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弱者恒強

□ 黎淑貞

最近看了一檔關于脫口秀的綜藝節目，有一位脫口秀演員，上來就介紹自己是海歸背景，會三國語言，上海本地人，黃浦區兩套房，某企業銷售總監。兩三分鐘的表演，有半分鐘都在介紹自己燙金的履歷。

臺下觀眾聽著聽著就沉默了，笑聲越來越勉強。演出結束，評委委婉地提示到，在舞臺上表演喜劇，最好不要給人太強的壓迫感，這會令觀眾感到不適。

我想起大約半年前，在一檔辯論節目中，也有一位手持燙金履歷的女選手，帶著強烈的勝負欲與咄咄逼人的表演狀態，被觀眾罵上了新浪熱搜。

中國有句俗語叫“扮豬吃老虎”，《孫子兵法》中說“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不說吃不吃老虎，要想不樹敵、不成為眾矢之的，必須懂得韜光養晦、避其鋒芒的道理。

心理學有個效應叫“示弱效應”，意思就是適度地、有策略地示弱可以換取對方的理解和同情，從而獲得更多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嚴格來說，這個效應只是心理學研究者們按照社交邏輯推導的論斷，我查閱了一些資料，發現并沒有什么數據和實驗來支撐這個理論。

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也許根本不需要什么數據支撐，人類的“親弱者心態”是完全建立在達爾文進化論的扎實基礎上的。因為弱肉強食與叢林法則的存在，我們對身邊潛在的競爭者總是充滿防備與敵意，擔心他們搶奪了有限的資源。

當然，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們在尋找伴侶的時候反而會有“慕強心態”，因為伴侶是我們披荊斬棘的隊友，而不是對手。

正是由于我們對社會交往的所有判斷，都基于進化論的考量，所以在大多數時候，我們會產生強烈的情緒偏好，遇到強者會有自卑感與嫉妒心，遇到弱者又會油然而生優越感。

個體心理學創始人阿爾弗萊德·阿德勒甚至定義，人類的全部文化都以自卑感或者說追求優越感為基礎。

這就很好地解釋了開篇中兩位優秀的女士，為什么無法獲得觀眾的共情、認可與親切感。因為她們讓人害怕了，讓人時不時想起自己貧窮的出身、不值一提的學歷、雞肋的工作以及乏善可陳的外貌。觀眾忍不住覺得，你們已經擁有一切了，還會在乎我的掌聲與鼓勵么。

所以能靈活運用“示弱效應”的人，是更容易借勢而上、厚積薄發的，譬如劉備。

曹操找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候，曾大膽斷言天下英雄非他二人莫屬，此時天空一陣驚雷，劉備嚇得將筷子掉在地上，慌忙撿起，滿身的懦弱怕事，全然沒有帝王之銳氣。恰是他的忠厚軟弱之相，不僅騙了曹操，為自己換取了羽翼豐滿的時間窗口，也讓手下的兄弟甘于沖在陣前，為他劈風斬浪，最終送上皇座。

就連虛擬人物和角色，我們也不喜歡高大全的，而是更親近頭腦簡單的櫻木花道、一事無成的大雄、孤苦伶仃的孫悟空，以及唯一沒有超能力的超級英雄鋼鐵俠。

我們感受到對方有弱點，才會與他共情，毫無顧忌地為他傾注愛與熱忱。一旦我們感受到壓迫和資源掠奪的威脅，我們就會想方設法削弱對方的氣焰，甚至等著看他的笑話。

德國哲學家尼采說，如果我們不能勝任善，善就令我們討厭。通俗地說，就是人們總會對那些擁有令人羨慕的特質與優點的人產生厭惡，其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他們自己缺乏這些優點罷了。

示弱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強烈的心理暗示之下，“示弱”與“自信”往往形成沖突，“扮演”弱者一旦成為習慣，很容易產生自我懷疑和自卑心理，而一個懷有自卑心理的人，無論多成功都很難體會到幸福感。所以，只有擁有強大的內心、卓越的學識與內涵、豁達包容的心態的人，才能很好地平衡低調與高調、示弱與自信之間的度，把握好這微妙的分寸感。

當然，他們也一定會憑借著高情商，成為社會交往中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