著他開著破舊的汽車,走到哪里都掛著相機但衣衫破舊的形象。
進入雜多縣扎阿曲岸邊的熱情村,這里距離昂賽鄉政府不遠,有一處巖畫點,河谷兩岸的丹霞地貌和山坡上的綠樹青草形成了紅綠間配的視覺,巖畫內容是佛塔、蓮花、海螺等,尤其那幅表現藏傳佛教噶舉派高僧米拉日巴像的巖刻內容更是明確了其創作年代:應該是噶舉派傳入昂欠王朝后創作的,從印證噶舉派傳入三江源地區及昂欠王朝統治區域的角度來看,這個巖畫點的文化意義就很突出了。我后來曾專門前往雜多縣的蘇魯鄉,考察噶舉派隨著昂欠王朝傳入那里的歷史,明確了蘇魯鄉的邦囊寺就是從囊謙縣的根蚌寺分出來的一支,也證明了巴絨噶舉派和昂欠王朝的勢力一度抵達這里,這也是昂欠王朝的勢力向北進入雜多縣的唯一印證,沒想到,距離蘇魯鄉東北方向近百公里的昂賽鄉竟然也有這種文物證據。
昂賽鄉熱情村,是扎阿曲上游目前發現的最后一個巖畫點了。這條河沒有了,那就將探尋的眼光投向另一條河吧。
二
去治多縣之前,是沒想到那里會有巖畫的。
我是從囊謙縣經過雜多縣進入治多縣的,沿著穿越縣城的聶恰曲順流而下,在青海西部高原上的“尋畫之旅”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和陰山、祁連山、賀蘭山及天山等地發現的一些巖畫點多集中在山里不同,青海玉樹地區的巖畫則多分布在瀾滄江、長江水系邊的峽谷間,讓江河與山谷在巖畫鑿刻者的手下巧妙地邂逅。同時,讓那些表現原始游牧生活的內容和后來鑿刻上去的宗教摩崖石刻呈現出交錯和連接關系。在治多縣立新鄉的鄧額村,有一處巖畫點,它就像一道完美的答案,鑲嵌在扎阿曲河通天河之間沒有巖畫的空白處,讓這兩條大河之間的聶恰曲在巖畫分布上挺起了頭,我仿佛聽見村子旁的聶恰曲水歡騰起來:“我也是有巖畫的江河?!?/p>
離開立新鄉,沿著S308線往東而行,終點是玉樹州州府所在地,也是玉樹市市府所在地,在這里開始向北而行,直抵通天河流域的仲達鄉的覺色巖畫點、麥秀巖畫點時,我的腳已經徹底站在了另一條偉大的水系——長江水系,在青海西南部高原上尋找巖畫的足跡已經從瀾滄江流域跨到了長江流域上游的通天河邊。站在通天河南岸的仲達鄉巖畫點,我朝對岸望去,同樣的地貌,同樣的游牧民,那里是否也有巖畫點呢?
從地圖上看,聶恰曲和通天河之間幾乎沒什么阻隔與距離,然而,兩者之間是被一些不知名的高山斷開的,這是典型的青海西南部地理特色,無論是知名的長江、黃河與瀾滄江的源頭,還是扎阿曲、當曲、聶恰曲這些不知名的河流源頭,都沒有便利的交通,源頭地區因為沒有堅硬的巖石提供巖畫創作的載體也常常是巖畫的空白區,這決定了我找尋巖畫的路線只能是逆著江河而上,到目前能發現巖畫的極點后原路返回,順著江河而下,尋找往北的另一條河流的通道,抵達下一條河流后,找尋到巖畫在這條河流分布的最末端(這也往往是巖畫在這條河流上游流域青海境內的最東端),然后再逆河而上,到這條河上游的巖畫極點后,再繼續前往下一條河流。一路走過,回頭一看,這條尋畫之跡在山河間劃出了一條來來回回,時而“之”字形、時而“一”字形,多像一個喝多酒的人踉踉蹌蹌的醉步。這條足跡,也像一架漫游于上空的飛機,關于巖畫的找尋想法就像裝在機艙內的鐵器,那些山崖上的巖畫點就像一個個巨大的磁鐵,將我的那艘飛機吸引得一次次地向那些磁鐵降落,在玉樹市仲達鄉考察后,我只能再次返回玉樹州上,逆著從西寧到玉樹的路向,向東北方向再次跨過通天河大橋進入稱多縣境內,讓我那滿載著巖畫信息的飛機被通天河流進青海最后的一段——稱多縣境內的巖畫吸引著落地。
