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翔,蔣 昊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上海 200042)
環境保護與治理已經呈現出日益嚴峻的緊急態勢,與此同時,我國近年來對于生態環境保護也是尤為重視,各類環境修法層出不窮。比如在《民法典》侵權責任編中,專章規定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責任,對于環境侵權行為的有關規則進行了細化。2021年3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修十一》”)也體現了對于環境污染問題的重視,優化了污染環境罪的法定刑梯度,并將原本司法解釋中的部分具體情形抽離出來,形成了本罪新的法定刑升格條件。此外,這一變化也正在深刻影響著公民生活,2019年7月1日《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正式實施,上海市率先試點,垃圾分類進入“強制時代”。這意味著各行各業都愈發注重維護生態環境,環境污染儼然已成為現代社會的焦點問題。
與此同時,司法機關也愈加重視對于環境不法行為的懲治。最高法發布的《中國環境資源審判(2019)》(白皮書)顯示,在2019年,全國法院受理各類環境資源刑事一審案件39957件,審結36733件,判處罪犯114633人,收結案數同比2018年分別上升50.9%、43.4%(1)最高人民法院網.中國環境資源審判(2019)[EB/OL].(2020-05-08)[2020-10-01].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28341.html.,案發率同比顯著增長。雖然案件數量居高不下,但筆者通過收集相關案例發現,在司法實務中,由于環境污染的作用機理較為復雜,本罪的因果關系判斷一直處于不明朗的狀態,大部分判決過于依賴鑒定機構所出具的鑒定意見,僅僅對于因果關系進行事實性判斷,而忽視了規范性判斷。此外,司法解釋所規定的嚴重情節內容繁雜,導致學者對于污染環境罪的犯罪類型各執一詞,存在著實害犯、累積犯等諸多不同見解,加之諸多學者對于危險犯、實害犯、結果犯等概念的理解本就不同,更是無法解決本罪犯罪形態的定性問題,從而不存在學界通說,也無法為司法實務提供指導。這意味著在不同的判決中,認定本罪屬于行為犯或者結果犯的情形會有所不同,帶來自相矛盾的判決結果。長此以往,司法實務人員會習慣性地避重就輕,將因果關系的判斷進行模糊處理,不利于實體正義的實現。除此之外,即使確認了本罪屬于結果犯,也無法有效提供本罪因果關系的判斷依據。污染結果是由多種因素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其中的復雜程度超出了人類的認知可能性,而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建立在由經驗總結而來的規律之上,自然無法有效解決這一問題。通過檢索可以發現,理論界對于本罪因果關系的界定也爭議頗多,有學者認為需要引入疫學因果關系等理論(2)李霞.論環境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進路[J].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51;馬駿.環境犯罪中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探究[J].政法學刊,2014,(3):40.,但這些理論都具有一些難以避免的缺陷,無法作為統一的判斷規則加以適用,并不具有可操作性。前述這些問題均嚴重影響了污染環境罪的司法認定,因此有必要建立起行之有效的本罪因果關系的判斷程式。
理論界一般認為對于行為犯無需探討因果關系,而對于結果犯則需要探討因果關系,這是因為結果犯的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隔離,引入因果關系能夠更好地解決客觀歸責問題。就污染環境罪而言,學界對其是否屬于結果犯爭議頗大,并未形成定論,因此有必要梳理這一爭論的相關內容。
學界在污染環境罪的犯罪類型認定問題上爭鳴不斷,存在著行為犯(3)李堯.如何界定污染環境罪中的“處置”行為[J].中國檢察官,2014,(4):76.、危險犯(4)王勇.環境犯罪立法:理念轉換與趨勢前瞻[J].當代法學,2014,(3):60.、與結果犯(5)單民.淺析達標排污致損負刑事責任的理論可能性[J].法學雜志,2013,(5):24.等主張。對此,劉艷紅教授認為,污染環境罪通常被視為入罪門檻較低的抽象危險犯,即行為犯(6)劉艷紅.環境犯罪刑事治理早期化之反對[J].政治與法律,2015,(7):5.。張明楷教授則從環境法益的特殊性出發,認為生態學的法益在一定程度上具備保護價值,不過保護范圍需建立在人本位的基礎之上。以不同法益觀進行觀察,本罪的理論形態會產生相應的變化。人本位的法益觀下可以得出本罪屬于結果犯,而如果從生態學的法益觀出發,本罪的形態界定則未必那么絕對,可能屬于結果犯,也可能屬于行為犯。此外,不同的法益觀也影響著本罪屬于危險犯還是實害犯,人本位的法益觀下,表現為抽象危險犯,而生態學的法益觀下,則為實害犯(7)張明楷.污染環境罪的爭議問題[J].法學評論,2018,(2):1.。雖然學者們使用的是相同的概念稱謂,但卻存在著不同的理解,導致每一具體概念的實質意義并不相同。在這種情況下,厘清學術概念,形成統一的規范用語就顯得尤為重要。
犯罪類型的理論分類頗多,諸如行為犯、結果犯、危險犯以及實害犯等,不同學者存在著不同的劃分依據,因此存在同名異義的情形。張明楷教授認為,行為犯是行為與結果同時發生的犯罪,因而無需探討因果關系,結果犯則是行為與結果之間具有時間間隔的犯罪,對其需要認定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8)張明楷.刑法學(第5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69.。張明楷教授還指出,刑法理論將犯罪分為實害犯與危險犯,將對法益的現實侵害作為處罰根據的犯罪是實害犯,將對法益侵害的危險作為處罰根據的犯罪是危險犯(9)張明楷.刑法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153.。劉憲權教授則認為,之所以界定行為犯與結果犯,目的在于確認各罪的犯罪構成或者既遂標準。實害犯和危險犯這對范疇的劃分目的較為單一,僅僅能夠確認構成要件內容(10)劉憲權.刑法學(第4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118-119.,也就是意味著,在劉憲權教授看來,結果犯屬于廣義的概念,實害犯屬于結果犯的一部分,同理,危險犯也屬于行為犯的一部分。
