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安敦尼王朝的元首繼承制度*

（遼寧師范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遼寧大連 116000）

亞克興海角戰役結束后，屋大維成為羅馬世界的唯一統治者。然而，已經實行500余年的共和體制傳統深入人心，又有凱撒被刺殺的教訓，屋大維不敢以身犯險、貿然稱帝，因此他創立了一種折中的體制——元首制。屋大維創立的以元首為中心的權力體系確保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有效運轉，然而，從理論上來說，任何人都有成為元首的可能，這為后世政治混亂局面的出現埋下了隱患。元首繼承制度的無序必然引起軍隊、元老院等各方勢力在元首這一最高統治權人選上進行角力，這也是導致政治不穩定的根本原因。

一、實行養子繼承制的原因

自奧古斯都創立元首制到戴克里先確立君主制，元首制存續的300多年里，在數個王朝與政權更替中，元首繼承主要以5種形式存在①：軍隊擁立，是大部分元首上位的主要形式，在君主制最終確立前的軍事混亂時期尤為頻繁；元老院擁立，本文所探討的安敦尼王朝首位元首涅爾瓦便是在元老院的極力擁護下登位的；父子繼承與兄弟繼承，以弗拉維王朝最為典型；收養繼承，以安敦尼王朝最為典型。安敦尼王朝實行養子繼承制，也絕非偶然，有著多方面的因素。

（一）歷史因素

屋大維打著恢復“共和”的旗號，以“首席元老”和“第一公民”的身份進行統治，所以，法律條文中自然不會對“元首”之位的繼承有明確的規定。屋大維憑借個人權威，最終選擇繼子提比略繼承元首之位，由此開始了朱理亞·克勞狄王朝的統治。尼祿之死標志著朱理亞·克勞狄家族壟斷元首之位的結束。

隨即羅馬帝國進入四帝爭立時期，四人均為軍隊所擁立。而韋斯帕薌在得到多瑙河軍團和東方軍團的擁立后，得到多個行省軍政長官的支持，元老院也承認其為羅馬帝國的元首，遂創立了弗拉維王朝。韋斯帕薌繼位后，迫使元老院通過“韋斯帕薌大權法”，極力證明元首是羅馬正統繼承人以及其元首權力的合法化②，也仍未對元首繼承有過任何明確規定。弗拉維王朝采用的是典型的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繼承方式。韋斯帕薌確立的元首世襲繼承制度“開創了羅馬帝國歷史上直系親屬世襲元首職位的先例”，保證了弗拉維王朝的基本穩定。

安敦尼王朝的第一位元首涅爾瓦是被元老院推舉上位的，他年紀大且無軍隊支持，遂選擇在軍隊中實力強大的圖拉真作為養子，使之成為元首的繼承人，一改前朝的父子兄弟繼承的政策，由此開創了安敦尼王朝的養子繼承制的傳統。養子繼承制，即元首的繼承不是以血統為基礎，而是以過繼為基礎的。實行這種新的繼承制度一方面是由于羅馬法中關于元首繼承沒有明確的規定，且養子與親子在法律地位上是一樣的；另一方面實行養子繼承制符合羅馬收養繼承的慣例，得到了民眾的普遍認可。在法律上，養子的權益同樣得到了保證，這就為養子繼承制的順利實行奠定了基礎。養子繼承制是立足于羅馬的傳統開創的新的元首繼承制度，為后世的元首繼承提供了新范本，具有深刻的歷史意義。

（二）軍事因素以及現實政治需要

“公元68年，尼祿自殺，朱理亞·克勞狄王朝結束，近西班牙總督伽爾巴被行省軍團和近衛軍擁立為元首。這一事件對羅馬政局影響很大，它暴露了這樣一個事實：元首不一定產生于奧古斯都家族，元首可由軍隊擁立?！雹鄞撕?，軍隊作為羅馬政壇的一支重要力量，影響越來越大。軍隊的存在抑制了元老院在選擇元首方面的作用④。

