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鳴
事情其實很簡單。
我指導的一個本科生不好好寫畢業論文,我想教訓一下他。
我把想法告訴了關系最好的同事,沒想到他頭搖得像印度撥浪鼓似的。
“NONONO,老而不為拳腳之能,更何況你還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我可沒說要打他。”我說,“我只想在論文一辯時掛掉他。”
“原來是這樣,”最要好的同事長吁了一口氣,“那你得問問院里的老教師,或許他們有辦法。”
“年輕人,犯不著和他生氣。”
老教師一臉和氣地接待了我,然后從理論層面高屋建瓴地分析了這件事:
“你的精力應該放在你的論文上,而不是他的論文上。工作有幾年了吧,評職稱的論文發夠了沒有?課題申上了嗎?你掛掉他的論文就能評上職稱嗎?再說,你費這么大勁改一篇垃圾論文對你有什么好處?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我本來有很多話,但面對這一串直抵靈魂的拷問,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論文寫得好不好,你不照樣拿工資?!”老教師說完,念了一首意味深長的詩送我:
“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為了小事發脾氣,回頭想想又何必。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我覺得我得請示一下領導。
教研室主任學識淵博,上來就問了我一個難以回答的學術問題:“學生情緒是不是穩定?”
我說:“我也不知道他的情緒是不是穩定。反正我的情緒是一會兒穩定,一會兒不穩定。”
教研室主任憂慮地說:“這事其實挺難辦,我要出面讓學生不過,被人舉報干涉答辯委員會怎么辦?而且,如果學生去告,咬出那些不怎么指導學生論文的老師怎么辦?萬一學生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又怎么辦?”
我不知道怎么辦。
最后他說:“你要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找找答辯組的其他老師吧。”
小周也是我的同事,是答辯組的一名老師。
她以學術的標準問了我一些問題。
“他的論文怎么樣?”
“不行,語句不順、邏輯不通、結構也不完整。”
“字數夠了嗎?”
“字數倒是夠了。”
“字數夠了,你掛他干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小周接著說:“這事牽涉到讓學生二次答辯,二辯不是你我兩人的事,還得組織老師、協調時間以及讓輔導員時刻關注學生的思想動向……”
末了,她說,“這事,你還得請示一下領導。”
系主任和教研室主任問了同樣的問題:“學生情緒是否穩定?”
我情緒有點不穩定,忍不住喊道:“我們不能因為學生情緒不穩定而犧牲規則!我是老師,難道連斃掉學生論文的權利都沒有嗎?”
系主任委婉地說:“說到規則,那我就給你講一講規則。作為指導老師,你有沒有做好過程控制?你催學生論文,學生不理你,可你想想,是不是也存在其他同學催你看論文,而你遲遲不回的情況?你改的每一遍論文都做記錄了嗎?我看是你的心理出問題了吧?”
我氣短了很多,但還是掙扎著說道:“你忘了去年那個寫了一堆垃圾論文的同學通過答辯后瘋狂慶祝的情況?!你忘了我們去年裝檔案時,通宵幫學生改論文格式和錯別字的情況?!你忘了學生畢業半年后我們仍提心吊膽害怕他們論文被抽查出事的情況?!”
主任的眼睛里最終閃現出了一絲詭異的光。
最后她說:“要不你去問問院長吧。”
院長的態度很明確,他旗幟鮮明地講了三點:
首先,你認真負責的態度值得肯定;其次,我們教育講究治病救人,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再次,穩定是畢業工作的重中之重。
我頻頻點頭,然后用解讀英語長難句的方法想了一個下午和半個晚上。
現在,街燈都滅了。
我還在人民廣場吃著炸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