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波
(曲阜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
鄉村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對鄉村社會的治理成效直接關系到整個國家的穩定與否。農村作為我國基層社會的組成單位,對維護社會經濟的穩定以及實現勞動力再生產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1]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將農業農村農民問題作為關乎國計民生根本性問題,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進一步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這為我國農村的治理提出了新的要求。自從我國進入后農業稅時代以來,鄉鎮基層政府的公共服務職能日益萎縮,傳統的基層地方權威正日益面臨失語危機。鄉賢群體作為村莊社會的內生權威,在彌補國家與農民間聯系的斷裂空間上起著極為重大的作用。本文旨在從賢能治理的角度,論述新鄉賢群體在時代背景下的演變,以及在城鄉發展差異、鄉村內生權威弱化等困境的作用下,如何進一步推動新鄉賢群體參與基層鄉村治理,更好的將其納入我國基層政府治理體系中來。
鄉賢,舊時也稱鄉紳,是農村的主要治理群體,維持著傳統鄉村的日常秩序。在“皇權不下鄉”的觀念下,傳統鄉賢是鄉村的主要治理群體,在鄉村中往往具有較高的權威地位。錢念孫認為,傳統鄉賢群體一般指通過科舉在鄉村獲得較高地位的人,他們或為退休文武官員,或為鄉村仕子。[2]張兆成則將鄉賢的范疇界定為一定鄉村地域中的賢達之士。[3]另外,他們也扮演著上層機構與基層群眾的“中介”角色。作為一種村莊內生權威,鄉賢組織一方面通過為皇權服務獲取自身合法性,另一方面通過參與基層治理獲取村民的認可,并充當統治者在民間的代言人。一般看來,傳統鄉賢主要具有以下幾種特征:
地域性作為傳統鄉賢形成的一個重要維度,是其對鄉村產生影響的首要前提。其中重要的特點就是鄉賢群體的“在鄉性”。因此,典型的紳士一定是居鄉的士大夫。[4]日本學者奧崎裕司認為,“鄉紳”(不論現任、賜假、退任)乃為具有官僚身份的人居鄉時的稱呼,寺田隆信也指出明清時期的鄉紳是“具有生員、監生、舉人、進士等的身份資格,且居住在鄉里的人的總稱。[5]在傳統社會交通不發達的情況下,鄉賢群體一般生活在本村的地域范圍內。例如,早在漢朝起,政府便設立了“鄉三老”“嗇夫”“游徼”作為鄉這一級行政區劃的主要治理群體。“三老”負責教化百姓,“嗇夫”負責均攤賦稅勞役,“游徼”負責尋緝盜賊。[6]明清時期,一般把鄉賢稱為“鄉紳”“縉紳”,一般是“通稱鄉宦之家居者”。清代縉紳的地域性范圍擴大,既指退居鄉里的官員,還包括本籍的現任官員。[7]即囊括了在村或不在村的鄉村籍官員。但無論退居鄉里的鄉宦官員或仍為現任官員,其始終與鄉村存在著一定的聯系。這些地方性鄉賢,他們生于故土長于故土,因此對自己的故土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即使在外為官,他們與自己的家鄉仍有著強烈的情感聯系。因此,地域性是傳統鄉賢的首要特征。這種地域性,既有地理上的涵義,更有情感上的涵義,是“地理在鄉”與“情感在鄉”的統一。
除了地域性維度外,傳統鄉賢的另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要有良好的知識。在封建社會,至高無上的皇權思想及小農經濟的有限性使“皇權止于縣政”[8],這種從基層政府到民眾間的權力空間為鄉賢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前提。作為基層社會的治理主體,這些鄉賢組織一方面將中央的意志傳播給民眾,另一方面又要向中央反映基層群眾的需求,是中央政權與基層民眾間的溝通渠道。因此,為了更好地履行職能,鄉賢需要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和政治見解。另外,文化素養還可作為區分鄉紳與鄉下士人的標準。日本學者奧崎裕司將鄉紳定義為具有官僚身份的人的鄉居時的稱呼,而將舉人以下不具有官僚身份的監生、生員等稱為士人,以視兩者之區別。[9]