到過幾次稱多縣,2018年秋天的稱多之行主要目的還是昂欠王朝和巴絨噶舉派傳入這里的歷史考察。和稱多縣文聯主席仁青尼瑪在縣城相遇,是我在北京時就認識的縣作協主席嘎旦增普措牽線的。仁青尼瑪是一位攝影家,在玉樹,攝影師往往意味著常年在高山峻嶺間穿行,他們往往對當地的文化資源非常了解。我來到這里3個月前,新聞媒體報道稱多縣發現巖畫的消息,是稱文鎮白龍村村民在該村的科哇、布日兩地發現大批刻有古樸圖畫的石板。仁青尼瑪帶領稱多縣文聯工作人員趕到現場后,初步斷定這些石板為古巖畫,其中最早的巖畫個體距今約有2000年歷史。這是繼上一年玉樹州公布發現21處巖畫群以來,在通天河流域的又一次重大古巖畫發現。仁青尼瑪告訴我:白龍村發現的巖畫有609幅,分屬于143個巖畫群,其中布尼垌巖畫83處,共360幅個體;查榮巖畫60處,共249幅個體。畫面內容涵蓋動物、人物、自然、星空等。其中一幅奇特的古巖畫引起仁青尼瑪的注意,那幅巖畫上繪有一個站立的人物,左手舉著一面類似旗幟的物體,右手作揮手或敬禮狀,從口型來看似在吶喊,畫面生動,所繪圖案在同時期的古巖畫中較為罕見。稱多縣邀請中國巖畫學會副會長、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魏堅對這些巖畫進行了初步鑒定,認為這批巖畫制成于不同時期,時間跨度較大,其中部分巖畫圖案可能是當地先民的信仰圖騰或宗教符號,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研究價值。
稱多縣有7個巖畫點,白龍村僅僅是其中一處。我前往拉布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考察當年的昂欠王朝勢力是如何跨過通天河,從南岸的今治多縣、玉樹市境內抵達北岸的稱多縣和曲麻萊縣境內的,這就讓我和嘎旦增普措的腳步出現在通天河北岸的土登寺。站在古老的嘎白塔渡口,土登寺知識淵博的喇嘛智美熱情地給我做起了文化向導,從河邊的渡口歷史到土登寺悠久的人文歷史,再到巖畫等人文資源,他就是個當地的文化活地圖。因為從沒有內地作家、文學學者到這么偏遠的地方來,他時而帶著我到渡口半山坡上的那處圣泉給我裝了一大瓶泉水,時而帶我到附近的村子里采訪,也帶我到土登寺他的住所。對這座寺的歷史有個大概的了解:這本是一處苯教寺院,昂欠王朝興盛時,王朝的“國教”巴絨噶舉像一股從雪山沖來的風,越山跨河地擴散著腳步,從王朝的“國都”今囊謙縣出發的傳教僧人們,有的選擇從江北源楚瑪爾河和通天河交匯處的七渡口渡河,多數則選擇從這里進入通天河北岸至巴顏喀拉山南麓的地域,甚至我一度堅持認為文成公主進藏時的路線也是從這里進入囊謙境內然后進入今西藏地區。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影響了元代宗教信仰走向的薩迦派高僧八思巴,從西藏前往內地時,從這里經過,1278年,八思巴從大都(北京)返回西藏途中,在嘎哇隆巴(今稱多縣稱文鄉)講經灌頂,聚眾一萬多人,稱多,在藏語中就意為“萬人聚會”。
站在嘎白塔渡口,我的眼光越過通天河水面朝對岸西南方向望去,那里有我在玉樹市境內找尋的覺色和麥秀兩處巖畫點,回過頭來,我看著從渡口到土登寺乃至更遠處的拉布寺的山路,那是一條細蛇般蜿蜒向山里的小路,我在想此岸的山里是否有巖畫點。博學的智美喇嘛笑著給我指出了答案:拉布鄉境內的東科、伊哇就有??粗荷珴u濃,想起沿著通天河那艱難的路段,我沒有時間去看這里的巖畫了。 但也錯過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據來過這里的縣文聯主席仁青尼瑪介紹,那里兩個人面像鑿刻于離地220厘米左右的石頭上。通過照片可以看到,那上面的兩個人面像都基本為正圓,濃眉大眼,三角鼻,一字嘴,嘴角兩側有兩條下劃線,禿頭,面目稍顯猙獰。和之前在玉樹地區看到的原始狩獵、牛羊圖案不同的是,這里有了清晰的但透露著一種神秘莫測的人面像。