筆者以為,行為犯與結果犯這一理論分類,能夠確認分則中各罪是否需要對于因果關系加以認定。行為犯意味著行為與結果同時發生,也即仍然需要產生結果,不過這里的“結果”,既包括危險結果,又包括實害結果。結果犯旨在確認行為與結果存在間隔時,如何認定因果關系,這里的結果往往指的是實害結果。一般而言,行為人只需實施某種行為,并不需要實害結果發生,那么就屬于行為犯這一范疇,當然也存在行為與實害結果同時發生的情況,比如非法拘禁罪屬于行為犯,只不過該類型相對較少。總之,行為犯與結果犯這對范疇,目的在于探求犯罪既遂的標準,主要考慮的是結果如何歸責,相反,危險犯與實害犯旨在探討犯罪成立的問題。可以發現,對這兩組概念基于不同的標準進行劃分,在規范評價上可能會發生一定程度的重合,不過不應將結果犯等同于實害犯、行為犯等同于危險犯,而是需要結合各罪進行具體探討。比如,盜竊槍支罪是抽象危險犯,但也可謂結果犯(11)陳洪兵.解釋論視野下的污染環境罪[J].政治與法律,2015,(7):28.,危險駕駛罪屬于抽象危險犯,同時也是行為犯,非法拘禁罪屬于實害犯,也可謂行為犯,因此筆者基本贊同張明楷教授的看法。涉及污染環境罪的界定時,若認為本罪是行為犯,由于行為犯要求污染行為與環境損害結果同時發生,甚至不需要環境損害實害結果的產生,則一旦實施污染行為就能夠認為嚴重污染環境,反之,若認為本罪屬于結果犯,則本罪的因果關系是需要加以驗證的。
1.立法用語要求特定結果存在
《刑法》修正案(八)將原來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進行修改,形成當前刑法體系下的污染環境罪。在修法前,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不僅要求出現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而且須導致人身財產權益遭受損失,因此,該罪名實屬結果犯的范疇。在修法后,除了罪名的變化之外,對犯罪結果要求也產生了變化,消解了對于人身財產法益的危害結果要求,只要求嚴重污染環境這一結果要素,即將犯罪構成中的結果要素進行了前置(12)姜俊山.論污染環境罪之立法完善[J].法學雜志,2014,(3):92.,刑法的介入時點得到了一定的提前。從污染環境罪犯罪構成的嬗變角度來看,本罪也仍然屬于結果犯。2020年審議通過的《刑修十一》對此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細化,對該罪新增了一階法定刑梯度,將原本司法解釋中“造成嚴重后果”的部分情形加以梳理,作為法定刑升格條件。從條文表述來看,基本犯的成立需要滿足“嚴重污染環境”這一要求,若同時出現了人身傷亡等次生性危害結果,則需要加重評價,不過加重結果依托于基本行為而產生,只有造成一定程度的環境污染結果,才存在加重結果發生的可能性。顯然這里存在兩種損害結果,而且兩類損害結果并非同時產生,其中環境被嚴重污染才是“嚴重污染環境”結果的直接和核心要素(13)李川.二元集合法益與累積犯形態研究——法定犯與自然犯混同情形下對污染環境罪“嚴重污染環境”的解釋[J].政治與法律,2017,(10):42.。由此可見,“嚴重污染環境”需要表現為可供觀測的物質性損害,從而本罪基本犯的成立仍然要求出現環境污染這一實害結果(14)姜文秀.污染環境罪中故意的內涵[J].河南社會科學,2015,(8):37-41.。綜上所述,從條文本身來看,污染環境罪還是屬于結果犯。
2.司法解釋凸顯結果要素的要求
根據兩高頒布的《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司法解釋),環境污染犯罪的情節嚴重情形頗多,在入罪依據上體現出較大的差異性。在司法解釋所列舉的十八種具體情形中,除兜底條款外,后九種具體情況明顯要求出現法定的危害結果,不過危害結果的規范屬性也存在差異,有著人身財產法益損害結果的要求,也有著環境污染程度的要求。顯然,該司法解釋所要求的危害結果,都是現實發生的物理損害,環境監測部門可以進行驗證。一般而言,污染行為與這種物理損害結果不會同時發生,環境損害結果往往經過一定時間的沉淀才會顯現出來,因此本罪中的行為與結果存在隔離,本罪應當屬于結果犯。
而對于前八項列舉的具體情形,學界爭議也較為激烈。劉艷紅教授認為,其中前八種列舉情形將“嚴重污染環境”理解為描述污染行為嚴重程度的行為要素(15)劉艷紅.環境犯罪刑事治理早期化之反對[J].政治與法律,2015,(7):5.。確實從文本描述上來看,前八種表述更多地體現為行為要素,似乎行為人只需實施相應的行為即可構成犯罪,但實際上,對于這些危害行為,也同時要求具備結果無價值,通過第(2)(3)(4)項可以看出,投放量也需要達到一定標準,這一污染結果要求是環境法益受到侵犯的外在表現形式,應當屬于結果犯的范疇。對于第(1)項,雖然在形式上沒有體現出任何的結果要求,但結合投放地點的特殊性,少量污染源即可造成巨大損害,因此對于排放量并未嚴格限制,同時水源是可以自我凈化的,投放量過少實則并不滿足“嚴重污染環境”的要求。當然也有著要求次數累計的條款,而且并未要求每次行為達到何種嚴重程度,這體現了累計犯原理,此時污染環境罪就具有行為犯性質,這似乎與本罪屬于結果犯產生了矛盾,但實際上,類似的多次行為的入罪條款,在立法中屢見不鮮,比如“多次盜竊”,僅憑借行為次數即可構成盜竊,體現了行為犯的性質,然而盜竊罪毫無爭議的屬于結果犯。“多次”這一規定是具有實踐價值的,已普遍為立法者所采納,雖然表現出一定的特殊性,但不能僅通過這一規定否定本罪為結果犯。總之,該司法解釋也是出于便宜主義的考量,具體內容確實有待商榷,但并不能否定污染環境罪結果犯的實質(16)田宏杰.立法演進與污染環境罪的罪過——以行政犯本質為核心[J].法學家,2020,(1):152.。正如劉艷紅教授所言,司法解釋所體現的態度,也說明在“結果無價值”基礎上,對“行為無價值”適當兼顧才是我國刑法的準確立場,環境犯罪的懲處宜在傳統刑法框架下恪守謙抑主義(17)劉艷紅.環境犯罪刑事治理早期化之反對[J].政治與法律,2015,(7):3.,也即將污染環境罪視為結果犯是合適的。
3.人本位的法益觀要求污染環境的結果
社會轉型所帶來的工業污染與環境保護這一對矛盾是無法回避的問題,為實現環境資源的可持續發展,有必要在兩者之間進行協調。為契合這一需求,在刑事法領域中,環境法益的存在就彰顯出獨特的價值。但就目前來看,應該如何確立環境法益?環境法益能否突破以人為本位的法益內容限制?這些問題引發了學界的激烈討論,因而形成了以下觀點:一是以具體的人身和財產法益為出發點的人類中心主義法益觀,強調環境法益必須與具體的人身及財產法益形成直接聯系(18)焦艷鵬.法益解釋機能的司法實現:以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為線索[J].現代法學,2014,(1):112.;二是以生態環境自身為出發點的環境中心主義法益觀,與上述觀點恰好相反,其認為環境法益具有獨立保護價值,不必依附于人身和財產利益的生態自主利益(19)陳慶,孫力.有關污染環境罪的法律思考——兼論〈刑法修正案(八)〉對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修改[J].理論探索,2011,(3):137.;三是以社會管理秩序為出發點的秩序中心主義法益觀,認為環境法益的本質是環保管理秩序(20)王作富.刑法分則實務研究(下)(第五版)[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13.1389.。