可以看出,良好的教育知識是傳統鄉賢所必備的素養。良好的知識有利于其考取功名,更好的服務鄉村,以獲得村民對其身份的認同。另一方面,良好的知識也有利于其更好的教化民眾,維持鄉村秩序,這也是封建統治者所需要的。
無論是漢代的“鄉老”,還是明清的“鄉紳”,成為鄉賢的一個重要標準就是要有豐厚的資財。這些資財為鄉賢群體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物質條件,使他們在基層地域中具備了較強的號召力。有學者指出,與鄉民相比,鄉紳擁有更多的政治資本,這些資本會進一步“溢出”產生經濟資源,從而獲取更多的財富。[10]另外,充足的資財可以讓鄉賢更好的提供公共服務,是其公共身份獲得的基礎,這也給鄉賢群體帶來了較高的聲望。與基層政府不同,鄉賢群體作為一種非正式組織,其治理權力并非來自國家的授予,而是基于基層民眾的認可。一般而言,經濟和權力的是相互聯系的,較為豐厚的資財可以為鄉賢接觸上級領導提供更多的渠道,更好的在官府和鄉民間建立溝通,以維持其進行鄉村治理的合法性。
高尚的道德,就是要求鄉賢要德高望重,要成為鄉民的道德表率。在我國傳統社會,鄉賢一般具有較高的道德聲望。他們以自身的行動,對村民進行道德教化,并引導著村民的社會價值觀。在傳統社會,儒家倫理綱常為維護皇權統治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始終受到封建統治者的重視。統治者以大力弘揚儒家思想的方式,實現對村民思想和行為的控制。作為封建統治者的代言人,傳統鄉賢利用其掌握的基層話語權以及較高的知識水平,在村民間傳播倫理價值觀,并維護鄉村秩序的穩定。鄉賢與劣紳是不同的,劣紳是指鄉村中那些道德低下,以打壓農民生活來獲取經濟利益的那部分鄉紳。劣紳的產生有其具體的歷史背景。晚清時期,中國家庭手工業在西方資本主義影響下大量破產,但農民仍要承擔地主原有的地租,這導致了農民對于鄉賢群體態度的轉變。農民與地主間的沖突促使原有的鄉紳逐步走向農民的對立面,這一群體已不能稱之為鄉賢。[11]而鄉賢則是村莊里道德的典范,是村民日常行動的標桿。這些鄉賢組織,通過對村民的道德教化,平衡了國家與基層民眾之間的關系,為我國2000多年的村莊穩定性做出了巨大貢獻。
由此,可以將傳統鄉賢的概念定義為:在封建社會背景下,具有一定文化水平、家境富裕、道德高尚,對鄉村有認同感,愿意參與本村公共事務并為之做出貢獻的在職官員或退休人員。
新中國成立前的幾千年封建社會間,我國一直延續著“皇權不下縣”的傳統,這為鄉賢群體參與基層地域中的治理提供了廣泛的空間。[12]鄉村社會一直以有名望、地位的士紳階層等地方性精英為治理主體。鄉賢在此間扮演了中央政權與社會間溝通的中介型角色。秦暉把古代鄉村自治模式總結為“國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紳”。費孝通先生將這種治理模式稱為“士紳模式”。黃宗智則將其命名為“集權的簡約治理”,將存在于國家、社會間的領域界定為“第三領域”。其重要表現就是縣衙門根據鄉保對民間糾紛的調節,對案子做最后的裁決。[13]在傳統社會,鄉紳獲得其政治上為民眾所認同的公共身份,或介入公共事務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其官僚身份可以為鄉村社會發展做出貢獻。隋唐以來的科舉制為士人通過考取功名而成為鄉賢提供了途徑。兩宋時期鄉紳群體開始興盛,并逐漸成為一個獨立階級。但到了晚清時期,科舉制的廢除阻斷了士人群體向上層社會的晉升之路,鄉紳與國家權力間的聯系開始隔絕,因此鄉紳在基層社會的權威性逐漸衰落。