找尋通天河北岸的巖畫足跡繼續逆河而上,抵達稱多縣的尕朵鄉賽航巖畫點、木秀巖畫點,這里也是稱多縣巖畫點在通天河流域分布的上限了。繼續逆河而行,就進入曲麻萊縣境內了,偏離通天河向北的巴干鄉有一個叫“諧青”的山谷,有一處巖畫與崖壁巖畫。逆著通天河越往上走,巖畫點多接近難度越大,現在的交通工具受道路和車輛狀況及加油等限制,不像趕著牛羊放牧的古人那樣,足下有云,眼里有美,手中有夢,便能在石頭上鑿出花與美來。曲麻萊縣約改鎮境內的塔瓊巖畫點,秋智鄉的格瑪巖畫點,曲麻河鄉的昂拉巖畫點、章囊巖畫點、智龍巖畫點等等,越往后走越覺得那些巖畫點隨著海拔的提升而越接近天空,越發覺得鑿刻這些巖畫的人的身份之懸疑,難怪藏族人總認為巖畫是非人類創作的。
后來回到玉樹,走進大地震后重建的玉樹州博物館參觀,才知道這個館的專業人員從2013年12月至2014年8月間,就對通天河沿岸部分支溝進行初期調查。2014年年底至2016年4月,玉樹州博物館組織專家學者,沿通天河流域進行了先后13次的巖畫調查工作,摸清了這條大河兩岸的巖畫點。站在曲麻河鄉的巖畫點,我仿佛看見順著通天河而下,勒池、昂拉、章瑪、章囊、智隆、年扎巴瑪、塔瓊、扎囊依、格麻、鄧額隆巴、諧青、宗青、曲孜隆巴、尼希查加、團結、賽康、木秀、云塔、布朗、麥松、覺色等一個個巖畫點,就像這條大河兩岸散布的一顆顆珍珠,將它們串聯起來,就是一串巖畫的項鏈,掛在群山的脖頸上。 那些巖畫點,其實更像一封封時光的檔案,收藏它們的群山就是檔案袋,從山溝的張口處流過的江河,就是這些檔案袋的封條,每一個懷有敬畏之心認真考察巖畫的人,不就是小心揭去封條進入檔案袋的人嗎?
藏民族有著對山的神奇崇拜傳統,他們對山里的巖石有著自己的愛與敬的表達方式。他們知道云和水能帶走很多東西,包括人的記憶,那些朝著太陽露出笑臉的大石頭是不走也不動的,在山和水相遇的地方,他們將自己的生活圖景、美好愿望甚至奇怪的想法,刻印在這些石頭上,這些石頭上盛開的花,古樸、簡約,但真實地表達了創作者的生活理念,甚至有一處“密芒”(藏棋棋盤)的巖畫,記錄了那時放牧的人,有著怎樣的生活情趣與品位。
S308線是從稱多縣清水河鎮往南文措村和中卡村間的一個不知名地方起步的,我逆著通天河而上追尋巖畫的路線基本是沿著這條省道從低處往高處走的,行至曲麻河鄉時,在整個玉樹地區、通天河流域的巖畫分布似乎畫上了句號。這也是一條縱貫三江源腹地的公路,離開曲麻河鄉后,往西而行的大片地區基本是無人區,目前也沒有發現巖畫區。曲麻萊縣的地圖呈現出一只單腳直立的狗熊狀,其東北部的尾椎部位就是S308線的西盡頭,那里也是青藏公路(G109線)上著名的可可西里雪山觀景臺。從可可西里雪山觀景臺前往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辦公室的路上,在路南側的曲麻萊縣境內有幾個地名:一道溝、二道溝、三道溝和四道溝。仿佛一種神奇的對稱,以青藏公路為中軸,在路的北端,也有一道溝、二道溝、三道溝和四道溝。
