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芮
(云南大學 文學院,云南昆明 650091)
尼采是研究西方哲學的學者繞不過去的一位“天才”哲學家,他的代表作《悲劇的誕生》一經公開發表,便引起了人們的爭議,特別是尼采使用酒神與日神的二元沖突對立模式來解答悲劇誕生的問題[1],此后對于尼采的哲學思想研究的人也越來越多。現在有部分學者注意到尼采的酒神精神與中國魏晉時期酒文化有很多的相似處,魏晉士人的世俗生活最大的特點之一——嗜酒。二者都有酒文化,但背后所承載的東西不同,本文就是著重比較尼采的酒神精神與“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以酒為名”的異同,借此更好地達到對二者的理解。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提到了“酒神精神”這一術語,認為酒神狄奧尼索斯代表的是一種迷狂的狀態,是意志的象征,具有打破一切合理秩序的強大力量。而擁有“酒鬼”稱號的劉伶也常常自己喝酒喝到混沌不清的地步,他的作品《酒德頌》中曾淋漓盡致地描述過這種狀態。酒作為一種情緒的催化劑,雖然飲酒的主體不同,但是都是情感的生發,因此“狄奧尼索斯”與“大人先生”的形象塑造在某種程度上是有一些的相似之處的。[2]加之,二者生活的年代背景有一定相似性,所以都萌發出生命高于一切的人生觀。尼采與劉伶的某些思想雖不被當時的大眾主流思想所認同,但是二人的確有超越時代局限的眼光和格局。
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同時,也是古希臘色雷斯人信奉的葡萄酒之神,他不僅握有葡萄酒醉人的神奇力量,還以散布歡樂與仁愛在當時成為極有感召力的神。狄奧尼索斯和悲劇的起源息息相關,據說每年在春季葡萄藤長出新葉的時候,或者在秋季葡萄成熟的時候,希臘人都要舉行盛大的慶典儀式祭祀酒神狄奧尼索斯。因此,悲劇在這種極度興奮的節日中誕生,在這一過程中人神共歡,不顧世俗眼光,打破常規,使自己忘卻煩惱。太陽神阿波羅總是給人光彩耀眼、樂觀開朗的一面,他的行為總是規規矩矩,沒有絲毫過度與不適,他嚴格遵守個體的界限,恪守適度之道,凡事要求有自知之明。但狄奧尼索斯與阿波羅相悖,酒神信奉的正是打破一切適度原則,不停留于表面的寧靜,追求的是強大的力量,破除禁欲,跨越界限,縱情迷狂,使自己達到超脫的快樂,將自己的內在最大限度,毫無掩飾地釋放出來,尋求最真實的本身,探索生命的真實發展。[3]狄奧尼索斯看似是混亂不清的迷醉狀態,實則是借酒的醉人力量營造一個醉的夢境,讓自己在醉中更好地活下去,抵解生命中的苦痛。[4]
劉伶《酒德頌》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數“大人先生”最為典型?!坝写笕讼壬?,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戶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盵5]大人先生把天地漫長的形成時間看成是一朝,把一萬年的時光僅視為一瞬間的事,把天上的日月當作是自己屋子的門窗,把無垠的八荒當作自己庭院的小路,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大人先生自由自在,放蕩不羈的性格。大人先生面對貴介公子的“禮法陳說”,展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如“踑踞”一般。在這篇駢文中用了“踑踞”這一詞語,更是將大人先生和劉伶對于這個時代的態度表現出來了,這是對古人臀部沒有緊挨腳后跟,隨意伸開雙腿,形狀如簸箕一般的坐姿的描述,在重視禮教的魏晉時代,這無疑是對中國傳統禮法的一種挑戰,但大人先生這種無拘無束的心境正與劉伶個人的秉性吻合,這也應了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中“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之意。[6]因此,尼采筆下的狄奧尼索斯和大人先生一樣,都具有不安禮法、不守節制、不顧禮教、縱意自如、隨心所欲、曠達超脫的精神境界,筆下的這兩個人物都是作者心中最真實的寫照。