新中國成立后的土地改革運動,摧毀了傳統的士紳階層,國家通過建立社、隊等組織實現中央對基層社會的管理,傳統的鄉村內生權威逐漸失語。1958年后,國家在農村成立人民公社,開始實行“政社合一”的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農村一切生產生活資料皆由國家進行統一分配,公社黨委書記和大隊書記實際掌握著對鄉村的控制權。鄉村的自治秩序受到來自國家的外部介入型力量的極度擠壓,傳統鄉村內生的權威性在這種高度行政化的體制下完全失語。
這種高度集中的“政社合一”體制在極大程度上促進了鄉村個體力量的整合,其強大的社會動員能力使鄉村的基礎設施建設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但它同時也帶來了鄉村的“閉塞性”,限制了生產力資源的自由流動,從而挫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為了克服這一弊端,改革開放后,我國政府在農村實行以“大包干”為主要形式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并在1982年將村民委員會寫入憲法。以往的公社體制土崩瓦解,“鄉”重新被確立為農村基層組織單位。我國的基層管理模式也由“政社合一”模式過渡到“鄉政村治”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國家不在對基層社會進行直接控制,而是通過村民委員會這一中介來完成對鄉村秩序的治理。但這種治理體制仍有其局限性。一些村基層組織人員以強制手段向農民收取稅費,使民眾與基層政府間沖突不斷,降低了黨組織在民眾中的合法性認同。一部分鄉鎮官員中飽私囊,肆意截留政府給村基層的補助,使得村基層與鄉鎮政府間也存在矛盾,并造成了國家資源的浪費。
黨組織在基層社會的政治合法性困境使政府不得不采取其他的解決措施。2005年12月,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稅條例》,規定自2006年1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廢止農業稅。至此,中國延續了2000多年的農民上交稅費的傳統全面結束。農業稅的廢止也伴隨著國家對基層社會治理模式的進一步演變,以往國家通過村組織(村委會)來實現對農戶的間接治理的模式解體,取而代之的是國家政權與個體農戶的直接對接。國家試圖通過新農合等“支農”措施與農戶建立直接的聯系。與此同時,隨著作為鄉鎮政府財政來源主體的農業稅被廢除,鄉鎮政府出現了財政真空,以往提供公共服務的職能被弱化,而作為彌補財政不足的轉移支付則主要來自于上級政府的撥款。這就使得基層政府與農民間的聯系日益削弱,并日益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組織。國家力圖通過稅費改革將國家—農民間的“汲取型”關系轉變為一種“服務型”關系,在取得預期成效(農民負擔大為減輕)的同時,卻使鄉鎮政府逐漸和農民脫離舊有的聯系。[14]國家本想通過稅費改革加強政府與鄉民間的聯系,結果卻使基層政府與鄉民間的關系日益疏離,造成了中間層的缺失。
傳統的力量也許會遭到削弱,但永遠不會消逝。即使是在鄉村社會高度行政化的人民公社時期,鄉村精英仍舊可以憑借自身原有的權威性來推動鄉村的建設。這些鄉村精英,是在農村基層社會具有一定權威,在鄉村的政治、經濟、文化發展上具有話語權并掌握相應的社會資源的一部分鄉賢群體。在當今基層政府與鄉民間聯系日益疏離,出現中間階層的治理真空的同時,這些鄉村精英的作用將會進一步凸顯。由于其權威基礎是鄉村內生的,因此他們在很多情況下可以達到基層政府官員所達不到的治理效果。隨著農村基層社會的變革,這些鄉村精英大多已融入到了現代政治秩序,成為了推動社會主義建設的一份重要力量。這一部分人,我們稱其為新鄉賢。
1.城鄉間封閉性空間的打破促使了鄉賢地域性范圍的擴展
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使農村社會逐漸卷入了市場化的潮流,以往城鄉間封閉的界限被打破,城鄉間聯系日益密切,大批的鄉村精英開始流往城鎮,同時也伴隨著一些城鎮官員的返鄉,這些人將成為未來鄉村建設的精英群體。從城鄉一體化建設的角度看,交換市場以及鄉村基礎設施的完善為新鄉賢跨越地域范圍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物質條件[15],并推動了不在場鄉賢群體的出現。