這種貌似簡單的對稱后面,究竟埋藏著多少秘密呢?曲麻萊縣境內的這四道溝,究竟有沒有巖畫,目前仍是個謎,但公路對面的四道溝有巖畫。一條公路之隔,幾十公里的距離,卻已是大不同:曲麻萊境內的這四道溝所在山系屬于巴顏喀拉山,從山里流出的水系屬于長江流域的通天河,公路對面的四道溝屬于格爾木市管轄,所在的山系屬于昆侖山,從那里流出的水系有的屬于黃河水系,有的屬于內流性質,諸如柴達木盆地的格爾木河、昆侖河。江河源頭的水系,常常像緊挨著居住的鄰居,聽得見對方在雪融化時的歌唱聲和冰雪覆蓋后的入眠般的呼嚕聲,不像入海口各自相隔萬里,豎起耳朵在再寧靜的夜空下也聽不見對方的濤聲。我穿越過昆侖山和巴顏喀拉山緊緊挨著的這高處的凹地,在另一處四道溝里,繼續尋找石頭上的詩與歌。
三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野牛溝口,看到湯惠生和另外兩個同事時,那個哈薩克族牧民非常驚奇:在這進入昆侖山的門檻處,蒙古族和藏族牧民都因為對這里的高海拔和群狼的恐懼而很少來這里游牧,只有他們這些游牧在昆侖山北麓的哈薩克族牧民,才將這里作為夏牧場。他們相遇的地方叫野牛溝,是那些體型龐大、性情古怪而暴烈的野牦牛的地盤,天上的鷹和地上的狼都拿這些高原之王無可奈何。
哈薩克族牧民對野牛溝里的那些刻在石頭上的畫并不陌生,這是他們的祖輩在高原游牧時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許,某一時刻,想念一頭跟隨自己多年但前不久去世的牛了,就開始選擇一塊石面,在上面一筆一畫地鑿刻出一頭牛,他們的日子充足得像從天空瀉下來的陽光,刻了一頭牛后,那就刻第二頭牛,這也是野牛溝里那些石頭上的畫中超過60%的內容是牛的原因之一吧?;蛟S,看到牦?;蜓蛟诓莸厣献鰫鄣膱鼍傲?,想起了和心愛的女人一起你死我活的歡愛情景了,就拿起刀子在石頭上刻畫那種私密的場景,鑿刻過程中,男性的性器、女性的乳房與陰部被夸張地放大,在那一刻,他們恨不得刻畫出一柄柄世界上最堅硬、碩大且挺拔的男人性器,賦予它們能穿過山間的石頭和歲月的墻的力量,在他們的刀下,女性的胸部是世界上最大的部位,盛得下群山也能放得下他們那幻想著吮吸出黃金蜜汁的嘴唇。當然,也有銜著一朵白云巡查天空的鷹和跟在兔子后面奔竄于青草間的狼,都緩緩走進了他們的刀下,和男人沖天的性器與被極度夸張的女性陰部,成了一塊塊石頭上的紋身與記憶。
對巖畫的創作者來說,有些東西不是眼見或身邊的,它們就像從云層里掉下來后被牧民刻在了石頭上,比如車。對那位哈薩克族牧民來說,那些刻畫在石頭上的畫,就像天上的云和鷹、地上的草和水、遠處的兔子和狼一樣熟悉。在他的意識里,這些畫的出現就如地長草、公牛長角一樣,直到他遇見了湯惠生后,才知道它們有個名字:巖畫。
在S308線和青藏公路交叉處,我沒有像眾多的前往西藏旅游者那樣往南而行,而是往屬于格爾木市管轄的四道溝而去。我是有“向導”指引的,這個“向導”就是在2004年夏天無意中讀到曾經任青??脊潘彼L湯惠生先生著的《經歷原始:青海游牧地區文物調查隨筆》,里面有他在青海南部、西部調查巖畫的文章,看完那本書后, “什么時候能夠去看看那些巖畫”的愿望,像一場隆重法事前升起的桑煙,在我的內心里裊裊生成。
和湯惠生相遇是在銀川舉辦的一場國際巖畫研討會上,和他談起《經歷原始:青海游牧地區文物調查隨筆》中記述的情景,他記得清晰如昨天才經歷一般。
一部中國學者研究巖畫的歷史,也是中國巖畫依附于生存環境及接近它的交通條件變化的歷史。1987年初秋,湯惠生和張文華、孫寶旗組成的巖畫考察隊前往格爾木市的郭勒木德鄉搞巖畫調查。那時,他們從格爾木出發前往四道溝來回騎馬就得8天時間。如今,郭勒木德鄉已經改為鎮了,汽車油門一踩,柏油馬路會讓你大半天時間就能抵達頭道溝到四道溝。曾經,四道溝屬于哈薩克人的放牧地區,至今,在四道溝附近還有哈薩墳、哈薩溝等地名,湯惠生他們去時,哈薩克族的牧民早就撤離了,那里成了蒙古族牧民的牧場。