筆者以為,若認為環境法益具有獨立價值,所有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可能都值得處罰,如大肆滅殺有害動物,然而刑法并未禁止這一行為。基于實質的法益概念,即使法益再抽象,最后也一定要服務于個人,因此不可把握的抽象客體不能歸于法益(21)[德]克勞斯·羅克辛.刑法的任務不是法益保護嗎?[C].樊文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156.。大肆滅殺有害動物這一行為,并不會侵害到特定個體,不滿足法益的前提性條件,背離了法益概念旨在保障個人自由與安全的目標設定(22)馬寅翔.規范保護目的與構成要件解釋[J].中外法學,2021,(2):432.,因此環境法益并不能單獨存在;其次,對于秩序中心主義法益觀,從立法目的來看,過于形式主義,并不符合本罪設立的規范保護目的;最后,對于人本位的法益觀,存在著“純粹的人類中心主義法益觀”與“生態學的人類中心主義法益觀”的爭議,但在筆者看來,兩者并無本質區別。由于法益最終要服務于個人,可以發現在污染環境罪的立法規定中,尤其是關于法定刑升格條件的規定,本質上都是為人而服務,并不存在純粹保護環境的立場。結合社會現狀,科技發展必然會造成環境污染,因此純粹考慮保護環境并不具有現實意義。為實現資源的可再生與循環利用,有必要對于過度污染環境的行為進行打擊,這正是生態學的人類中心主義法益論(以下簡稱折中說)的寫照。因而折中說不僅具有形式價值,而且能夠體現出刑事政策學上的積極意義,能夠廣泛為大家所接受,成為德國刑法學界的通說(23)劉偉琦.處置型污染環境罪的法教義學分析[J].法商研究,2019,(3):90-93.。筆者也贊同該觀點,我國對于污染環境罪的法益觀已成功轉型,環境法益是具備保護價值的,這也正契合了該司法解釋在形式上不僅包含凸顯行為要素的條款,也有表現為結果犯的條款,呈現出互相矛盾的表征。總之,當前污染環境罪的法益觀仍然以人為核心,兼顧環境法益的保護,這決定了污染環境罪屬于結果犯。
4.法秩序統一性立場下的結果要求
根據我國《民法典》第9條的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即在民事基本原則中確立了綠色原則的相關內容,在立法中體現了生態環境的重要性。在《民法典》侵權責任編中,更是系統地規定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責任,其在第1229條規定了,因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他人損害的,侵權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通過對比可以發現,《民法典》對于原來的條文進行了補充,明確了環境侵權責任的成立需要致人損害,防止出現指代不明的情況。立法表明,侵權責任的成立要求侵害環境的同時,侵害到具體個人,構成雙重侵害結果才能夠加以規制,這體現出了以人類為中心的環境保護觀念,強調環境利益必然與人類的生命、財產相關聯。在環境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中,需要賠償修復環境的支出,這也說明人本位的環境利益是具有積極保護價值的。此外,若認為侵權的成立需要產生人身權益損害,而在污染環境罪中,一旦實施污染行為構成犯罪,就會產生違法性的不相協調,為何在僅具備行為無價值時,反而要承擔更重的法律責任?因此根據法秩序統一性的要求,也應當確認污染環境罪本質上為結果犯。
由于污染環境罪因果關系的證明難度過大,司法實務中也往往避重就輕,對于個案中因果關系的判斷進行模糊處理。筆者通過威科先行數據庫檢索污染環境罪的裁判文書,得到15175份結果,而繼續鍵入“因果關系”,僅得到了274份結果,這也就意味著,在諸多裁判文書中甚至不出現“因果關系”的字樣。鑒于污染環境罪因果關系的復雜性,在裁判文書中可能會出現因果關系的隱晦表達。筆者隨機抽樣了100份樣本,發現只有少數案例明確了因果關系的判斷,大部分判決通過鑒定意見確認了嚴重危害結果的存在,然后認為行為人構成污染環境罪。此外,在被告人不認罪及上訴案件中,若被告人對事實認定有異議,多以因果關系作為辯護與上訴的理由,可見因果關系的判斷已成為司法認定的核心問題(24)姜金良,韓凱.環境污染犯罪雙層次因果關系理論的構建[J].中國環境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4,(3):16.。然而結合具體判例來看,在司法實務中,本罪因果關系的判斷仍然存在較大問題。
1.純粹憑借鑒定意見的事實性判斷
通過對于現有判例的匯總分析,筆者發現大部分的案件十分重視鑒定結論的作用。在多數案件中,司法人員通過鑒定結論來證明因果關系的成立。然而在部分案例中,也存在著僅僅通過證明有危害結果的發生,就認定存在因果關系的情況。
在陳某、曾某某污染環境一案中(25)參見江西省上饒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贛11刑終308號刑事裁定書.,法院認為曾某某在無任何環保措施的情況下,使用了500余噸蝕刻液和200余噸廢硫酸提煉海綿銅,并將提煉后產生的廢水、廢氣隨意排放。經過技術檢測,曾某某作案地點為一處加工廠,其儲酸池儲存有具腐蝕特性的危險廢物—廢酸,在該加工廠排水口外的土壤中,銅等重金屬含量超標,故曾某某的上述行為與環境損害存在因果關系,應依法承擔相應的民事侵權責任。此外,曾某某違反國家規定,非法排放、處置危險廢物,后果特別嚴重,其行為也已構成污染環境罪。可以看出,法院在確認危害結果時,單純通過監測站出具的意見就確認危害結果存在,而在認定因果關系是否成立的問題上,僅僅依賴鑒定文書的意見進行判斷。若鑒定報告證實有關危害結果存在,就認定具有因果關系,這是一種純粹采用技術性判斷的做法,而未經過規范性判斷,其中缺失了價值判斷這一必要環節,對于危害結果不能進行準確歸責。在該案中,說理部分混淆了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認為行為人構成民事侵權,就確認了因果關系存在,但是民事侵權意義下的因果關系并不能等同于刑事犯罪的因果關系,若依靠前者推定刑事上的因果關系成立,顯然忽視了民事領域和刑事領域對因果關系判斷的差異性,導致這一構成犯罪的結論并不具有說服力。
2.忽視本罪結果犯本質而產生的判決矛盾性
誠如前述,筆者認為污染環境罪屬于結果犯,但由于司法解釋的規定,本罪的犯罪形態界定則較為矛盾,因此在司法實務中,可能會產生同案不同判的結果。
在任某某污染環境罪一案中(26)參見內蒙古自治區新城區人民法院(2018)內0102刑初64號刑事判決書.,檢察院指控:被告人任某某設選金廠,使用汞等有毒物質篩選金礦后,將工業廢水排入滲坑內,使汞、砷含量超過國家標準三倍以上。結合司法解釋第1條第3款、第5款的有關內容來看,第3款對于投放量有要求,而在第5款中,由于行為人逃避監管,所以并無投放量的要求。在本案中,行為人同時滿足這兩項規定,法院經查明確認,測定結果并未低于國家三倍以上,再根據司法解釋認為,非法處置有毒物質的,即使未造成實質嚴重后果,通過逃避監管的方式排放有毒物質,符合嚴重污染環境的要求,亦應追究其刑事責任。因此在較難判斷本罪因果關系的情況下,法院認為行為人只要逃避監管就可入罪,在此看來,法院認為污染環境罪屬于行為犯。
