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A視角下的小說人物
——以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為例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浙江寧波 315000）

PUA①是當下一個較為熱門的話題，多出現(xiàn)在男女情感方面的糾葛之中。社會上出現(xiàn)不少以此種形式誘騙、傷害女性的現(xiàn)象，而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多以悲劇結(jié)局收尾，筆者聯(lián)想到小說中的女性也存在被PUA男性傷害的可能，因此，為探討張愛玲小說中刻畫的男性人物是否帶有PUA的行事特征，本文以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為例，從PUA的視角分析其中的人物。

一、PUA的概念詮釋及其形象特點

PUA的全稱為“Pick Up Artist”,中文直譯“搭訕藝術家”。這是一種起源于美國，早期是為幫助男性去搭訕心儀的女性而產(chǎn)生的手段，后因互聯(lián)網(wǎng)以及被商業(yè)化侵襲，PUA畸形發(fā)展，逐漸成為一種誘騙女性，用心理和情感操控女性的騙術，本文所指的PUA正是此種經(jīng)畸形演變之后的“不良PUA”。[1]而這種“不良PUA”主要的形象特點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塑造一個能夠吸引女性，使女性產(chǎn)生好奇的人設

PUA使用者會通過塑造一個感情上受到過創(chuàng)傷的、事業(yè)有成的或者命途坎坷但是有遠大抱負的、非常浪漫的等等諸如此類的人設來引起女性的同情心、好奇心以及崇拜感。

（二）鋪設陷阱，自我包裝，順理成章與女性達成戀愛關系

PUA使用者往往會讓女性產(chǎn)生一種看到了其“真正內(nèi)心”，發(fā)現(xiàn)了其脆弱一面的幻覺，從而讓女性生成一種保護、拯救的欲望，往往PUA使用者會暗示這樣的一面只被該女性看到過。正是利用女性這種輕易建立的好感和同情心，PUA使用者順理成章與女性達成戀愛關系。

（三）以愛的名義摧毀女性自尊

在確定戀愛關系之后，PUA使用者會通過各種方式摧毀女性自尊，不斷并多次放大女性所做的極小的錯誤，讓女性感受到這段感情岌岌可危，并產(chǎn)生內(nèi)疚、負罪感。

（四）精神虐待，讓女性成為附屬品

變本加厲之后，PUA使用者開始騙取錢財、暴力虐待甚至誘導自殺等等，并且通過女性對其產(chǎn)生的負罪感牢牢將女性掌握，成為其附屬品。

PUA使用者的種種行徑不僅僅是傷害了女性，同樣也將自己牢牢禁錮在了迫害與被迫害精神追逐的深淵中。PUA這一概念雖然最早出現(xiàn)在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但這樣類似PUA的行徑出現(xiàn)在封建思想荼毒較為嚴重、女性自我意識薄弱的民國時期也不為奇怪。張愛玲在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所勾勒的人物喬琪喬，恰恰與PUA的行事作風不謀而合，因此，本文就上述PUA的形象特征，對其進行分析思考。

二、從PUA視角看待小說人物

張愛玲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男主角喬琪喬是一個讓女主角葛薇龍失去本我，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的角色。而喬琪喬對葛薇龍的勾引過程，也暗含PUA的行事特征。

（一）始于外表，沉溺言語

葛薇龍和喬琪喬的初識是在梁太太的宴會上。聽從梁太太的指示后，薇龍去支開正在煩擾梁太太的喬琪喬。喬琪喬見到薇龍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便來了興趣，對薇龍開始了甜言蜜語的攻勢。薇龍笑稱喬琪的目光像是眼中釘，喬琪則是油滑地說要將這眼中釘作為紀念永遠釘在薇龍心里，還表達了與薇龍相見恨晚。

