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帝國與羅馬帝國的建構與維系之比較*

（遼寧師范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遼寧大連 116000）

在古代遼闊的歐亞大陸上，不僅存在著古老而輝煌的秦漢帝國，也出現了偉大且輝煌的羅馬帝國。此后的兩千年，這兩大帝國留下的回響仍然回蕩在歷史的時空中，它們所構建的政治與經濟框架，它們曾發展的文化與藝術架構，仍存留在東西方文化的發展基因里，在現代社會中繼續產生著影響。

一、帝國的建構

奧地利學者沃爾特·施德爾認為，秦漢帝國與羅馬帝國最初的發展基于一個共同點——“它們有天然屏障隔絕與東部更發達地區的沖突，最大程度地利用‘邊疆國優勢’，這使他們能夠在沒有與更具吞并能力的強大政權遭遇的情況下積聚軍事力量?！雹龠@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公元前5至4世紀，位于關中的秦國和位于意大利半島中部的羅馬城邦逐漸發展壯大，開始卷入與實力相當的競爭對手的一系列戰爭之中。

公元4世紀，“秦僻在雍州，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夷翟遇之……諸侯卑秦，丑莫大焉”！②于是，秦孝公任用商鞅等人進行變革。商鞅提出“不法古，不修今”，“世事變而行道異也”，決定以法家治國之術進行變法革新。實行“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③的軍功爵制；編制戶籍，固定人地關系，便于管理；遷都咸陽，占據有利戰備位置；推行縣制，“集小都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④?！扒貒饾u有了統一的底氣，這個朝氣煥發、野心勃勃的國家如同初升旭日般所向披靡，很快將關東河山照耀一盡。”⑤在春秋戰國群雄爭霸的歷史環境中，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統一六國，“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王朝。在秦朝政治遺產的基礎上，漢帝國得以進一步鞏固和發展，至漢武帝統治時期，在政治、經濟、思想與文化等方面發展到了巔峰狀態。

相比之下，“羅馬帝國的誕生并非深謀遠慮的擴張政策所致，而是在將近兩百年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雹薰?世紀時，羅馬城邦從拉丁姆平原崛起，歷經意大利戰爭和對地中海世界的征服戰爭，到公元前2世紀40年代，整個地中海地區大體上已經處于羅馬勢力范圍之下。由原來的共和制區域性國家發展為東起小亞、西抵大西洋的地中海世界的帝國，其版圖囊括了亞洲西部、西班牙大部、北非的一部分、巴爾干半島和地中海上的許多島嶼，羅馬事實上由一個區域性強國逐漸發展為稱霸地中海世界的大國。

古典歷史學家波利比阿認為這是歷史上的奇跡，他驚嘆道：“羅馬人憑借什么，在不到53年的時間里把人類居住的幾乎整個世界置于他們的統治之下？”⑦（這里提到的53年，是指公元前221年漢尼拔執掌軍事統帥到公元前168年皮德納戰役中馬其頓全面崩潰）。波里比阿的結論是混合政體是羅馬成功的主要因素。

“春秋戰國之戰亂，給百姓帶來極大的痛苦，要求統一成為最強烈的呼聲。中國一直有統一王朝的記憶……而春秋戰國之分裂是不正常的。所以戰國爭雄，追求的仍然是統一王朝之重建?！雹鄳饑鴷r期諸子百家的學說均積極主張統一天下，只不過采取的途徑不同而已。最后，秦始皇以法家治國，最終實現統一的目標，建立秦帝國，而后的漢帝國在漢武帝時達到全盛狀態。而發端于臺伯河畔的羅馬本就是一個蕞爾小邦，是意大利半島無數相似的城邦之一，它沒有中國這樣統一王朝的先例，沒有中國君臨天下、統治蠻夷的觀念。羅馬因生存的需要而不斷與周圍的城邦進行戰爭，不斷取得勝利，最后形成了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

二、帝國的制度維系

從帝國鞏固與文明恒久存在的原因來看，羅馬帝國與秦漢帝國都采取了強有力的政治制度，由此方使各自的國家存續久遠，使各自的文明能夠波及四方——出現“漢化”“羅馬化”，澤被后世。

羅馬帝國建立了元首制，元首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作為“首席元老”“第一公民”進行統治。元首制并沒有廢除共和制的外在形式，所以，沒有明確的元首繼承制，“真正的世襲繼承是不可能的，元首及國家官員的權力來自于羅馬人民”⑨，這是導致羅馬帝國政治統治不穩定的重要原因⑩。但是，元首制的確立結束了共和末期的混戰，為羅馬帝國帶來了200多年和平發展的“黃金時代”。在秦漢帝國和羅馬帝國皆幅員遼闊，不可避免地要通過劃分區域加以統治。在羅馬對外征服的過程中，羅馬人采取行省制——因地制宜、分而治之的政策，靈活地處置被征服的領地?！拔魑骼飴u成為羅馬的第一個海外行省。從此，羅馬史開始了一個漫長的新階段：母邦之外的帝國主義時代。”(11)行省的建立及直接向行省派遣總督，由總督全權管理地方，這標志著羅馬行省制度的規范化。行省的穩定與發展為羅馬帝國的強大與繼續對外擴張提供了強大的物質基礎，羅馬文明的輝煌離不開各行省的繁榮。