在某某公司、李某某污染環境罪一案中(27)參見四川省廣元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川08刑終14號刑事裁定書.,法院認為,某某公司在未取得環境行政主管部門環境影響評價的情況下,違法通過暗管的方式排放含有汞、鎘、鉻等有毒物質,應當認定為“嚴重污染環境”,構成污染環境罪。法院并未強調污染環境罪屬于行為犯,而是側重于對危害結果的描述,圍繞著“重金屬含量”進行說理。經過檢測報告證實,某某公司生產線生產的廢水存在超標重金屬物質,場內沉淀池、池邊固廢中也同樣存在,同時外墻的污染物質與廠內具有同一性,且能夠證實某某公司通過暗管排污,將超標重金屬排往廠區外,即排放行為和污染源存在因果關系。顯然在本案中,法院可以通過確認行為人逃避監管,然后無需排放量要求即可入罪,但法院并未如此。考慮到認定本罪為行為犯,則一旦實施行為即可入罪,會導致侵犯人權現象的發生,所以司法機關往往也比較慎重。
在何某、朱某某、污染環境罪一案中(28)參見四川省涪城區人民法院(2018)川0703刑初9號刑事判決書.,法院認為監測報告采樣具有重大瑕疵,而且適用了錯誤標準,不能作為本案定案之依據,不能證實本案的排污達到了“嚴重污染環境”的入罪標準,因此法院認定被告人無罪。但其實該公司廠房的排污流水線頗為復雜,共有兩條流水線,每條流水線又設置有排水管道,通往污水排放口,又私自偷偷抽排到后山堰塘內,行為人為逃避監管花費了不少功夫,完全可以按照司法解釋第1條第(3)款進行認定,并不需要產生危害結果,但法院認定被告人無罪,因為不能確認其中的因果關系,這一危害結果無法歸責于行為人。由此可見,法院認定污染環境罪為結果犯。
綜上所述,可以發現現有判例的說理部分明顯存在矛盾,在無法判斷因果關系的情況下,法院可能更傾向于認定行為人逃避監管,從而進行入罪,這一認定存在較大問題。筆者以為,“逃避監管”本身屬于廣義的概念,一般而言,行為人偷排有害物質不可能不逃避監管,因此單單根據這一款內容就認定行為人構成犯罪,很顯然有著主觀歸罪的可能性。
3.極端情況下因果關系判斷的模糊化
在南京某染料有限公司、王某等污染環境罪一案中(29)江蘇省揚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蘇10刑終185號刑事裁定書.,法院判決認為,由于丁某長期、多處多點在河網密度高、水系豐富的眾多河流中偷排,已無法截獲并計量被污染河流水體的水量以及水質數據,對環境的污染損害難以計量。根據國家環境保護部門推薦的虛擬治理成本法,保守估算已經排放的2698.1噸廢酸的污染修復費用為2428.29萬元,并視為環境污染損害評估值,對于有關修復費用的鑒定結論,法院認為具有客觀性,并予以確認。在定罪方面,法官依賴于司法解釋規定的排放量標準,忽視了驗證工廠停水停電與污染行為之間的聯系,但工廠停水停電是一種客觀的損害表現,通過論證行為人的投放行為與該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似乎更具說服力,然而法官通過投放量標準來進行入罪,對于因果關系進行了模糊處理。不過頗為矛盾的是,法官在說理部分認為,因果關系是有必要進行驗證的,不過環境污染損害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顯現,且污染效果產生的作用機理較為復雜,很難證明因果關系存在。筆者可以理解為,司法實務認為污染環境罪需要對于因果關系進行驗證,但是根據客觀事實難以判斷,所以就不用加以判斷。確實在本案中因污染物排放量較多,明顯符合入罪條件,但還存在排放量相對較少的情形,這時需要考慮水的自凈能力等復雜因素,還是有必要對于因果關系進行進一步驗證。總之,在本案中存在以下問題:首先,實害結果得不到鑒定意見證實,只能根據治理成本進行推定;其次,因果關系在沒有相關證據證明的情況下,就徑直確認行為人的賠償責任,是濫用結果責任的體現。既然無法證明行為人的危害行為和所產生的危害結果存在因果關系,那么認定其有罪是不具備說服力的。這一任意出入人罪的結論,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無罪推定原則的要求。
污染環境罪因果鏈條的形成極為復雜,所以司法實務中經常采用避重就輕的做法,在很多情況下未能充分證明因果關系存在,即無法將因果關系的存在證明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環境犯罪本身的特殊性導致的。污染環境罪中污染源的判斷,危害結果的界定都極為繁瑣,在污染源的判斷上,可能存在多因一果等現象,至于實害結果的產生機理就更難判斷:其一,污染物質可能在投放的過程中經過一定的質變過程,存在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諸如地理條件、被害人自身體質、季節條件等都會對污染結果有所影響;其二,危害結果的發生常常具有一定的時間要求,還需要考慮到環境的自凈能力,環保設施的處理能力等,只有超過水源的自我凈化能力時,才能夠出現明顯的實害結果,因此從污染源投放至產生損害結果之間會有一定的時空間隔,較難判斷其中的因果關系。由于上述特性,環境犯罪中的因果關系,一般無法通過現有的科學法則來加以說明。在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之中,無論是條件說、原因說、相當因果關系說,還是客觀歸責理論,都是建立在科學的經驗法則基礎之上的,因而無法單獨解決環境公害領域因果關系的認定問題(30)馬駿.環境犯罪中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探究[J].政法學刊,2014,(3):41.。傳統因果關系理論的局限性會導致司法人員忽視對于因果關系的判斷,導致污染環境罪的處罰范圍任意擴張。筆者認為,有必要借鑒新型的因果關系理論,通過優化本罪因果關系的判斷路徑從而解決該問題。
相較于發達國家,我國工業化進程較為滯后,因此在近年環境污染問題才尤為凸顯,而西方發達國家在環境治理問題上已經卓有成效,形成了相對完備的理論學說和司法體系,因而有必要適當借鑒域外的環境犯罪理論。由于環境犯罪因果關系的特殊性,過于嚴苛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并不能取得良好成效,西方學者為了解決這一困境,將原本適用于侵權責任的判斷標準適用于刑事裁判上。其中適用最廣泛的是疫學因果關系理論、間接反證等理論(31)李霞.論環境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進路[J].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47.。
1.疫學因果關系理論
