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納多斯戈雅之畫序曲《情話》聯覺分析

鐘嘉儀

（浙江音樂學院，浙江 杭州 310000）

一、何為聯覺

“聯覺”被定義為“從一種感覺引起另一種感覺的心理活動”，即對一種感覺器官的刺激引起其他感覺器官感覺的心理活動。現代心理、生理學臨床報告指出，聯覺是經由某一感官獲得信息，經過神經元傳遞至另一感官。目前的研究證明，人類大腦可能普遍存在跨通道聯結的現象，聯覺在普通人身上存在可能性。

音樂中存在著普遍的聯覺現象，人們通過對聯覺的感知，能夠更好地理解、表現音樂。音樂聯覺由聽覺誘發，包括視覺、觸覺、嗅覺、味覺、空間知覺、運動知覺的感受而產生不同的情態體驗。當中也存在著一定的規律，即聯覺對應關系，體現在與聲音特征相關的音高、音強、時間、音色與緊張度等方面。

二、《情話》的主要內容

第一首《情話》（Los Requiebros），創作靈感來自戈雅的銅版畫狂想曲中第5幅，格拉納多斯將它作為《戈雅之畫》的第一版印刷的封面。畫中描繪了一個極富風情的瑪哈，手中握著扇子，正與身旁戴著長劍的男人眉目傳情。《情話》中，格拉納多斯用長線條、長氣息的旋律，營造出悠揚綿延、起伏跌宕的音樂。這是一首音符繁多且排列密集，聲部多且技術較難的樂曲。[1]運用多變、豐富的音樂描繪出了戈雅筆下瑪哈與瑪霍的生動形象。

三、聲音特征中與聯覺的關聯在作品中的具體體現

（一）聯覺與音高的關系

音高是音的基本聽覺屬性之一，根據聯覺音的高與低又能在相對應的視覺亮度、空間高低、物體大小、重力感及情態興奮中找到聯系。[2]音高的不同組合構成別樣的旋律特點，這些樂思構成的旋律刻畫了瑪哈瑪霍的形象。

《情話》描寫了戈雅畫中瑪霍與瑪哈熱烈的愛情碰撞，充分展示了遇上愛情的瑪霍向瑪哈表白時那份難以抑制的急切、克制而終究無法戰勝激情的心理狀態。格拉納多斯巧妙地將西班牙風格的通納迪亞民歌旋律結合，構成第一主題（第8-16小節），見譜例1-1。

譜例1-1

旋律以直率、熱情、爽朗上揚的語氣，在豐滿、靈動織體下，描寫了瑪哈與瑪霍初次見面時，歡快起舞的畫面。隨后出現的多次主題復現，在織體的變化與音域逐漸拉寬下，音樂變得更加熱烈，表現火熱愛情的同時，也讓聽者感受到了西班牙人熱情奔放的性格。第二主題有著與第一主題截然不同的性格，顯得柔和、典雅，旋律以E—D—C—B為骨干音，這也是西班牙民族音樂的特色之一，而當中西班牙風格的切分節奏，又賦予旋律流動、前進的特征。這一段的旋律溫柔、浪漫，仿佛是愛情中柔軟細膩的一面，高聲部裝飾性的華彩，讓音樂依舊保留熱烈的氛圍，像極了熱戀中男女的心境（第57-64小節），見譜例2。

譜例2

（二）聯覺與音強的關系

音強是聲音的基本聽覺屬性之一，音的強弱由振動幅度決定。在音樂表現當中，音的強弱對于所引起的關于視覺、觸覺、嗅覺、空間知覺與情態體驗都有很大不同。

音的強弱往往和音高的走向有一定的聯系，當然也有出現反之的情況。音的強弱與情態則呈現一種正相關的聯系。《情話》中出現了大量的強弱對比。在最開頭引子部分，伴隨音的升高，音量也逐漸升高，而在快速十六分音符后，音樂隨著旋律的下降而收弱，這是故事主人公登場的前奏，熱烈自由的風格已經體現出來（第1-8小節），見譜例3

譜例3

同時感情也有克制的一面，樂曲當中多次出現推強，迅速變弱的片段，那種表面克制而掩藏極為欣喜的表情，被刻畫得惟妙惟肖（第21-25小節）。為了突出舞蹈性的特點，樂曲當中也多次出現不規則的弗拉明戈舞蹈節奏（第139-144小節）、藏巴舞曲節奏（第59-60小節），這是西班牙風格的體現，將聽者不自覺地帶入馬德里豐富多彩、喧鬧的市井中。感情的升溫也是時間的沉淀，格拉納多斯善于運用長線條的旋律去敘述故事，在第217-296小節中，是由一個主題核心重復變化了八次構成的樂段，隨著聲音層次的疊加、音域逐漸開闊立體，力度層次也隨之變化，情緒也被一層層的疊加、高漲起來，這仿佛也是瑪哈與瑪霍感情升溫的寫照。

（三）聯覺與時間的關系

時間振動的長短決定了音的時值，音樂中時間持續的長短與空間感有著緊密關聯。影響時值的音樂要素有節拍、節奏。音樂也是時間的藝術，隨節奏、速度、音長等元素的不同組合在流動時間中的組合賦予音樂動態的美感。