2.新鄉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產物
與傳統鄉賢不同,新鄉賢是產生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他們通過與民眾的互動,成為彌補我國基層治理中介缺失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些新鄉賢群體,他們生于鄉村,長于鄉村,因此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宣傳也更易受到村民們的信服。另外,傳統鄉賢與新鄉賢所處政治制度環境也有所不同。傳統鄉紳作為統治階級在基層的代表,其始終處于封建統治者的附庸位置,并以統治者的利益為自己的行為指向。而現代鄉賢則誕生于社會主義民主自治的制度框架下,其基層治理目標與社會主義發展目標是一致的。馬克思曾經說過:“人們是受他們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以及他們的物質交往和這種交往在社會結構和政治結構中的進一步發展所制約的”。[16]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新鄉賢群體利用自身掌握的話語權,與基層政府實現治理層面互補,其已經深深的融入到了我國社會主義治理體系中來。
3.民主法治意識的進步是新鄉賢區別于傳統鄉賢的重要特征之一
新鄉賢與傳統鄉賢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他們有較為先進的民主法治意識。傳統鄉土社會,人們以血緣關系形成村落集合體,一個鄉村就是一個宗族。即使鄉民間發生矛盾,人們也不大會訴諸于國家法律或契約,而較向往“無訟”的民間調解方式,這為權威性的鄉紳參與鄉村治理提供了空間,[17]并固化了其公共身份的合法性。而在當今社會背景下,隨著人們的法治觀念逐漸增強,鄉民們越來越懂得以法律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就需要新鄉賢掌握良好的法律知識以解決村莊中的矛盾糾紛。在社會的不斷發展下,民主法治意識成為新鄉賢所固有的一個基本特征。
可見,新時代背景下的現代鄉賢傳承于傳統鄉賢,但卻不是傳統鄉賢的簡單再生,這主要體現在:
1.鄉賢的地域性范圍不同
傳統鄉賢主要指退居在鄉的官員、士紳,或那些考取功名不仕的鄉村知識分子,以及那些地位較高的開明地主,他們的治理場域始終在鄉村,這些鄉紳是唯一能代表當地社群與官吏共商地方事務、參與政治過程的集團,[18]而新鄉賢的地域性范圍則有所擴展,既涵蓋在場鄉賢,也包括不在場鄉賢。他們或立足本土,向鄉民傳遞新農業理念;或雖不在當地,但也可以便利交通等方式支持家鄉發展。但無論是否“在鄉”,他們對鄉村都具有深深的情感認同與內心的責任感,地域范圍的變化并不會割斷他們與鄉村的情感聯系。因此,在我們強調新鄉賢相比于傳統鄉賢地域活動的擴展時,我們仍要注意兩者對鄉村始終具有“情感在鄉性”。
2.社會制度背景不同
正如一些學者所說,傳統鄉紳是在我國封建社會的土壤中成長起來的,其存在始終是為了維護統治者的自身利益,因此其本身就帶有封建性的特征。而新鄉賢則處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制度的框架下。新中國成立以來,基層民主自治制度的發展使現代鄉賢可通過村民委員會來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務,并依法實現自身的民主選舉、民主管理等權利。[19]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加強社會治理制度建設,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制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提高社會治理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專業化水平。新鄉賢作為鄉村社會的內生權威,是重要的基層治理主體,在當前的制度設計下能有效發揮其社會協同治理的作用,在黨委與民眾間架起一座更加有力的溝通橋梁。