薇龍被喬琪俊朗的外表以及能夠抗拒梁太太魔力的能力所吸引，對喬琪的好感增加了。喬琪喬的PUA行徑就此拉開了序幕。先是對交流中薇龍的英語進行褒贊，喬琪出于體諒薇龍而建議靜默，良久靜默被打破，喬琪的動作漸漸大膽，將手臂搭在薇龍背后的靠椅上。這也是PUA男性慣用的勾引手法，不斷去試探女性的安全距離底線，直至女性的心理防線崩塌。喬琪用薇龍聽不懂的葡萄牙語講情話給薇龍聽，果不其然，薇龍紅了臉，全然沉浸于喬琪的甜言蜜語和美好的虛妄幻想中。這表現(xiàn)的便是女性輕而易舉產(chǎn)生的崇拜感，葡萄牙語觸及了薇龍的知識盲區(qū)，不管喬琪用葡萄牙語表達了什么，此時此刻的薇龍都聽成了情話以至于無法再用英語接受第二遍，這是她作為女兒家的自然抵觸，甚至嬌羞。在喬琪面前，薇龍仍舊還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孩，被喬琪這樣撩撥，薇龍內(nèi)心的崇拜、迷戀、好感都直線上升。

（二）同情憐愛，漸入陷阱

薇龍從周吉婕以及其他人口中得知的都是一個不成材、不好惹、陰沉沉甚至劣跡斑斑、前途無望的喬琪喬，與她見面時所看到的體面、陽光、孩子氣的喬琪喬全然不同，這自然激發(fā)了薇龍的同情心，甚至一個偶然的“把頭枕在臂彎”的習慣都能讓薇龍想起喬琪，激起母性的憐愛，渴望去吻他。外界的各種刺激使薇龍不斷想起喬琪，甚至已經(jīng)在內(nèi)心接受了喬琪，并且等待喬琪開口求婚。其實此時的葛薇龍已經(jīng)漸漸陷入愛情陷阱里，受到喬琪支配了。

然而等待薇龍的并不是求婚，而是喬琪的一句“薇龍，我不能答應你結(jié)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我只能答應你快樂。”[2]即便在這樣不負責任、甚至略帶涼薄的言語之下，薇龍還是選擇了投降，在當天夜晚和喬琪喬發(fā)生了關系。

這種種行為與PUA的行徑不謀而合。即便使薇龍產(chǎn)生同情憐愛的脆弱一面的喬琪喬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并不是喬琪喬有意為之，但喬琪不負責任的行為也是真實存在的，他對葛薇龍的追求也不過是想滿足自己的色欲和性欲，而此時的薇龍注定在喬琪面前沒有了自我，沒有了底線。

（三）進退維谷，甘愿墮落

在和梁太太串通一氣共同利用薇龍后，喬琪喬開始了行動，他不停地給薇龍打電話、送花，和她約會，他用這樣的方式轟炸著薇龍，想讓薇龍回心轉(zhuǎn)意，留在香港。薇龍深愛著喬琪，在這段單方面的愛情中，她卑微到了極致，她認為喬琪什么樣都是對的。薇龍臨走之際喬琪的挽留方式也是頗富心機，起初喬琪的車緩緩地跟著薇龍，當薇龍走著停下來之后，喬琪的人伏在輪盤上，阻止薇龍前進，也不像薇龍認為的那樣告白，而是默默的行動，薇龍此番之后執(zhí)意要走，喬琪卻不動了，這再一次讓薇龍的心起了波瀾。

薇龍貪戀喬琪挽留時好似愛她的幻象，當喬琪放棄挽留的時候，她就開始恐懼，她害怕失去喬琪短暫的愛，于是她下定了決心，要嫁給喬琪，要留在香港，賣身給喬琪帶來財富。

喬琪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薇龍的心，喬琪以愛的名義讓薇龍一步一步喪失了自我，甚至放棄了自我。

（四）墮入深淵，淪為附屬

喬琪和薇龍訂婚了，薇龍賣身給了梁太太和喬琪且心甘情愿淪為二人的附屬品。她為喬琪弄來錢，為梁太太弄來人，只有在年三十那一夜才感受到快樂，只有那一刻她才享受在自我催眠的可悲愛情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妓女沒有分別，但是她已經(jīng)無法逃離這樣的生活了，她的靈魂和肉體早就被牢牢地攥在了喬琪的手里。被水兵調(diào)戲后，喬琪還在讓她活在謊言里，給她一種自己并非妓女的假象，只是薇龍不知道，沒有利用價值后，自己也是被拋棄的命運。

