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丑平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江蘇南京 210044)
我國古代很早就產生了明確的歲時節日觀,對一些重大節日非常重視,用豐富的娛樂活動去充實節日,節日成了人們在忙碌生活中的一個個特殊休閑娛樂節點,元代之后戲曲成了充實節日的重要文化生活,明清時期,節日戲曲演出活動達到了繁榮階段,節日與戲曲的交融互動,促進了節日民俗與戲曲文化的傳播。
明清時期,隨著戲班的增多,戲曲舞臺的完善,戲曲進入了創作和表演的繁榮時期,節日時期大量的戲曲演出活動既增加了節日的熱鬧氣氛,也促進了節令戲的繁榮與成熟。節日多數具備熱鬧、喜慶的特征,戲曲也是一種鬧熱、大眾化的藝術,二者的遇合更是導致了民眾舉國若狂、熱鬧喧囂的節日情緒,節日里經常上演的戲曲,往往因觀眾的喜愛和節俗的鮮明性,慢慢形成相對固定的節令戲。
元宵節在明清時期是一個“在民眾生活中具有狂歡的性質”[1]的熱鬧的世俗狂歡節,“鬧元宵”“鬧花燈”是最重要的節日事項,戲曲演出也是節日里必不可少的項目。例如《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國府元宵開夜宴”描寫了元宵節賈府的熱鬧場景:“至十五日之夕,賈母便在大花廳上命擺幾席酒,定一班小戲,滿掛各色佳燈,帶領榮、寧二府各子侄、孫男、孫媳等家宴。”第五十四回寫道:“當下天未二鼓,戲演得是《八義》中《觀燈》八出。”可見元宵節演戲成了貴族之家的常態。元宵節在宋代是五到六天,明代時增加到十天左右,經常扮演的戲曲節目有《鬧元宵》《鬧花燈》《元宵謎》,這些戲曲節目逐漸成了固定的節令戲。
潮州流傳的《百屏燈》民歌,詳細生動地唱出了潮州的戲曲民俗文化:“韓江兩岸是名城,街頭巷尾盡歌聲。元宵佳節人同樂,百屏花燈唱恁聽。活燈看完看紗燈,頭屏董卓鳳儀亭,貂蟬共伊在戲耍,呂布氣到手捶胸。”潮州元宵節燈戲演出歷史悠久,明代時著名的戲曲《荔鏡記》(現代戲改為《陳三五娘》)陳三五娘的愛情故事是從元宵節生發的,第六出《五娘賞燈》展示了古代潮州燈展的熱鬧場景,主人公二人也因賞燈結緣,這出戲成了久演不衰的經典劇目。
明清時期端午節經常演出白蛇戲,白蛇的故事最早成型于明代馮夢龍的《警世通言》。清朝乾隆年間,著名戲曲家方成培在民間傳說基礎上改編成四卷本《雷峰塔傳奇》,重要的情節有《舟遇》《端陽》《求草》,《斷橋》《祭塔》等。《雷峰塔傳奇》的本子曾經獻給了乾隆皇帝,因此白蛇戲成了人們喜愛的戲曲,節日期間演出頻繁。
七夕節,民間經常演出的節令戲是牛郎織女的故事,《鄭縣志》(民國五年刻本)記載了鄭縣七夕節的民俗活動:“是夕,優人百戲,鼓鼙喧闐,演《牛女會》一出,布景作天河狀,中現一橋,橋內張燈,如鳥鵲填橋狀,橋上以電光結彩,如牛郎織女各星狀。歌喉婉轉,余韻悠揚,宛如人間天上。”