3.相比于傳統鄉賢,新鄉賢更能運用民主法治的方法來解決民間糾紛
隨著法治思想在農村社會的傳播,以及實行“大包干”后農村家庭的日益原子化,以往的宗法血緣關系在農村逐漸淡化,人們逐漸傾向于運用法律來為自身爭取到更多的權益。與封建禮俗社會不同,現代社會更加注重民主理念和契約精神,重構鄉賢文化話語需將民主法治建設與公序良俗有機融合。[20]這使現代鄉村治理更加強調法治的重要性。因此,鄉村治理現代化是在法治框架下的進行的,這種鄉村自治模式要求鄉賢要以德為先、以法為據,將兩者有效結合起來。[21]在我國政府不斷強調依法治國的背景下,人們的維權意識得到蘇醒,解決爭端的方式也更加傾向于法律途徑。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要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的一體化建設,將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推動人們法治素養和道德素質的進一步提高。現代鄉賢組織要不斷在民眾中散播法制思想,使人民知法、懂法、學法、用法,共同維護我國鄉村社會的和平與安寧。
新中國成立初期,為推進工業化,優先保證城鎮的發展,國家做出了一系列不利于農民平等參與現代化的制度安排,在這一體制下,農民被限制在土地上,鄉村逐漸變為了國家工業化積累的原料輸送地,這引起了農民的不滿。改革開放以來,城鄉二元分化的加劇使鄉村在基礎設施、人均收入、醫療保障等方面與城市差距越來越大。徐勇評價道,這種現象將形成城鄉間的“位差”。這種位差使城市呈加速度發展,而鄉村卻由以往的中心地位日益變得邊緣化[22],城鄉失衡問題進一步加劇。這使鄉村社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境,同時也對新鄉賢治理村莊提出了一些新的挑戰:
改革開放以來,農村以往封閉的空間性被打破,城鄉間的交流日益密切。但在城鎮化進程中,城鄉間的發展水平差距較大,鄉村始終處于城市的附屬地位,整體上呈現出城市繁榮與鄉村的相對衰敗并存的局面,大量的鄉村精英不斷由鄉村往城市單向流動。這種城鄉間資源分配及發展程度的差別將進一步加劇這些自然村落的解體。在我國長期的城鄉二元分立政策影響下,鄉村逐漸被邊緣化,農民對鄉村的認可度逐漸降低,這是需要我們注意的。習總書記指出:“要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實際上就是要實現城鄉間統籌發展,就是要按照農業現代化的要求,實現農民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病有所居、弱有所扶,提高鄉民對農村的情感認可。
和諧的鄉村社會需要有個強有力的權威進行內部治理,并維持穩定的鄉村秩序。新中國成立前,由于我國一直實行“皇權不下縣”的傳統,鄉紳實際上成為鄉村治理的主體,并充當著國家與鄉民間溝通的橋梁。新中國成立后,國家的行政力量以強制的形式介入鄉村,人民公社時期形成了“政社合一”的鄉村管理模式,公社黨委書記和大隊書記實際上掌握著鄉村核心權力,傳統鄉村的自治能力在高度行政化體制下逐漸式微。“政社合一”體制瓦解后,政府雖把村民委員會、農村社區設立為進行鄉村治理的機構,但國家的行政力量始終沒有徹底撤出鄉村。并且,自從我國社會進入近代化以來,鄉村的內生權威正在日益弱化。村民們逐漸喪失了對傳統鄉賢群體的認同感,村莊的內生權威基礎逐漸消逝。另外,我國當下的鄉村建設仍是以外入型力量為主,鄉村內生力量不足,城鎮化和現代化更是促使了鄉村精英的持續向外流失,這種本土精英的缺乏給國家的新農村建設帶來了很大的困境。