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一批反現代性的思想家,尼采便是其中之一。尼采是《悲劇的誕生》的作者,也是嚴苛的批評者。這部作品是尼采年輕時候的創新之作,它的背后有很多的文化因素和政治因素。尼采當時所處的時代正值德國社會經濟轉型期,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人追逐物質化的生活,對精神層面的忽視導致價值理念的缺失,在這樣的大時代下,尼采深刻地感受到了社會隱藏的問題,所以他在此書中展開了深入討論。
尼采認為生活中充滿了痛苦、無奈,但是他認為就算生活如此這般也不應該無所作為,反而應該積極面對,表現出強有力的意志,也叫生命意志,這是尼采對生命的最高肯定。生命本能就是殘酷,人要存在就必須摒棄懦弱,勇敢爭斗,爆發出絕對的“力”。酒神意志也是尼采生命意志的強力體現,這是源自他的文化建設幻想,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敢于面對世界的真相。
中國的魏晉時代雖然不像尼采所處的時代那樣正值現代化經濟快速發展,但是他們二人因背景而產生的對心理的影響卻有很大的相似之處。魏晉時代戰亂頻發,社會動蕩不堪,當時名士處于巨大的壓力之下,表現出的是言不由衷,戰戰兢兢,心靈完全被扭曲的這樣一種狀態,在短暫的生命中想有一番作為也就成為當時絕大部分人的追求,但在建功立業的希望破滅之后更多人選擇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劉伶正是這樣一位人物,與酒做伴,借酒寄托,這和尼采文化構建的動機如出一轍,看似是活在自己的構建的幻想中,力求快樂,擺脫痛苦,迷醉不堪,實則清醒無比,從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看出那是對一個時代最真實的心聲傾訴,恰恰反映出當代知識分子的真實心境。在這樣一個生命受威脅的時代,“活著”是最現實的甚至是最奢侈的希冀,因此,生命意識的渴望成了最基本的訴求。
尼采筆下的酒神有著強大的力量足可以面對社會中的苦痛,他高度肯定生命,贊揚生命的美好。他筆下的狄奧尼索斯精神是主動的,他是文化危機的先覺者,他揭開德國偽文化的面紗,刺到了日神樂觀背后的酒神底色。所以,他認為拯救德國的人那應該是哲人,而不是大眾,只有擁有超人意志的少數神話版的人物才可以重建德國文化。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我國歷史上飲酒相對十分瘋狂的一個時期,此時期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還是一貧如洗的貧民,他們都愛酒嗜酒。放浪形骸的士族階層唯酒是務,普通民眾即使在家徒四壁時也不忘濁酒一杯。從而形成了歷史上特有的整個社會階層飲酒成風的現象。[7]眾所周知,魏晉時期名士飲酒和他們陷于自身與社會、自然的矛盾有關。他們任達放誕,酒實際已成為魏晉風度的內容之一。東晉的王恭概括說“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盵8]在魏晉文士狂放不羈的社會行為文化中,人們常??梢钥吹骄频纳碛埃婆c名士如影隨形,如響隨聲,須臾不離。因此,劉伶的酒文化深受時代的影響,這并不是一種自發的個人主義文化,而是在大時代下無奈做出的被動選擇。
尼采的“權力意志”是在追求生存的同時,對力量和權力的追求所形成的。“意志”是尼采生命力的體現,他賦予了人強大的張力。“權力意志”以酒神精神的存在的方式呈現出來,酒神精神相對于日神精神來說顯得更大膽,這種精神不像日神表面的積極樂觀,他是以一種隱藏在背后的內化力量來與現代社會接軌,重塑文化價值理念,而不是拋棄現實世界,作虛幻的超人。
劉伶借酒狂歡,借醉態跳脫濁世、禮教,與自然相融。這種酒文化實際上還是外道內儒的體現。[9]雖然過著不問世事的生活,可還是無法將自己完全與社會隔絕開來。政治、文化的時代限制,使士人無法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袒胸露懷的狀態并不是對生活的屈服,而是以另外一種抗訴的方式積極“入世”,體現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