日本通過公害犯罪的審判,將司法實務經驗加以總結,創設出疫學因果關系理論,以求解決公害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問題。該理論通過結合流行病學規律,分析行為因素和疫病產生之間的關聯性進行判斷,關聯程度越高,則相關因素的致害性越顯著,越能夠說明行為因素和疫病之間的關聯程度。其主要研究方法是運用流行病學原理架構出統計學模型,納入可能產生影響的行為因素,通過已有的樣本數據,進行綜合考慮,來確定介入因素的關聯性程度,最終選取關聯性較強的行為因素,再理性判斷這種行為因素是否是行為人的實行行為所造成的。即使不能嚴格地從醫學、病理學和藥理學中尋找到詳細的法則性證明,通過前述步驟也可以認定該因素與疾病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可以說,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是基于統計數據得出的結論,而并非透過科學的物理法則得出,并未通過直接揭示確鑿的事實聯系來建立因果關系。在環境公害犯罪中,因果關系的形成較為復雜,無法建立科學的物理法則,同時人們受認知水平所限,無法準確判斷是否具有因果關系。這時需要避開人類認知的盲區,在環境犯罪中建立新型的計算法則來進行適用,也就是意味著,本說與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存在本質上的區別。總之,公害犯罪的因果關系頗為復雜,無法運用現有的科學經驗法則得出合理的結論,因而通過疫學統計規律加以判定,這實質上屬于一種事實推定。這種事實推定是基于現有數據的統計分析,雖然并不是建立在客觀的物理法則之上,但至少不應違背現有的生物科學規律,否則,應當否認因果關系的成立(32)[日]大塚仁.刑法概說:總論[M].馮軍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104.。
2.間接反證理論
間接反證理論本屬于民事訴訟領域的訴訟規則,但基于公害犯罪的復雜性,因此考慮在刑事領域將其加以適用。在民事訴訟領域中,直接反證是指對待證事實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通過提出相反證據來否定待證事實的成立。直接反證意圖削弱對方舉證所能夠達到的證明程度,排斥對方證明事由的成立。間接反證不同于直接反證,間接反證目的在于實現證明責任的合理分配。在部分案件中,若待證事實全由原告舉證,則不利于公平正義的實現,而舉證責任的倒置,能夠減輕原告的證明壓力,將部分待證事實的證明責任轉移給被告一方,即原告只用承擔案件部分待證事實的證明責任,若能加以證明則推定其余事實成立,因而被告需要承擔反證責任,對那些應該承擔證明責任的待證事實予以反證(33)郭莉.環境犯罪中的因果關系與客觀歸責[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55.。間接反證理論對于證明責任進行重新分配,若在刑事訴訟領域加以適用,優點在于能夠考慮控辯能力的差異并妥善協調。
3.因果關系推定理論
因果關系推定理論,與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有所類似,在因果關系的判斷上也采取推定的方式,不同之處在于,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只是單純基于統計學原理而得出結論,在因果關系的判斷中過度重視事實性結論,并未進行規范的判斷,但因果關系推定理論進行了規范性質的考量,因此被視為疫學因果關系理論的改良。其在適用過程中,先以疫學和統計學規則確立蓋然性的事實聯系,再通過規范的視角將已建立的聯系進行二次過濾,在這一過濾機制中,要求被告人證偽這一事實性聯系,即被告人需要承擔部分證明責任,因此該理論實則是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和間接反證理論的綜合適用。當公害犯罪的因果關系判斷不明時,該理論可以基于客觀事實進行推定,因此也并非架構在科學經驗法則上的因果關系理論。控方證明了污染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具有高度蓋然性的聯系,就可以推定兩者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如果被告人不能舉出反證,就不能免責(34)付立忠.環境刑法學[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01.624.。因果關系推定理論也將刑事訴訟領域的證明力度要求進行了降低,從原本的“排除合理懷疑”降低至“高度蓋然性”這一標準,減輕了控方的證明責任,這對于緩解司法壓力、節約司法資源具有較大的助力,已被諸多大陸法系國家學者所認同。
1.對于疫學因果關系理論的質疑
在我國,由于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判斷程式上的缺陷,因而它僅僅是少數說。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必然受到統計學規則的約束,但根據統計學得出的結論可能與真實情況產生偏離,樣本容量與樣本數據正確性都會在較大程度上影響著統計結論,而且這兩類統計要素會伴隨時空條件的改變而改變,如何選取樣本數據和確定樣本數據,以及所選取的數據是否具有說服力也令人懷疑。此外,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所得出的結論由客觀數據的量化分析產生,只能證明行為和結果之間存在事實因果關系,而未透過規范的視角來確認因果關系的歸屬,然而缺乏規范屬性的因果關系判斷是值得商榷的。該理論還存在一個最大的問題在于:其被認為是基于結果責任的立場追究他人刑事責任,為此甚至降低了刑事訴訟所要達到的證明標準,被諸多學者批判未能貫徹無罪推定原則。
2.對于間接反證理論的責難
間接反證理論也經常被人詬病。該說預先確認證明責任的分配,即待證事實證明責任的歸屬問題。首先,證明責任的分配會深刻影響到在舉證不能時,由誰來承擔敗訴風險。其次,對于待證事實的合理分配標準也并沒有確定,若在司法實務中加以運用,可謂是基于公權力進行預先干涉,有違審判中立的要求。所以在一般情況下,無法確定如何分配控辯雙方的待證事實。此外,在證明標準上也存在問題,基于刑事訴訟法中證明標準的要求,若采取民訴中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則被告人需要將案件事實證明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考慮到控辯雙方舉證能力可能存在較大差別,若給予被告人較大的證明壓力,無疑是讓被告人自證其罪,背離了無罪推定原則的基本要求。當然,一般情況下,對于控訴證據的證明標準要求較高,在英美法系國家,控訴證據要能夠排除合理懷疑,而辯護證據只要達到優勢證據的程度即可(35)孫遠.刑事證明標準層次性理論之適用問題研究——以〈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之解釋為視角[J].法學家,2019,(5):72.。不過若借鑒英美法系立法,降低被告人的證明難度,在較大程度上背離了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則,可以說是本末倒置了。
3.因果關系推定理論改良的不徹底性
