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解讀《馬販子的女兒》中的人際沖突

高 雅

（上海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市 201306）

一、引言

精神分析是奧地利心理學家西格蒙·弗洛伊德在19世紀末的維也納發展起來的一套與無意識心理研究有關的理論原則[1]。他提出意識的三重結構（topographical model）分別由意識、前意識和無意識三部分組成。其著名的“冰山理論”指出，在我們的內心隱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巨大空間，意識猶如浮在表面的冰山一角，隱沒在水下的那片龐然大物就是無意識，而前意識就是連接意識和無意識的層面[2]。弗洛伊德認為，意識（conscious）是能夠為理智所清晰把握的心理活動。前意識（preconscious）是無意識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無意識和意識之間的臨界地帶。潛意識（subconscious）是因受到壓抑而摒棄于意識領域之外的、隱藏于心理深層的、總在試圖尋找出路來表現自己的心理能量[3]。弗洛伊德指出，在某些情況下，無意識可以變成有意識，有意識也可以變成無意識[4]。在無意識中，潛意識十分關鍵，它是心理結構最原始的基礎，是心理系統的最根本的動力，主要是與本能沖動有關的欲望、情感和意向[5]。潛意識的運作與圖示有關，成長經歷的積累逐漸形成系統的思考模式、情感模式以及條件反射般的應對行為模式，形成圖式，再作用于人們的情緒行為，即“情緒——自動想法——圖式——成長經歷”[5]。

戴維·赫伯特·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小說家、批評家、詩人、畫家和散文家。他的短篇小說《馬販子的女兒》出版于1922年。《馬販子的女兒》講述了一家三兄弟和一個妹妹在馬販子父親死后家道衰落，三個兄弟冷漠自私，孤立無援的小妹妹絕望中投湖自盡。后來好心的弗格森大夫把梅布爾小姐從冰涼的湖中救了上來，從此故事不再是白描的寫實了，開始深入描寫兩個人的心理活動，特別是寫他們性的覺醒，被稱為“覺醒的詩篇”[6]。女主人公梅布爾在成長經歷中的積累造就了她的思維和行為圖式，使得她在遭遇家庭變故時，心理意識與情感在人際沖突中反復地相互作用。而弗格森醫生對她的救贖將她拉出了無意識的狀態，讓她浮出冰山的海平面，開始意識的覺醒和生命的重塑。

二、對梅布爾和弗格森醫生的分析

在勞倫斯的小說《馬販子的女兒》中，梅布爾和弗格森醫生一共有三次相遇的場景，暗藏在他們內心的無意識思維隨著每一次特殊的相遇都在發生微妙的變化。第一次相遇的地點在梅布爾的家里，弗格森醫生詢問梅布爾在父親去世后的作何打算，他得到的回應只有梅布爾“沉著、可怕”的眼神。他們盡量避免與異性產生額外的接觸，外部環境的束縛讓他們不自覺地壓抑內心對異性的好奇。

第二次相遇他們的接觸也僅限于遙遠的短暫的眼神對視。弗格森醫生在鄉間小路上趕著去看診，遠處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但不管怎樣弗格森還是認出了站在教堂墓地旁的梅布爾。為什么弗格森能夠在這樣惡劣的可見度下看清梅布爾？雖然弗格森醫生與梅布爾第一次相遇時表現出毫無興趣、滿不在乎的狀態。但是通過以上現象可以看出，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弗格森醫生潛意識里對梅布爾有格外的關注，這使他有信心確定那個女孩就是梅布爾。雖然弗格森醫生還沒有意識到他內心微妙的變化意味著什么，他潛意識里的愛已經開始改變他的行為，弗格森用比往常快得多的速度進行著工作，他反常的行為體現出他對梅布爾下意識的擔心。

第三次相遇弗格森醫生拯救了正試圖自殺的梅布爾，男女之間的情感變得凸顯而激烈。當弗格森醫生下班后匆忙趕到教堂附近時，他看到梅布爾正朝著池塘的中央走去。醫生的職業本能驅使弗格森走進池塘深處去救梅布爾。然而這真的是他立刻走進冬日冰水中拯救梅布爾的唯一驅動因素嗎？首先，從文中可知，弗格森醫生并不會游泳，而且作為一位合格的醫生，他的職責之一是維護自己的身體健康。其次，對于一個重傷風而且不會游泳的人來說，黑暗而幽深的池塘是格外危險的。如果他有任何意思的理性意識，弗格森碰到冰冷的池水后打退堂鼓中途折返路面是完全合理的。池塘周圍沒有任何目擊者，不會有人責備他的行為。然而弗格森毫無畏懼，沒有退縮，徑直走進了幽深黑暗的池塘。