如今,那些經過時間洗禮的地名依然透露著些殺氣,讓人看著地名就會在心里響起退堂鼓般的怯意:野牛溝、沒草溝、哈薩墳、黑刺溝、黑山、深溝,等等,像一排排冷漠中帶著“嚴禁進入”口令的哨兵,千百年來,守衛在可可西里無人區東部邊緣地帶,也保護了那里的巖畫和生態。
野牛溝是進入可可西里無人區的一個入口處,上世紀80年代掀起的經濟熱潮,像一把毫無節制的火,在中國大地上燃燒起來,連可可西里無人區這樣的地方也沒能阻擋這把火的蔓延,野牛溝成了一處非常喧鬧的淘金地點,后來,從野牛溝到我逆著通天河而來的這條路上,淘金熱的火苗燃燒在楚瑪爾河與通天河流域的格爾木、曲麻萊、治多和雜多縣境內。淘金者為了解決生存問題,讓可可西里響起了槍聲,很多野生動物尤其是藏羚羊的血,染紅那片世界上最潔凈的地方。如果那些刻在石頭上的野生動物有靈,看到人間的同伴在槍聲中左奔右突地逃命,會作何想?就考察巖畫的外部環境而言,湯惠生是幸運的,他在1987年遇見了那位不愿放棄游牧生活而沒遷徙新疆的哈薩克族牧民,那位喝著野牛溝的河水長大的牧民,成了引他們進入野牛溝四道梁巖畫點的向導。
從格爾木出發4天后,湯惠生和同事、向導進入野牛溝,那是昆侖山中的河水最飽滿的季節,冰雪融化讓河源地像一個個近乎被擠爆的剛生完孩子的少婦的乳房,往外噴射著乳汁般的河水,這給任何一位在這個季節來到這里的人增添了出行難度。野牛溝也是一條巖畫之溝,約有200個個體形象。涉水過河之后,馬背上的食品袋與睡袋被水打濕,食品袋里裝的方便面與餅干全部摻在一起成了面團,他們只好吃哈薩克族牧民用獵槍打的兔子肉。抵達四道梁的傍晚,他們就像遠路去提親的新郎,見到了巖畫,這些新娘卻害羞不已,讓一夜降臨的大雪戴上了白色的蓋頭,第二天早晨,刻鑿在四道梁南坡上的30余幅動物巖畫亮出面容:野牛、駱駝、馬、鷹、狗熊等動物,也有放牧、出行、狩獵、舞蹈等場景。湯惠生和同事根據微腐蝕方法測定,這些巖畫是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作品,也就是說,它們在這里已經沉默了3000年左右的時光。在湯惠生的眼里,這些巖畫中最彌足珍貴的一幅是上面有眾人手拉手舞蹈的場面,這與青海省東部的大通和宗日發現的著名的馬家窯彩陶盆上的舞蹈場面非常相似。這讓他通過巖畫將新石器時代農業文化和青銅時代游牧文化之間繼承或淵源關系聯想在了一起。在我看來,這里發現的車輛圖案,才是令人震驚的。其實,在通天河流域的巖畫群里,我就已經發現了車輛的巖畫內容,內心里已經涌起一層層驚奇的浪花:通天河流域的車輛巖畫從車輛的拉載形式上看,基本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牛駕車輛,第二種是馬駕車輛,第三種是無挽畜車輛。其中,牛駕車輛的挽畜為役力較強的犏牛。馬駕車輛一般為單轅雙輪車,有位于車轅左右的服馬,也有位于服馬兩側的驂馬。這類巖畫主要分布在曲麻萊、稱多兩縣。