和被PUA控制的女孩無異，薇龍失去了自己自主的人格，淪為了喬琪的附屬品，然而造成這結(jié)果的原因也不乏她自身愛慕虛榮的本性。

三、PUA視角下小說女性悲劇結(jié)局的原因分析

（一）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話語權(quán)的缺失

福柯認為，話語既是權(quán)力的產(chǎn)物，又是權(quán)力的構(gòu)成部分[3]。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話語權(quán)的缺失導致女性地位的低下。女性膨脹的物欲也是因為想要達到與男性相當?shù)慕?jīng)濟水平，獲得話語權(quán)，提高社會地位。小說中的女性即便獨立如梁太太，也不得不拉攏年輕漂亮的小姐在富商巨賈中游走討好。梁太太的話語權(quán)是由她所依附的男性施予，而既沒有話語權(quán)，自我意識又缺失的薇龍，結(jié)局就注定悲劇。

（二）模糊的“性權(quán)力”和畸形的“性自由”意識

女性不僅在心理上依附男性，生理上的自由也從屬男性。法國哲學家露絲·伊利格瑞指出“父權(quán)社會對性的定義使女性無法建構(gòu)建立在她們身體基礎上的女性氣質(zhì)。”[4]對于男性而言女性是填充其性欲、滿足快感的工具，甚至父權(quán)社會下的女性也無意識地認同這樣的觀點，將自己的“性權(quán)力”作為權(quán)錢交易的籌碼。女性的“性權(quán)力”在于能享受且追求“性”帶來的快感，也是對自己身體欲望的滿足；“性自由”也指女性有權(quán)自由地展開“性”活動，絕非無底線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取利益。沒有正確的“性”意識和愛情觀，薇龍出賣身體，淪為了喬琪的賺錢機器，失去了自尊，失去了道德底線。

（三）被物化的女性

女性習慣性依附男性生存，甚至思想都攀附男性而生。男性將女性物化，僅僅作為泄欲的工具，剝奪女性的人權(quán)和情感。小說中梁太太圈養(yǎng)的小世界就是男性滿足色欲的游樂園，女性就像一個個的商品，被包裝改造，最后展出拍賣。

究其悲劇原因，是薇龍?zhí)摌s且膨脹的物欲、病態(tài)且畸形的愛情觀、自我意識的缺失，更是歷史時代女性權(quán)力的薄弱。女性缺失話語權(quán)，被男權(quán)主義打壓，由于教育普及率低下，自身更是缺乏爭取權(quán)力、獨立自主的意識。女性不斷被物化，被剝奪人權(quán)，甚至產(chǎn)生男性至上、男權(quán)至上的社會無意識，PUA現(xiàn)象為何能橫行世界亦是如此。

四、小結(jié)

薇龍在情感上經(jīng)受著暴力的虐待，非常壓抑痛苦，有著非常多的消極感受，然而作為新時代女性，我們需要擁有的正是小說主人公所缺乏的品質(zhì)：自尊自愛，能夠有清醒的自我意識和正確的愛情觀；有底線，不接受過分的肢體接觸；努力提高自己的修養(yǎng)和思想品質(zhì)，不被病態(tài)的愛情構(gòu)陷，能夠清晰地認識到自我的價值。同時，要改變不良PUA的社會現(xiàn)象，仍然需要女性權(quán)力的不斷抗爭，爭取女性的話語權(quán)、人權(quán)，提升女性的社會地位。

注釋：

①PUA，acronym for “pick up artist”.That is, a person who is skilled at attracting people.Usually used in the context of attracting people for the purpose of casual sex.(https://www.google.co.uk/amp/s/www.macmillandictionary.com/amp/dictionary/british/p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