弗格森從池塘中救出梅布爾后，沒有就近將她送到教堂旁的自己家里，而是跋涉更遠的距離堅持將她送到了馬販子的房子里。為了防止潮濕的衣服使梅布爾受寒，弗格森幫她褪去了沾滿泥土的濕衣服，用溫暖的毯子把她包住。從醫患的視角來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神圣崇高的。但是從工業社會時期男女關系的視角來看，他的所作所為卻有些超出道德準線。因此，當梅布爾清醒一些，發現自己只有一條毯子包著身體時，她立刻提高了警惕并質詢弗格森。梅布爾和弗格森周圍的氛圍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這里既存在著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沖突，也存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愛與無法坦率言說這份愛的沖突。在梅布爾和弗格森的掙扎中，有一個關鍵的問題貫穿了他們之間的沖突。那就是梅布爾一遍又一遍反復問弗格森的“你愛我嗎”。梅布爾問弗格森這個問題聽起來有些唐突，一方面他們最近才認識彼此，另一方面兩人目前還沒有真正展開一段親密的關系。然而當梅布爾跪在弗格森膝前抬臉望著他，弗格森回頭看進她的眼睛時，他們都無法繼續冷靜下去了。

在那個高光時刻，他們之間的沖突隱藏了社會及其他所有因素，而僅僅簡化為男女之間最純粹的激情沖突。一個需要被愛的女人和一個能給予女人愛的男人。梅布爾所說的一切都只受她內心的欲望所驅使，無視她的兄弟和社會的眼光。她的潛意識蘇醒了，轉化為前意識，梅布爾非常清楚地表明她需要這份愛。然而對于弗格森來說，他卻有一些不安，因為他原本是想以一名醫生的身份去拯救梅布爾的。但是現在當他聽到了梅布爾情真意切的火熱告白，他意識到了深埋在自己潛意識里的愛，他情不自禁地讓理性為愛情讓步。最后，當弗格森向梅布爾袒露內心的真情時，他擺脫了社會的一切枷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傾聽自己內心真實的聲音。

三、對梅布爾與她的兄弟們的分析

這部小說以亨利家族客廳里的一場家庭會議開始。這一家人接到最終決定了他們家財產的信件，他們必須在星期三之前離開，三兄弟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出路。現在他們聚在一起商議27歲的妹妹該去哪里。喬、弗雷德和馬爾科姆說了很多他們的想法，讓妹妹去投奔露西姐，去護士學校訓練等，但是不管他們提出什么建議，得到的只有梅布爾的沉默。實際上，他們的潛意識里并沒有真正把梅布爾作為親妹妹來關心。對他們來說，梅布爾似乎只是處理家務的管家婆。而對梅布爾來說，她的沉默并不意味著她對任何事情都不關心，恰恰相反，她心里對于自己的去路已經有了主意。梅布爾潛意識里認為她的兄弟們不會真正給予她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所以她選擇性地忽視他們的言論，保持沉默，獨自思考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努力硬撐著亨利家的一切，盡管她經常受到兄弟們的各種侮辱。一個女人在滿屋子的男人面前很難有真正的發言權。最后，她想以自己渴望的方式終結生命，從而與她最愛的另一個世界的母親產生聯結，回到她生命的歸宿。

四、對梅布爾和她的父親的分析

梅布爾非常愛她的父親，然而她的母親則在她少女時期就去世了。事實上，愛是一種依賴和被庇護的感覺。在梅布爾的潛意識里，父親是這個家庭養家糊口的人。但是這種感覺隨著她父親的去世而消失了。她需要在家庭中扮演起母親的角色來養活所有的兄弟和他們的馬販生意，即使這樣，她仍然感受到生活的樂趣。只要他們還富有，她就可以驕傲地住在屬于自己家的房子里。然而，為了恢復他們的生意，父親娶了新婦。這對梅布爾來說是一次很致命的打擊，也引發了梅布爾和父親之間無聲的沖突。作為女兒，梅布爾對于父親的第二次婚姻無法說任何不是，但實際上在她的潛意識里，她無論如何也不想這件事發生。從梅布爾的家庭沖突中我們可以看出，即使一名女性非常渴望發聲，她也會因為潛意識里父權制社會的壓制而保持沉默。因此，每當她的兄弟們勸她回姐姐家去時，她總是沉默不語，這是對她的兄弟們，對這個父權制社會的無聲控訴。

五、結論

勞倫斯是現代主義高峰時期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既繼承了19世紀社會批判的傳統，又開拓了心理學的新領域。他的作品受到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影響，如無意識理論，生命本能理論和死亡本能理論。在《馬販子的女兒》中，勞倫斯有意識地運用了精神分析等文學手法來探索內心的真實自我。梅布爾和弗格森醫生被描繪成“受試動物”，表現出沒有愛的靈魂的病態。這表明這部作品具有探索主人公內心自我的顯著特點，從而將文章主體從物質世界轉到精神世界。此外，它還揭示了在本能受到長期壓抑之后，主人公一旦置身于一個不受拘束的環境中，就會釋放出自己內在潛意識里的欲望，這與弗洛伊德的理論有著密切的關系。梅布爾的內心長期受到家庭環境的壓抑，而她與弗格森醫生的愛也經歷了從潛意識到前意識再到突破束縛，內心的渴望才最終真正得到表達。在《馬販子的女兒》中，我們可以看到心可以使生活煥然一新。我們不應該害怕黑暗，我們不應該被邪惡的心侵蝕，愛是我們黯淡生活中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