因果關系推定理論較好地處理了污染環境罪的因果關系判斷問題,已經被諸多國家立法確認。但即便是判例法國家也并非全部采納這一判斷路徑,比如澳大利亞1972年制定的《清潔水法》就規定了由控方承擔證明責任(36)王秀梅.英美法系國家環境刑法與環境犯罪探究[J].政法論壇,2000,(2):77.。同樣,若運用該理論,可能在較大程度上改變我國刑事訴訟規則,因此適用該理論的必要性并不充分。從本理論的判斷程式來看,其在因果關系的判斷上也采取推定,又借鑒了舉證責任倒置這一方式,使因果關系的判斷更加規范化,雖然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但實則也囊括了兩者的缺陷。不容忽視的是,雖然因果關系推定理論以疫學因果關系理論所得出的事實性聯系為基礎,進一步提高了證明標準的蓋然性程度,但是仍然擺脫不了將證明標準降低到“高度蓋然性”這一問題,因此結論的準確性同樣受到質疑(37)姚貝.論污染型環境犯罪的因果關系[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5,(5):85.,也同樣會因為違背了無罪推定原則而受到批判。
由于上述理論學說均存在較大的缺陷,在公害犯罪的因果關系判斷上缺乏行之有效的判斷公式,有必要繼續進行探討。有的學者認為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僅限于事實因果關系,于是指出我國傳統因果關系理論研究注重的是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客觀聯系,這便是一種事實因果關系(38)孫運梁.事實判斷與規范歸責:因果關系與客觀歸責的功能界分[J].法學論壇,2013,(1):118.。但筆者并不贊同這一觀點,因果關系在于確定行為與結果之間的關聯性,條件說“無行為則無結果”的判斷路徑,呈現出形式上的事實性判斷特征,能夠體現其歸因的基本功能,同時因果關系的成立,還具有將危害結果歸屬于行為人的客觀歸責作用,這屬于規范性判斷。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天然蘊含著事實判斷與規范判斷,在判斷材料上,對原本的客觀事實已經進行了抽象化和規范化,只不過在通常情況下,事實判斷與規范判斷無法加以割裂。總之,無論是條件說、因果關系相當說等學說,都需要結合現有的經驗法則對客觀事實進行判斷,這便是一種規范視角下的判斷。
考慮到污染環境罪因果關系的特殊性,原本糅合而成的判斷程式效果并不理想,因此可以分別通過事實和規范的角度進行判斷,從而達到說明因果關系成立的目的。根據德國的通說,客觀歸責理論也是以條件說為基礎進行歸因,而后通過狹義的客觀歸責理論進行歸責。在我國,諸多學者也認為應當將因果關系判斷劃分為兩個階段,比如張明楷教授認為,現行的因果關系應該分為事實的因果關系與結果歸屬兩部分,分別進行事實判斷與規范判斷(39)張明楷.也談客觀歸責理論——兼與周光權、劉艷紅教授商榷[J].中外法學,2013,(2):300.。陳興良教授也認為,在事實因果關系的基礎上,還應當從刑法角度加以考察,使之真正成為客觀歸咎的根據(40)陳興良.本體刑法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283.。筆者認為,因果關系的判斷應當包括事實與規范雙層次的判斷,但在公害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上,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具有較大的局限性,因此事實層面如何選擇值得考量。
1.疫學因果關系的確立
由于環境犯罪因果關系形成較為復雜,在現在的科學技術下,無法建立有效的科學法則進行判斷,導致條件說等傳統因果關系理論無法妥善解決。筆者以為,事實層面因果關系的判斷可以通過疫學因果關系進行。該理論以統計學原理為基礎,通過準確量化現有數據,分析行為因素與疾病發生率的客觀聯系,如若能證明兩者之間具有高度蓋然性的聯系,就足以肯定兩者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不過單純運用疫學理論無法進行準確歸責,比如在數個污染源共同促使環境污染實現時,只能推斷出數個污染源與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雖然該理論能夠將事實性聯系證明至高度蓋然性的程度,但無法確定是由哪一個污染源起到了實質性作用,導致了歸責的模糊化,進而違背了因果關系判斷的準確性要求。此外,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將證明標準降低至“高度蓋然性”,可能會違背刑事訴訟法證明標準的要求。
考慮到疫學理論的這些內在缺陷,筆者以為,疫學理論確實只能將因果關系證明至“高度蓋然性”程度,不過這僅是因果關系證明的第一步,用來確定事實聯系的存在,還需要繼續進行判斷,確認歸責性依據,用以排除其他介入因素的歸責影響,綜合判斷以后,能夠滿足“排除合理懷疑”這一要求。相比較之下,在沒有確鑿依據時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就認定因果關系成立,所得出的結論并不具有說服力。此外,疫學理論的適用也具有一定的優勢,疫學理論通過客觀數據來呈現事實關聯性,客觀數據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只要不出現技術性偏差就能保證絕對真實,其本身并沒涉及過多的規范判斷,在因果關系較難判斷時,能夠限制自由裁量權的擴張,防止任意出入人罪。因此疫學因果關系理論作為事實性歸因依據是合適的,當然也需要規范性歸責判斷的引入(41)胡公樞.運用客觀歸屬理論認定污染環境罪的優勢[J].人民檢察,2015,(5):76-77.。
2.事實推定排除方案的引入
疫學以群體發病為研究對象,因而在疫學因果關系的判斷上,也無需說明某種因子是疾病發生、流行的唯一因素。也就是說,即使該種因子沒有進入人體,疾病也會發生的,仍然可以肯定該種因子與疾病之間因果關系的存在(42)[日]藤木英雄.公害犯罪[M].叢選功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32.。可以發現,疫學因果關系所采取的方法屬于事實推定,事實推定是指根據已經證實的事實,推斷另一事實的存在,是經驗主義的高度反應,因此推定結論的準確性存疑。有學者認為應當允許被告人提出反證予以推翻,即反證自己處置污染物的行為不會造成環境污染的危害結果,反證成功則證明不存在因果關系(43)蔣蘭香.污染型環境犯罪因果關系證明中被告人舉證責任論要[J].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2):69.。但筆者并不贊同該說法,間接反證屬于民事訴訟法的概念,并沒有必要引入刑事訴訟領域。此外,間接反證意味著證明責任的倒置,即案件的部分待證事實需由被告人承擔證明責任,但實際上被告人無需承擔證明責任。在我國刑事訴訟構造中,由于國家角色的引入,雙方舉證能力存在較大的差異性,辯護方處于較為不利的地位,所以不能將證明責任過度分配給被告人,同時對證明標準加以嚴格限制,只要被告人提出的證據能夠降低對方證據的證明力即可。一般來說,需要能夠降低到刑事訴訟所要求的證明程度以下,也就是說,具有蓋然性優勢即可否定事實關系的成立。基于權利義務的一致性,在控辯過程中,若被告人不能對已證實的事實提出相反的證據,當然會因為證據充分,排除合理懷疑而入罪,因而辯護方有提出辯護理由的權利,比如在控訴方提出證據證明污染存在,并引起或足以引起一定的污染后果后,被告人應主要證明自己的行為不是造成環境污染的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事實方面的不占優勢性并不能用規范判斷來彌補,規范判斷討論的是結果的歸責,需要建立在一定程度的事實關聯性基礎上,再進行二次判斷,不然會導致事實性聯系過于稀薄,從而在事實層面就阻卻了因果關系的成立。此外,即使待證事實已經在事實層面得以確立,仍然可以通過規范層面進行出罪,這樣一種雙層次的程式構造,能夠提供更多出罪的可能性,從而防止入罪端口的過于擴張。