野牛溝巖畫中的車的圖形出現,不僅說明這些巖畫的創作主體是中國境內青銅時代的族群,而且還為這些古人是本土的還是外來者埋下了謎面。美國匹茲堡大學的華裔歷史學家許倬云在他的《萬古江河》一書中曾提出:“公元前2000年,西亞、南亞、東歐、北非的族群移動十分頻繁,這些族群的移動都伴隨著戰車的傳播,而戰車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傳入中國的。”沒有文獻資料為他的這種提法作為例證,但巖畫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沿著一條自歐洲到亞洲的巖畫之路,我們會發現這也是一條車的蔓延之路,而車輛的形狀進入北中國后就出現在了昆侖山——天山——祁連山——賀蘭山——陰山這條線上,如果深居昆侖山中的巖畫創作主體是沿著歐洲到亞洲的巖畫之路而來的,那么青海大地上的古人類中就有了一支神秘的“外賓”。
在天山和祁連山這樣一個連接西域、中亞的大通道上,出現巖畫中的車的形象不難理解,即便是在賀蘭山巖畫中出現車的形象,也有史料提供一些佐證:殷商時期,北方的戰車在數量和性能上就卓越于中原地區,姜子牙幫助周文王伐紂時,派遣大將南宮適“求車八百乘于戎”,這些來自北方戎人的戰車在摧毀殷商政權的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從昆侖山的野牛溝到通天河流域的巖畫帶上出現的車的形象,確實令人不可思議,它和昆侖山的神話一樣更能激起人的想象。無論是昆侖山里的野牛溝,還是通天河流經的曲麻萊縣和稱多縣的濱河巖畫點,當地至今也沒有提供車輛可行的道路,這些石頭上的“車輛”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這些躺在石頭上的車,是躺在云彩之上的高車。一個消失在歷史深處的古老族群——“高車”,很快從我的腦海里蹦了出來。隨之是已故的青海著名詩人昌耀的那首《高車》:“從地平線漸次隆起者/是青海的高車。//從北斗行宮之側悄然軋過者/ 是青海的高車。 //而從歲月間搖撼著遠去者 /仍還是青海的高車呀。// 高車的青海于我是威武的巨人。/青海的高車于我是巨人之軼詩?!?/p>
在20世紀50年代青藏公路修通之前,人類抵達野牛溝或穿越通天河流域基本依靠步行或依賴牦牛馱載物品,沒有可供車輛行走的道路。那么,這些車輛形象的出現,該做何解釋呢?昆侖山和通天河流域的車輛巖畫形象,說明生活在這里的民眾在幾千年前已經擁有了成熟的造車技能呢,還是從外地傳來了這樣一個奇特的“物件”?昆侖山的這些巖畫車輛圖,足以讓學者們費解,可惜,所有的巖畫學者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巖畫學界有一句著名的話:“巖畫研究,唯一能確定的是它的不確定性?!蹦莻€帶領湯惠生前往野牛溝的哈薩克族牧民的身份和他后來撤回到新疆老家的事提醒了我,讓我從這樣一個角度來解釋通天河與野牛溝的巖畫車輛:3000多年前,青藏高原在地殼運動中仍處于抬升階段,但海拔沒有今天這樣高,在我的理解中,也有可能是游牧于新疆的哈薩克族牧民,“引進”了新疆巖畫中的車輛。然而,從野牛溝往通天河而下的大河之路,也變成了一條“巖畫之車”隱約傳播之路。
那些出現在昆侖山和通天河的車的巖畫,是碾過云彩沒能挽留住的時間肌膚,將車轍卻刻印在了石頭上,是俯視地平線的記憶容器,是時間托付牧人和石頭鍛造的記憶巨人。
巖畫學者們認為,野牛溝巖畫系用鐵制工具打鑿而成,這些四千多年前的古老藝術品的完成,需要多少鐵制工具?在一個連人跡都很難抵達的地方,鑿刻石頭的鐵器是從哪里傳來的?周圍幾百公里都是無人區,甭說煉鐵遺址,連鐵礦也沒有,何來鐵器?創造這些神奇的人是神秘的高車族呢,還是另一個游牧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