中秋節也是一個民眾狂歡的節日,《陶庵夢憶》記載明代蘇州中秋節的熱鬧情景:“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屬、女樂聲伎、曲中名妓戲婆、民間少婦好女、崽子孌童及游冶惡少、清客幫閑、傒僮走空之輩,無不鱗集。”[2]中秋節演出戲曲一般是民間傳說加工而成的《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等戲曲,也有以中秋節為背景的戲曲,如《拜月亭》《琵琶記》。其他重要節日如重陽節也會演出登高、祝壽內容的節令戲。總之,節令戲的繁榮為節日增添了熱鬧氣氛,節日的大眾化也為戲曲的傳播提供了機會。
節日在發展過程中融合了祭祀、農業生產、休閑文化的種種文化習俗,有的節日直接從節氣發展而來,帶著典型的農業文化色彩,因此在節日中上演的節令戲也經常帶有濃厚的勸農思想,體現了民眾們對農事的重視和節日戲曲的生活化特征。例如古代立春,節日儀式感強,戲曲演出也經常與鞭打春牛的習俗相結合。明代《熙朝樂事》記載了杭州地區的立春儀式:“前期十日,縣官督委坊甲整備什物,選集優人、戲子、小妓,裝扮社火,如昭君出塞、學士登瀛、張仙打彈、西施采蓮之類,種種變態,競巧爭華,教習數日,謂之演春。至日,郡守率僚屬往迎,前列社伙,殿以春牛,士女縱觀,闐塞市街,競以麥麻米豆拋打春牛。”[3]再如元宵節、中秋節經常上演秧歌戲,戲曲和舞蹈相結合,也帶有濃厚的農業色彩。中元節是一個宗教氛圍比較濃厚節日,但節日娛樂活動也是民間特色,例如清代光緒二十六年《句容縣志》“歲時七月”條記載:“中元……演劇祀田祖,謂之‘青苗戲’,又謂之‘平安戲’,彌蟲災也。”
民間演劇,除了舞臺上表演的戲班子外,還有一些閑雜人員、普通百姓參與的活動。一些滑稽的演劇角色,由兒童、老人扮演。節日民間演劇讓人們更加輕松自由、放松。滑稽戲謔中寄寓了人們的思想感情,或者對現實進行批判或者諷刺。這些通過戲曲形式表達出來,達到娛樂諷世的雙重效果。
戲曲是綜合性的舞臺表演藝術,以敘述故事為主的劇本帶有強烈的敘事性,節日民俗由于其特殊的生活內容和豐富的文化內涵成了戲曲家經常采用的內容,節日民俗在戲曲中也具有了重要的敘事意義。
節日民俗風情常常為戲曲故事發生發展提供生動的現實場景,或者因節日而制造曲折的故事情節,同時增加了戲曲的生動性。尤其是一些愛情故事戲曲中,男女主人公的相遇時間就是節日,節日為他們提供了相遇的可能性,為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故事創造了機會。
明清時期,元宵節因其時間長、節日風俗豐富,常常成了戲曲故事發生的民俗背景。例如明代傳奇《金雀記》化用了西晉文人潘岳的故事,寫了元宵佳節潘岳出游,王孫之女井文鸞以金雀擲贈之,二人因成良緣。劇中寫了元宵佳節人們賞燈娛樂的生動場景:“報元宵大放燈,照樓臺羅綺明。一行行仕女佳人,一對對畫轂珠纓。千金笑,風流百種,萬喜與千欣”,“龍閣下祥光映,鳳城中喜氣生。鰲山上萬盞金蓮競,天街上千朵芙蓉盛,大都中幾許游人并。韻悠悠簫管最堪聽,整齊齊逐戶戶排春盛。”[4]戲曲既描寫了古人的節日生活又渲染了元宵節喜慶團圓的氛圍,為主人公二人的相識與傳情達意提供了契機。
《十錯認春燈謎記》是明末清初戲曲家阮大鋮的傳奇作品,這部作品也充分利用了元宵節燈會猜燈謎的節日風情,展開了宇文彥與韋影娘的愛情故事。宇文彥隨著父親離鄉赴任,在黃陵廟江邊看元宵燈會,韋影娘女扮男裝也去看燈,二人都獲得春燈謎獎,寺廟僧人邀請二人喝酒對詩。但回去路上上錯船,由此發生一系列的誤會和巧合事情,最終宇文彥考中狀元,二人團圓并結為夫妻。書中作者通過插圖和文字展示了元宵佳節熱鬧的民俗場景,元宵節猜燈謎、對詩為兩個年輕人的認識提供了時機,節日的氣氛又為二人的愛情與姻緣增添了浪漫的色彩。