1.風險升高理論的修正
與歸因不同,歸責階段將事實因果關系確立的范圍再次限縮,旨在排除不具有可歸責性的事實因素。在客觀歸責的理論體系下,風險升高理論作為其中必要一角而被廣泛關注(44)徐成.論風險升高理論的法理證成—基于事實推定的視角[J].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18,(4):13.。根據客觀歸責理論,實現歸責必須同時滿足以下三個條件:第一,制造了不被刑法容許的風險;第二,實現了不被刑法容許的風險;第三,結果并沒有超出構成要件所保護的范圍(45)[德]克勞斯·羅克辛.德國犯罪原理的發展與現代趨勢[J].王世洲譯.法學家,2007,(1):156-157.,也就是說風險升高是歸責的前提。
在雙層次的判斷過程中,雖然進行了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但并未經過規范性視角加以審視。雖然通過疫學因果關系的判斷能夠推知行為事實造成結果發生具有高度蓋然性,但只能說明爭點行為可以創設出結果發生的風險,并不能說明爭點行為是提高了結果發生的風險,還是降低了結果發生的風險。比如在落石案中,甲將乙推倒在地上,創設了讓乙受傷的風險,但是,避免了大石頭落到乙的頭上。可以說,甲造成乙受傷的結果具有高度蓋然性,然而,甲的行為將乙面臨的風險從致命的風險降低到受到傷害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風險升高的判斷應該是獨立進行的,不過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取代條件說,成為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程式,是否會影響風險升高的判斷內容仍有待考證。
為解決這一問題,有必要厘清兩者在判斷方法上的區別,繼而進行探討。疫學理論實則是建立在概率上的因果關系理論,其無法證明爭點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確鑿的條件關系,而是基于數理邏輯進行推導,僅能得出若爭點行為存在,則結果發生概率會升高的結論。在這一語境下,它證實的是行為與結果發生概率提高之間存在條件關系,而無法直接確認爭點行為與結果本身之間存在條件關系。同樣風險升高理論也是根據概率提升以得出結論,“風險升高”指的是行為提升了結果發生的概率,不過,“概率”探討的是結果出現的可能性,而不是確定性。總之,該理論雖表明行為能夠提升風險,導致法益遭受侵害的可能性更高,但不必然意味著行為會使結果發生,仍然需要進一步地進行結果歸屬的判斷。顯然疫學理論與風險升高理論均建立在概率的基礎上,因此也有學者將它們稱為概率提升型因果關系理論(46)勞東燕.風險社會中的刑法——社會轉型與刑法理論的變遷[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137.。
在雙層次判斷程式中,風險升高理論一般是作為規范層面的判斷規則,與歸因層面的事實因果問題無關。不過疫學因果關系和風險升高理論具有方法論意義下的相似性,都建立在概率提升的基礎上進行判斷,正如有學者認為,只要承認刑法中結果歸責的判斷是要解決行為中的不法部分與結果之間的關聯問題,則風險升高理論與歸因層面的事實關聯判斷也密切相關(47)勞東燕.事實因果與刑法中的結果歸責[J].中國法學,2015,(2):140.。在事實層面,不同于等值理論,疫學理論已然將很多無關因子進行排除,證明了行為事實與實害結果存在聯系,能夠說明行為事實提高了風險,簡化了風險升高理論需要判斷的內容,若再進行風險升高的積極判斷,會導致判斷的贅余,邏輯上難以自恰,因而疫學理論能夠確認出具備強影響效應的爭點行為,說明爭點行為可以創設出結果發生的風險,具有風險升高推定的機能。不過疫學理論純粹在客觀數據上進行考察,而未涉及價值判斷,需要通過風險升高理論進行補充,考慮到兩者在判斷內容上存在一部分重合,因而在風險升高這一層面,只需要進行消極評價。
具體而言,風險升高理論的任務在于進一步排除缺乏創設風險的行為,尋找能夠推翻這一推定結論的相反事實(48)徐成.論風險升高理論的法理證成—基于事實推定的視角[J].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18,(4):24.,大致可以歸納為風險降低事實。在風險降低事實中,純正的降低風險行為并不能夠進入這一判斷階段,而關鍵在于風險替換行為如何判斷。在風險替換行為中,行為人雖然創設了新的風險,但避免了更為嚴重結果的發生,在這種情況下,原本的風險被避免產生了替代效應,能夠賦予該行為正當性,阻卻了新設風險所帶來的不利影響。通過價值衡量可以發現,該行為在整體上降低了風險,從而否定了因果關系的成立。比如,警察為了解救被劫持的人質,向人質的非要害部位開槍,從而迫使歹徒不得已放棄人質。歹徒聽到槍響受驚松開了人質,人質雖然中彈受傷,但是得到了解救。在本例中,警察開槍創設了人質受傷的高度蓋然性,但是,如果警察不采取這一行動,人質的生命將會受到威脅,因此,警察的行為雖然導致了受傷結果發生的高度蓋然性,但是從規范意義上來看,風險從人質死亡變為僅為受傷,降低了人質面臨的風險。正如金德霍伊澤爾教授所言,若行為在量上減輕了損害的程度,或者使得更不嚴重的結果發生,那么該行為并非提高風險,而是降低了風險(49)[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刑法總論教科書[M].蔡桂生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98.。
總之,事實因果關系的成立,體現著風險升高推定機能,消解了風險升高理論的積極判斷內容。為滿足環境犯罪因果關系判斷的需求,無需拘泥于形式束縛,可以對客觀歸責理論進行合理修正,從而厘清風險升高理論的體系性定位。
2.結果歸屬理論的適用
在確立事實因果關系的基礎上,再進行消極判斷就能夠確認風險是否提高,繼而透過結果歸屬的篩選,就能實現客觀歸責,這意味著在規范意義下,行為人仍然具有可行的出罪路徑。誠如張明楷教授所言,客觀歸責理論的第二個下位規則即不允許風險的實現,是真正的結果歸屬理論(50)張明楷.也談客觀歸責理論——兼與周光權、劉艷紅教授商榷[J].中外法學,2013,(2):317.,在這一語境下,結果歸屬理論要求在規范保護目的的視野下,處理好實行行為的危險性和介入因素的影響力大小之間的關系(51)李冠煜.污染環境罪客觀歸責的中國實踐[J].法學家,2018,(4):133.,即這一層次更多是在排除不具有結果歸責可能性的行為因素。
