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倫
2020年,《北京文學》迎來了創刊70華誕,在他們舉辦的一系列慶典活動中,我特別看好該刊安排在《北京文學》(精彩閱讀)和《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兩本刊物上的“經典回顧”欄目。它濃墨重彩地呈現著70年來曾經發表過的小說篇什,深情地回眸了在漫長的歲月中,經典小說作品帶給我們的溫馨與浪漫,這樣的舉動具有不可估量的標桿和引領效應,在這個碎片化閱讀成為時尚、網絡自媒體波涌浪翻的當下,尤其難能可貴。
“經典回顧”欄目里再現了著名老作家浩然先生發表的處女作《喜鵲登枝》,這篇小說發表時間是1956年,而我剛好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讀者。因此,我在閱讀這篇作品時,就可能比別的讀者多了一些思緒飄飛的聯想。聯想到我們那個時代的文學氛圍和生活背景,聯想到浩然的文學成就對我成長的感召,特別是聯想到他的長篇小說《艷陽天》對我的生活產生過重大的影響,關乎文學的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圖景,恣意地涌上我的心頭。
現在的朋友,很少有人會提起浩然,年輕一點的,甚至都沒有聽說過。但對于我們那一代人,特別是稍微對文學有那么一點點感知的朋友,對浩然的大名無人不知。別人怎樣評價這個作家或者怎樣看待《艷陽天》,我無法左右,我只想從我個人的心路歷程,真誠地告訴人們一個事實。是浩然的現實主義情懷讓我靠近文學,是《艷陽天》吸引著我,從對文學的懵懂,漸漸到有意識地通過作品去關照人生幽微,豐富自己的內心。
年少時,我的閱讀可以說相當的艱澀。那個時候,由于家庭貧困、身體瘦小,男孩子們喜歡的蹦蹦跳跳游戲我幾乎都沾不了邊,學校球場最是我忌憚的地方。我感覺當時唯一可以讓自己有一點存在感的,那就是靜靜地躲在一邊看書。一開始也只是放學以后的胡亂讀,充其量就是在連環畫和一些故事書里流連忘返。真正有意識地把閱讀當作一回事,懵懵懂懂地有了一點喜歡文學的意識,那還是上了初中以后了。初中畢業時是1973年,由于家里沒有經濟條件供我再繼續念書,于是就想著早日出去掙錢。
那一年,我從重慶坐火車輾轉陜西寶雞,搭乘軍隊拉貨物的大卡車跋涉過陜西和甘肅兩省,最后落腳到六盤山下的寧夏固原縣,也就是現在的固原市,投靠我大姐。當時我大姐夫在這里當兵,擔任某團參謀長,大姐便隨軍至此。我到固原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通過這樣一層關系能夠當兵“曲線就業”,給自己找一條路子。
在固原待了一年多,因為戶口不能落地的關系,當兵無望,只能灰溜溜再回到重慶下鄉插隊。但是,在固原的那段經歷,卻讓我搭建起了我最初的文學根基,這對我來說可謂受益終身。那個時候人們能夠讀到的文學書籍少之又少,幸好在我大姐夫他們團部的閱覽室里,還多少能夠閱讀到一些成套的文學作品,我記得書架滿滿的,但文學類卻不多,小說也有一些,盡管數量很少,但畢竟是有的,比起我在家鄉時,就闊綽多了。
當年我讀得最為起勁的就是浩然的長篇小說《艷陽天》,當我寫作退休在家,再度回想起那段歲月,依然會喚起我對當年那種朦朧美好和甘洌清甜的美好回憶。我當時把《艷陽天》翻來覆去地讀,幾乎達到了能夠背誦里面很多章節的地步,我熟悉小說里的很多人物和生活細節,熟悉作品的多種描寫手段和一些人物對白,對浩然筆下的北方農村生活描寫很是青睞,我對小說里蕭長春、馬之悅、連福嫂子等眾多的藝術人物形象也可以做到如數家珍。就是這樣一部差不多被翻得毛邊了的書籍,整整影響了我一生的愛好,甚至對我后來在報社的工作和家庭生活都有著很深遠的影響。
我當年的這種文學境況,主要的原因還是彼時讀物太少,作為讀者的我,幾乎沒有更多的選擇,但也不排除我個人骨子里始終特別喜歡的平民視角、底層敘事和現實描寫等文學創作手段,這樣的文學況味也影響到我這幾年的寫作和品評。從今天的眼光看,囿于時代和作家視野的局限,《艷陽天》的故事架構和敘述手法,確實有著不少的缺失乃至是遺憾,但這部曾經轟動一時的長篇小說的文學經典地位絕對不可撼動。
我注意到現在有一些人對《艷陽天》很是不以為然,但我個人卻不這么看。我覺得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背景,我們實在不能也不應該按現在的文學標準去考量當年的藝術跋涉,當年那種10億國人只有一部文學作品的局面,不應該是浩然的責任。我覺得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應該尊重我們所走過的歷史,即便這段歷史曾經非常地讓我們難堪,我們也應該尊重,至少我們不應該去鄙薄它,文化脈絡的源遠流長是如此,文學歷史的漸變沿革也是如此。非常欣慰的是,在2019年,由學習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等10家出版社,聯合推出的“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叢書,以期全面展現中華民族的文化創造力和新中國文學發展水平。浩然的《艷陽天》也赫然在列,可見對于浩然的文學成就、對于《艷陽天》,仍然有著豐贍的文學期許。
人老了,就經常會睡不好覺。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假如當年沒有《艷陽天》的滋潤,我那荒蕪的心田會不會更加枯竭、我的人生會不會是另外一種色彩呢?我不敢細想。換個角度講,如果沒有《艷陽天》養成了我良好的閱讀習慣,也許就沒有我后來去閱讀海量的文學佳作的興趣,也許就沒有我如今對文學的那份狂熱和癡迷。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的文學人生是從浩然開始,《艷陽天》讓我受益終身,這個說法亦不為過。
我的生活有過這樣一段經歷,所以我對社會的認知、對人生的感悟,包括我后來還能夠創作一些作品見諸報刊,才會那么水到渠成,業余生活才會有如此絢麗的色彩。
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