戲曲故事也經常借用節日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例如在關于樂昌公主的戲曲中,樂昌公主和徐德言相約在元宵節相見,元宵節為二人破鏡重圓提供了重要的契機。明代邵璨《香囊記》中在戰亂中,張九成與妻子離散,最終相聚于元宵節。明代雜劇《宋公明鬧元宵》寫了宋江和梁山好漢,在元宵節潛入東京,想通過李師師接受朝廷招安的事情。鬧元宵是全劇的核心情節。梁山好漢抓到造燈工匠,詢問到東京元宵節的熱鬧情況,于是起念去東京,正是趁著元宵夜色,宋江才潛入李師師住處,引發了李逵的誤會,生發了鬧元宵的事件。本劇中元宵節展示了節日民情,也借工匠之口點明:節日的繁華、燈火的璀璨都是建立在百姓的血汗和辛勞上,抨擊了了統治者荒淫無道,奢侈浪費的行徑。“鬧元宵”體現了李逵為代表的梁山好漢的豪氣與正氣,本劇中元宵節的民俗:造燈、賞燈、鬧燈是推動劇情發展的重要因素。
清代洪昇《長生殿》敘事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借用七夕節營造氛圍,《長生殿》“密誓”一出戲,根據七夕節牛郎織女傳說和民間乞巧的民俗,設置了楊貴妃乞巧的場景,當唐明皇來到楊貴妃身邊,感嘆牛郎織女的相思之苦時,觸發了楊貴妃的心事:“妾想牛郎織女,雖則一年一見,卻是地久天長。只恐陛下與妾的恩情,不能夠似他長遠。”為了打消楊貴妃的顧慮,唐明皇和她海誓山盟:“雙星在上,我李隆基與楊玉環,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為夫婦,永不相離。有渝此盟,雙星鑒之。”[5]七夕節密誓使得二人的感情升華,從前期的重色轉變為專情,牛郎織女愛情悲劇也為二人的悲劇結局做了鋪墊。
戲曲中的節日有時為塑造人物形象提供了場景:例如明代傳奇《鳴鳳記》第二十出寫端陽游賞的場景:
【出隊子】〔凈上〕蟬吟涼杪蟬吟涼杪。燕繞疏簾日色高。〔副凈〕忽驚時屆遇端陽。又見皇恩賜扇搖。〔合〕堪笑。汨羅忠魄誰招。〔凈〕五月初晴日正長。〔副凈〕水晶簾卷午風涼。〔凈〕宮中御賜金樽酒。〔副凈〕歸與妻孥共飮嘗。〔凈〕孩兒。今日艾虎懸庭。龍舟競渡。又是端午時節了。浙江等處。不見進貢鰉魚。不知何故。〔副凈〕想已進過上位。敢是爹爹不知。〔凈〕豈有此理。常年進貢未到尙方。必先到我府里。今年必有其故。〔副凈〕且待孩兒查究。只是韶光易老。好景難逢。昨日分付管家人預備酒席。在御河樓船上同爹爹去看那龍船。[6]
端陽節是重要的傳統節日,古人在節日里劃船賞景,民俗風情的插入,增強了《鳴鳳記》的現實感,觀眾也容易產生身臨其境之感,同時戲曲借用端午節場景,提道節日進貢之事,側面刻畫了嚴嵩父子倆的貪財霸道。此劇是明末反映政治斗爭的優秀現實劇作。
總之,節日戲曲演出促進了節令戲的形成和繁榮,節日風俗也成了戲曲的重要題材內容,二者的交融互動推動了戲曲的傳播、促進節日民俗的長遠發展,增強了民眾的集體意識和儀式感,對當今戲曲發展和節日民俗創新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