污染環境罪客觀歸責的實現較為困難,主要在于介入因素的高度復雜化。雖然在事實層面,已然確定了實行行為具有足夠的影響,但依然無法確定是哪一介入因素給予決定性影響,因此需要分析實行行為與介入因素促進結果發生的作用程度大小。此外,若介入因素是行為人的實行行為所引起的,此時并不能阻絕實行行為所創設的危險流。比如在某公司污染環境罪一案中,某公司作為化工企業,其通過生產活動產生的廢硫酸,在無法回收利用的情況下,并未按照法定程序進行處理,而是以遠低于市場價格,交由無廢硫酸處理資質的企業處理。某公司主動放棄監督義務,對于危險廢物被隨意排放漠不關心,致使幾千噸廢硫酸被排放至運河水域,造成生態環境嚴重污染(52)參見江蘇省揚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蘇10刑終185號刑事裁定書.。從規范的視角來看,某公司對危險廢物放棄監督義務,屬于不作為的犯罪形式,而介入他人的處置行為,結合案情來看并不屬于異常因素,而是在通常意義下極易發生的介入行為,因此并不能忽視某公司不作為所產生的影響力。再稍作變化,若某公司將廢硫酸分批包裝扔入垃圾車中,后被不知情人士運走,因介入他人的運送行為并不異常,所以也并不阻斷先行行為所創設的因果流程。在此意義上,實行行為可以引發介入因素的產生而促使結果實現。
當然,介入因素一般會獨立產生作用。按照對于介入因素的通常理解,當介入因素不是由前行為所支配,而是以獨立的形態致使危害結果發生,在因果貢獻度上也達到了“凌駕于先行行為之上”程度時,便能夠終斷實行行為與危害后果間的因果關系(53)[日]前田雅英.刑法總論講義[M].曾文科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122.。這里的“異常”需要以社會生活經驗與常識為基礎,結合具體案件的客觀事實進行判斷。在介入因素過于異常的情形下,同樣需要考慮介入因素的作用力大小,一般而言,其在因果貢獻度上應當至少與實行行為具有等價性,才能夠阻卻實行行為所創設的因果流。
當介入異常行為作用力過高或過低時,較為容易判斷,不過也可能存在重疊的因果關系的情形。圍繞重疊的因果關系,理論界的爭論頗為激烈。舉一例以具體說明,在較為典型的投毒案中,甲乙未合謀,先后在丙的食物中投放不致死(50%)的毒藥,但是丙食用了這一食物而死亡。一般認為,甲、乙都具備條件關系,承擔既遂的刑事責任(54)張明楷.刑法學(第5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87.。當然也有否定的聲音,比如日本學者野村稔主張:“根據‘疑案從無’的原則,對甲和乙的行為都應否定條件關系。”(55)[日]野村稔.刑法總論[M].全理其,何力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42.此外最激烈的爭論是,是否存在犯罪未遂。比如山中敬一教授認為,雖然能夠肯定條件關系,但由于能否定相當因果關系,故對甲、乙只能認定為殺人未遂(56)陳家林.外國刑法理論的思潮與流變[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165.。這一重疊的因果關系問題,大量存在于公害領域中,導致公害領域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愈加復雜化,因而筆者認為,應當在結合具體案件的基礎上,探討重疊的因果關系在公害領域如何進行判斷。
在司法實務中,典型意義上的案件為數企業排污問題。以單個企業排污沒有發生污染,但多個企業同時排污產生化學反應造成污染為例,一般認為,多個企業的排污行為都與實害結果具有因果關系(57)張明楷.刑法學(第5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130.,若當事人對此并不存在意思聯絡,可以在有責層面排除了主觀罪過,阻卻犯罪成立。但這一排除思路過于滯后了出罪的判斷,并不合適。不過在客觀層面如何出罪仍值得探討。根據犯罪未遂最近的理論發展,并不能簡單主張,從事后科學證明的結果看,單個企業的排污行為不可能發生污染,縱然事后科學證明的結論是“不能”,但如果從客觀視角事前看,行為創設了法益受侵害的風險,那么,仍然應該認定為犯罪未遂,而非不能犯,因此排污企業存在著犯罪未遂的可能。不過從重疊的因果關系本身來看,這種因果關系的成立需要滿足補充性的要求,在行為人促成犯罪成立的同時,需要介入他人的行為作為因果關聯性的補充,似乎違背了罪責自負的要求。同時因為諸多行為人并不存在意思聯絡,行為人因果關系的成立取決于偶然性事件的產生,罰與不罰實則是個“運氣”問題,這會導致刑罰機會主義的濫觴。此外,在多企業污染問題中,其因果關系的作用機理較為復雜,本就不同于教科書案例那般簡單,教條主義的粗放式理解并不能夠妥善解決問題。按照概率提升型因果關系論的理解,也需要投放量達到一定程度才能夠確認因果關系。極端地說,在上述重疊投毒案中,如果甲投放量僅有10%,根本不具有致死的可能性,而乙投放量占據90%,造成丙死亡,就徑直認定甲具備因果關系,從而對甲以犯罪未遂論處,這一結論嚴重脫逸了社會相當性,并不能被大眾所接受,而多企業污染問題則要更加復雜,有必要對于具體企業的投放量加以確認,從而判斷出其所產生的因果作用力。若無法確認具體排污企業的排污強度,雖然造成了危害結果,但根據疑罪從無原則,也需要認定不具備這一因果關系。
總之,筆者并不否認有著成立犯罪未遂的可能性,但若具體企業的因果貢獻度無法確認,只能根據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認定具體企業缺乏可歸責性。正如有學者認為,在多企業排污案中確認可歸責性,是將環境侵權因果關系視同環境犯罪因果關系。在雙方行為互為補充時認可結果歸屬,是整體歸責而非個別歸責,既不符合因果關系的具體性,也違反了責任主義(58)李冠煜.污染環境罪客觀歸責的中國實踐[J].法學家,2018,(4):133.。可以看到,在結果歸屬層面,通過規范性視角的引入,在客觀階層就能夠出罪,更有利于保障人權。
綜上所述,在判斷因果關系是否成就時,先通過事實層面進行歸因,篩選出具有強影響力的行為因素,然后在已確定的事實性聯系范圍內,進行針對性的歸責判斷,分析實行行為和介入因素的作用力大小,從而排除不具有可歸責性的行為事實,通過這樣一種雙層次的判斷程式,能夠達到排除合理懷疑這一證明標準。
隨著風險刑法理念的引入,傳統刑法體系受到嚴重的沖擊。事實上,隨著社會體系的愈加復雜化,刑法的打擊范圍勢必會出現擴張化、提前化的發展趨勢,從而深刻體現著風險刑法理論中的預防性思想與社會防衛理念。公害領域犯罪作為風險刑法理論中尤為重要的一節,其因果關系的形成機理也頗為復雜,而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在解決該問題上則顯得蒼白無力。為了應對這一困境,通過對于污染環境罪因果關系理論的深入性研究,再選擇性地借鑒他國較為完善的理論學說與實務經驗,從而進行本土化適用,有利于緩解當前污染環境罪因果關系判斷的困難局面。本文以為,事實與規范的雙層次判斷程式,有利于解決本罪因果關系判斷乏力的問題,避免了傳統理論一蹴而就的判斷程式缺陷抑或根本無法判斷的缺陷,更有利于建立體系性的公害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標準,從而在結合具體案件事實的基礎上,進行規范判斷,維護司法適用的體系性與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