譜例4

譜例5

整首樂曲建立在3/8拍的律動中，帶有舞曲的節奏風格，當中大量出現快速流動音型、裝飾音，用以描寫熱烈的氛圍。在裝飾音與不同節奏的融合作用下，賦予音樂搖曳、歡快向前的舞蹈感覺。此外，樂曲還用了西班牙風格的霍達節奏（第25-26小節）。見譜例4。在伴奏織體中三連音的出現讓音樂更加流動，包括切分音也是西班牙舞蹈的靈魂。此外復合拍也是西班牙舞蹈音樂的元素特征（第237-238小節），見譜例5。大量變化速度的符號，使得音樂有了灑脫、隨性的元素，這也是西班牙人性格的寫照，更像沉醉于熱戀中主人公。

（四）聯覺與音色的關系

在演奏中，通常從改變起音速度來變化音色，起音速度也是聲音的時間變化頻率，指的是發出聲音至達到一定響度所需要的時間，這是每個聲音都包含的聽覺屬性，是音樂最基本的表現要素之一。[2]起音的急、緩將創造不同的音色而賦予音樂不同的性格。

在第一主題出現時（第8-16小節）譜例1-1，演奏者需要深的、貼的觸鍵去彈奏，以表現出熱情的效果。而面對流動裝飾音的演奏，觸鍵則多以指尖貼鍵快速演奏，此時的音樂熱情流動，起音也將更快一些。裝飾音的演奏若要體現動感的韻味，則不能占主要音時值，而是起到連接重拍，賦予它推動力的作用。此時的起音需要緩慢的下鍵，與重音的連接一氣呵成（第49小節）。在音符稍微松撒的樂段中（第217-295小節）為了表現夢幻的、抒情的畫面，旋律也變得緩和動聽，此時的起音速度將變慢，觸鍵也變為以指腹為主的貼鍵慢速下鍵。整體音符的變寬，也像是情感逐漸升華、積累的過程。這一段還體現了從熱烈樂段過渡到舒緩樂段的情緒對比。從聽覺角度講，可以聽到兩種不同的情緒，在彈奏過程中需要注意這方面的處理。新異性體驗的出現，更加表現了音樂的層次變化，使得形象更加豐滿。樂曲尾聲片段，隨著音樂接近高潮，整個氛圍變得熱情歡快，動感十足。此時的觸鍵應該調整為快速、有力的觸鍵。隨著音符的逐漸密集，速度上的處理也發生了變化，在出現十六分音符的上行音節跑動時，速度可以稍微變快一點，而后再回到原速，實現彈性的速度變化。這樣緩、急的處理方式，讓音樂更為流動，更有棱角。

（五）聯覺與聽覺緊張度的關系

緊張度不屬于聲音的物理屬性，而屬于主體的主觀體驗。統一性是影響緊張度程度的重要根源。[2]在音響、時間、力度等方面都有體現。此外，和聲是否協和、音色是否一致，影響了音響的統一性，速度發生變化，反映了時間上統一性的變化，而力度的改變，也影響了聽覺上的統一性。同時，緊張度的變化，也導致了情緒的變化，音樂情緒也會隨之改變。這依舊是從譜面分析，調整處理的一個重要因素。

整首樂曲按照西班牙民間音樂E調上的特點設計在降E大調上，整體的聽覺雖然沒有出現許多不協和的體驗，但出現了許多為了豐富色彩而出現的和聲設計片段，如（第68-72小節）由遠關系轉調帶來的各種中介和弦，運用降三音、降七音由降E大調轉為E大調；第87、89、131小節出現增三和弦，達到追求色彩的效果。以及在三行記譜位置運用和弦波音的和聲組合，在聽覺上營造朦朧感，這一點是演奏時需要特別注意之處。在速度處理上，全曲大量出現的速度變化符號，給了我們處理上的一定提示，為了營造樂句的變化，使得我們必須關注這類問題，并結合時間變化中，起音速度的變化，調整觸鍵，達到緊張度變化的聽覺效果。對于力度的處理，有部分情況和速度也有一定正向聯系，也存在相反的狀況。以全曲高潮片段為例（第337-343小節），譜面上標記為弱力度，與前面相同樂句形成對比，而速度則要求加快，馬上回到原速，形成了一個速度上的變化，出現情感上的變化。

四、總結

音樂是聽覺的藝術，人們通過聆聽感受音樂。聯覺是音響與形成感受之間的橋梁。從音樂的音高、音強、時間、緊張度及音色的五個聲音基本屬性建立聯覺的不同對應規律。通過對音響的感知聯覺引發聯想從而引起相應的情態感受，而又因為個體的差別讓相同的音樂有了多樣化的情態體驗。聯覺能夠讓人離音樂的表現形象更近一步，使得音樂的形象更加立體，當這一思維進入演繹時，也能通過分析、聆聽更加直觀的感受音樂表達的樣貌，再通過運用技術表現音樂。同時，聯覺的普遍對應關系也可以作為欣賞音樂的向導，使得人們更好的理解音樂所要表現的原貌。從這一點來說，聯覺的分析對于創作、演奏、聆聽都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曾得到導師徐婷婷副教授的悉心指導，在此謹表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