在公元68～69年內戰時期，近衛軍成為羅馬城中最有實力的政治集團，近衛軍的權力過大，大大削弱了元首的統治，影響了元首政治的健康發展。弗拉維王朝的統治者一直致力于對于近衛軍進行改革，消除近衛軍對于元首權力的威脅⑤。近衛軍本是保衛首都和元首的武裝力量，行省軍團承擔邊防戍守的任務，圖密善卻將近衛軍派到邊疆進行作戰。元首手中是否有行省軍團的支持，對于能否控制近衛軍也有很大關系。圖拉真統治時期對近衛軍實行了改革，組建了一支皇家騎兵衛隊，在圖拉真率領軍隊對達西亞人的戰爭中，這支近衛軍作為軍團的一部分陪伴他東征西戰，他的近衛軍長官李維亞努斯也是指揮戰爭的最優秀的軍官之一⑥。

古羅馬收養關系最初產生是為了避免無子嗣家族絕后以及遺產繼承⑦，這也貼近我們對于收養的普遍認識。然而，涅爾瓦卻是出于穩定當時近衛軍與邊疆軍團勢力強大，自己作為新上任元首的勢力軟弱的局面，選擇在軍隊中擁有強大影響力的將領圖拉真作為繼子，借以鞏固統治。涅爾瓦創立養子繼承制實屬時局所迫，他選擇收養了當時已經40歲、并且在上日耳曼指揮著力量強大的萊茵軍團的圖拉真為繼子。隨后，涅爾瓦宣布圖拉真為共治者并且是元首之位的繼承人，并賦予他保民官的權力，也由此成了一個新的繼位辦法的先例。

元首迫于形勢實行新的繼承制度來鞏固統治，并且在對繼承人的選擇上，軍事因素占據主導地位，這也反映出近衛軍與行省軍團勢力在當時的影響力，對于帝國最高統治者——元首的抑制作用之強。統治者對近衛軍與行省軍團進行有效的控制，才能鞏固統治地位，所以，安敦尼王朝的統治者對軍隊的整治一直不遺余力。前五任元首的統治使社會穩定，經濟發展，沒有出現軍隊干政治的局面，內亂消失，疆域達到最大⑧，成為羅馬帝國最鼎盛繁榮的時期。政局穩定，為社會經濟發展提供穩定的政治環境，與五賢帝穩固控制軍隊，合理運用軍事力量密不可分。

（三）婚姻制度

在羅馬法中，收養關系是指無自然血緣關系而是純由法律擬定的血親關系⑨。養父母與養子女之間既有宗親關系，又有法律擬定的血親關系，養子女與正式婚生血親在公民法上地位相同，高于非婚生子女⑩。羅馬法中的收養關系涵蓋很廣，甚至可以收養自己的兄弟子孫為養子女。元首之所以選擇收養子女為繼，除了政治因素外，與婚姻制度也有很大關系。羅馬實行一夫一妻制，只有合法夫妻生育的孩子才有繼承權，所以，這樣的婚姻制度之下，很多元首婚生孩子少，而且男性后代更少。

屋大維作為凱撒的養子繼承其社會地位，奠定了帝國的基礎，其死后由繼子提比略繼承元首之位。提比略雖有親子，不幸的是公元23年他的親子也過早殞命，此后未留下關于繼承的明確指示。圖密善死后沒有繼承人，因而元老院推舉涅爾瓦上臺。

涅爾瓦上臺時已是古稀之年，膝下并無親子，又受軍隊威脅，不得已收養年富力強的圖拉真為繼承人。而圖拉真也無親子可以繼承王位，于臨終前在皇后普洛提娜的支持下選定近親屬哈德良為養子?。安敦尼王朝的歷任元首無親子的“魔咒”終于被第五任元首馬可·奧理略打破了，但由于對其親子康茂德的教養失敗，最終斷送了安敦尼王朝的根基。