秦始皇通過一系列的政策強化中央集權，建立一套由皇帝直接控制的官僚機構，確立了固定的權力世襲制度。秦始皇說：“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12)秦帝國雖短暫，“大一統”卻注定成為不可逆轉的潮流。經歷陳勝吳廣起義和楚漢戰爭后，劉邦重新平定天下，中央的各種制度基本承襲秦朝，地方上郡國并行。統治基礎和社會形勢穩定后，統治者便逐步剪除地方勢力，實行“推恩令”等措施，限制地方勢力，減小地方對中央政權的威脅。為加強中央集，漢朝還推行中央直接統治地方的郡縣制，郡守和縣令皆同中央任命，有力加強了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在漢武帝時，最終通過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政策鞏固了中央集權統治，并平定四方，開疆拓土，終使漢帝國達到全盛。

三、帝國的思想維系

借助政治制度的建設來維護帝國統一固然重要，但從帝國穩定的角度來講，思想文化的控制同樣不可或缺。羅馬帝國和秦漢帝國皆采取了相應的思想文化舉措來應對時局，但其效果可以說是有所不同。

秦漢帝國的思想文化統一措施，奠定了日后中國正統文化的主流發展方向，起到了穩固政治統治的作用。公元前213年和前212年，秦始皇先后兩次焚書坑儒，其主觀出發點即是統一社會的思想，當然也造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文化浩劫?！皾h代近乎完美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力量的融合，是戰國時代集權化改革和隨后的儒法融合加強國家權力的結果?！?13)漢武帝的思想文化政策出發點可謂繼承前朝，只不過其形式顯得更為溫和一些，那就是著名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得儒家思想成為后世的正統思想。今日之東方文明具有鮮明的儒家思想特性，這不能不說是與秦漢帝國通過行政手段所規定的文化發展方向有關?！靶鄄糯舐缘臐h武帝文化上的專制倒是與經濟上的統制同步發展，‘無為’的自然主義日益變成‘有為’的國家主義?！?14)

宗教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是羅馬帝國進行統治的重要支柱。羅馬利用傳統多神教作為組織和管理社會的工具，維護并鞏固公民間的團結，塑造和培育自身的民族精神，這是羅馬人成就地中海霸業的重要因素之一。隨著基督教在羅馬的傳播及教會力量的壯大，羅馬帝國的統治者頒布法令承認基督教的合法地位。392年，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國教?；浇痰膫鞑タ梢哉f是某種程度上得益于羅馬帝國動蕩的社會狀況——外族入侵和內部戰亂，同時也改變了羅馬帝國的意識形態。有人將羅馬帝國的衰亡歸因于基督教的傳播，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羅馬統治者的基督教政策并沒達到鞏固統治和目的。但我們若加以仔細思考，便會發現，這樣的因果解釋太過簡單與粗暴。羅馬并不是一天建成的，同樣，羅馬帝國的衰亡同樣經歷了漫長的歷程，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基督教正是借助羅馬帝國所提供的天時和地利，才發展成為一種信眾廣泛、影響深遠的宗教。西羅馬帝國雖然滅亡，但在其版圖上發展起來的基督教，卻構成了羅馬帝國留傳給后世西方的文化遺產。

四、結語

縱觀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3世紀的古代世界，最為矚目的歷史事件莫過于這東西兩大帝國的崛起和強盛。一個擁有前所未有廣袤疆土的帝國的建立，使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打開了遼闊的視野和胸懷，多種文化的融合產生了一系列新元素。一方面，兩大帝國都有著相似的發展軌跡：秦國和羅馬都是從諸侯國或城邦林立的局面中開始崛起，逐漸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逐步征服其余各方勢力；而在建立統一帝國的過程中，都遭遇過暫時的挫折——東方是秦朝短暫的統治和楚漢戰爭，而西方則是愷撒的被刺殺和共和末年的內戰。另一方面，秦漢帝國和羅馬帝國為了鞏固國家的統一所實行的政策與制度各不相同，直接影響到日后各自的歷史格局，使兩大帝國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秦漢帝國建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國家，使臣民逐漸形成對于統一觀念的認同感，此后兩千余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中國雖然幾經分裂，卻始終以“統一”占據主流。而羅馬帝國的政治體制經歷了由元首制向君主制的轉變，始終未成形成有效的“統一”的思想觀念，使整個國家缺乏向心力，這也可以說是導致西部羅馬帝國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注釋：

①[奧]沃爾特·施德爾.羅馬與中國：比較視野上的古代世界帝國[M].李平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8:13.

②《史記·秦本紀》[M].卷5.中華書局,1963:202.

③《史記·商君列傳》[M].卷68.中華書局,1963:2230.

④《史記·商君列傳》[M].卷68.中華書局,1963:2232.

⑤周繁文.長安與羅馬——公元前后三世紀歐亞大陸東西帝國的雙城記[M].商務印書館,2016:9.

⑥[德]克勞斯·布林格曼.羅馬史：從開端到古典時代晚期[M].周銳譯.上海三聯書店,2019:57.

⑦Polybius. The Histories[M]. Harvard University, 1960. 1.25.

⑧馬克垚.漢朝與羅馬：戰爭與戰略的比較[M].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71.

⑨Chester G.Starr. The Roman Empire: 27 B.C.-A.D. 476.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2:5.

⑩關于這個問題的闡述，參見袁波.從元首繼承制的特點看羅馬帝國政體的轉變[J].重慶社會科學,2007(12).

(11)[英]邁克爾·格蘭特.羅馬史[M].王乃新、郝際陶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83.

(12)《史記·秦始皇本紀》[M].卷六.中華書局,1963:236.

(13)[奧]沃爾特·施德爾.羅馬與中國：比較視野上的古代世界帝國. 17.

(14)秦暉.傳統十論：本土社會的制度、文化及其變革[M].山西人民出版社,201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