二、養子繼承制的影響

養子繼承制在羅馬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首先，它解決了元首與軍隊之間的矛盾關系。元首依靠自身軍事實力與軍事經驗，掌握強大軍團，以及運用法律維持軍隊和元老院的平衡，維持了軍隊的服從，使內亂和革命出現的風險大大降低，維護了統治的穩定，為后世提供了統治經驗。第二、解決了元首繼承權的問題，使政權過渡平穩。朱里亞克勞狄王朝“在自己的家族內尋找繼承人”，安敦尼王朝則是“在全國范圍內尋找繼承人”?，繼承人的治理能力得到保證，通常得到了軍隊和元老院、人民的普遍認可，不會有大的反對聲音。前任元首通常會賦予他們預定的繼承人以極大的臨時權力，使他能夠在他們死后，立即行使繼承權，帝國人民因而不會因為元首的更換而不安，實現政權的平穩過渡。第三、養子繼承制更有助于使安敦尼王朝的元首選賢選能。元首的賢能與否直接關系到整個帝國的興衰，安敦尼王朝的元首大多擁有出色的治理能力，因而創造了羅馬帝國史上繁榮鼎盛的時代。

奧古斯都創立了元首制，韋斯帕薌鞏固了元首制，然而，歷代統治者僅是延續這一制度，對于繼承制度沒有明確規定。安敦尼王朝的統治者創立養子繼承制，卻未將之確立下來，導致后世的元首繼承依舊無法可依，最終因這一體制性的弊端導致政治統治的混亂。三世紀時期，軍隊對于元首繼承的干涉作用日益加強，軍事混亂時期29位元首中有16人為軍隊所擁立，卻有25人被軍隊所殺?，直至戴克里先確立君主制，軍隊擁立元首的現象才有所緩解。而元老院在元首的繼承上也始終沒有放棄與軍隊的競爭。可以說，元首繼承制的不穩定是元首制的特征，也是導致政治不穩定的根本原因。

三、結語

安敦尼王朝實行的養子繼承制是元首制創立以來又一新的繼承制度，解決了元首沒有親生男性繼承人的尷尬處境，符合羅馬法關于收養繼承的規定，得到民眾的普遍支持和認可。元首在挑選繼承人方面擁有極大的自主權，更加注重繼任者的實力、才能、名聲等綜合素質，挑選的范圍擴大至全國，所收養子已成年，且在戰爭或政治、經濟活動中嶄露頭角，在上任前就擁有軍事權威和政治管理經驗。養子繼承制為元首權力的鞏固和元首政權的平穩交替帶來了巨大好處，安敦尼王朝成羅馬帝國的黃金時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元首對軍隊強有力的控制，使得羅馬的政治統治更加穩定。同時，養子繼承制不僅解決了元首在軍隊面前元首勢弱的問題，而且使元首能騰出精力發展經濟、進行對外戰爭?？梢哉f，養子繼承制是羅馬帝國走向鼎盛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但養子繼承制并沒有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三世紀之后的元首之位繼承依然是無序的，元首繼承的無序加劇了對元首之位的爭奪，使政治動蕩更替頻繁，不利于經濟文化的發展，導致三世紀危機的出現。

注釋：

①袁波.《從元首繼承制的特點看羅馬帝國政體的轉變》.《重慶社會科學》,2007年第12期,第62頁.

②何立波.《羅馬帝國元首制研究——以弗拉維王朝為中心》.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1頁.

③楊共樂.《羅馬史綱要》.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213頁.

④愛德華·吉本著,黃宜思,等譯.《羅馬帝國衰亡史》.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74頁.

⑤何立波.《羅馬帝國元首制研究——以弗拉維王朝為中心》,第81頁.

⑥H.Stuart Jones,The Roman Empire.B.C.29-A.D.476,New York,G.P.Putnam’s Sons, T.Fisher Unwin,1908,p.161

⑦劉曉慧:《古羅馬收養與皇位繼承——以五賢帝為例》，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7頁。

⑧張曉校.《羅馬帝國“五賢帝”治軍述略》.《學術交流》,2010年第7期,第1頁.

⑨劉曉慧.《古羅馬收養與皇位繼承——以五賢帝為例》.第4頁.

⑩周柟.《羅馬法原論》.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155頁.

?科瓦略夫著,王以鑄譯.《古代羅馬史》,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第675頁.

?Tacitus,The Histori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p.46.

?袁波.《從元首繼承制的特點看羅馬帝國政體的轉變》.第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