現代社會的新鄉賢群體,無論其是居于城鎮的在職官員、工商界人士,還是依舊生活在鄉村的退休干部、宗族長老,他們大多是具有一定的地位和名望的。而我們平時所強調的鄉民,則是指鄉村的中下層平民。由于身份地位的不同,其追求的利益也會具有一定差異性,當這種利益相關程度不能滿足新鄉賢群體自身的需求時,他們便會喪失進行鄉村治理的積極性。從需求話語看,當今新鄉賢群體更多為外來介入型,他們自我職業訴求的場域并不在鄉村,其參與鄉村治理的動機與村民并不一致。這些新鄉賢群體,他們的經濟關系以及人際網絡仍停留在城市,其進入鄉村更多的是為了彌補城市生活欠缺的生態需求,這與村民追求經濟收入增長的“福利性訴求”產生矛盾。同時,制度保障機制的不完善也制約著鄉賢群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熱情。
梁漱溟認為:“中國問題不是什么別的問題,就是文化失調”[23],傳統鄉賢文化的缺失使現代鄉村內部出現了秩序混亂。農村內部精英的大量向外流失、傳統鄉土情結的消逝,究其根源都是傳統鄉賢文化的衰亡所致。中宣部部長劉奇葆強調,鄉賢文化根植鄉土、貼近農民,蘊含著愛國愛鄉、見賢思齊、崇德向善的力量。[24]鄉賢群體的生長環境在于農村,他們在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上與普通農民有更多的共通性,這使鄉賢文化更易得到人民大眾的認可。可見,鄉賢文化作為一種軟性治理手段,在維護鄉村內部秩序方面中有重要作用。但在當今社會,鄉賢文化卻面臨著缺失乃至消亡的危險,鄉村治理面臨著一系列困境。在市場經濟等因素的影響下,鄉村文化變得庸俗化、功利化,“金錢本位”思想在人們思想中占了上風,而傳統的優秀倫理觀念卻逐漸遭到冷落,這對基層社會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起到了諸多不利影響。
新鄉賢群體是在新時代背景下產生的群體,他們繼承了傳統鄉賢的優秀品格,對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具有重要作用。如何進一步推進新鄉賢群體參與鄉村治理,學者們往往有不同的側重點。概括來說,我們可以通過以下幾種路徑來加強新鄉賢群體在鄉村社會治理中的政治參與:
當前新鄉賢群體在參與鄉村治理時面臨的一系列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制度機制的缺失造成的。國家的行政力量對鄉村社會內部的不恰當干預對鄉村自治空間造成了一定的擠壓。與此同時,制度設計的不完善使新鄉賢群體自身的利益得不到有效保障,同時也缺乏對他們發揮鄉村治理功能的途徑和方法等方面的規范,因此新鄉賢群體在介入鄉村事務時發揮的作用總是有限的。政府要積極進行制度體系改革,以監督機制以規范他們的行為,防止他們因個人利益等因素而侵害農民權益。“新鄉賢治村”在本質上仍是一個缺少制度性規范和監督的“人治體系”,這與現代治理的法治話語相沖突。[25]可以看出,完善的監督機制對于規范鄉賢群體行為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此外,制度體系的不完善也阻礙著新鄉賢群體發揮治理作用的有效性,鄉賢群體作為鄉村的內生權威,理應被納入我國的基層治理體系。但當下,鄉賢群體與村兩委間存在一定張力。村兩委作為我國村民自治的正式組織,對鄉賢理事會的治理措施存在抵制行為,兩者爭當鄉村的“主導”,而鄉賢群體往往處于劣勢,兩者缺乏有效的協同合作,這使鄉村建設效率低下。針對此現象,我們首先要繼續完善基層民主自治制度,拓寬民意表達渠道,確保新鄉賢群體在基層治理的話語權;其次,通過搭建協同工作機制,提高村兩委與鄉賢理事會間的合作,使鄉賢群體成為我國基層政府鄉村治理中的重要力量。
改革開放后,城鄉間封閉的界限被打破,越來越多的鄉村精英開始流入城鎮。市場經濟對農村社會的侵蝕以及不合理的城鄉二元結構使人們更加向往城市的高收入生活,農村逐漸成了落后的代名詞,并受到人們的摒棄。這一切因素都使人們對鄉村社會的傳統權威的認同感逐漸降低。在新鄉賢群體中,傳統的內生性權威呈逐漸消逝的狀態,而來自城市的外生介入型鄉賢的比重卻越來越大。這一部分人的人際關系和工作關系基本都在城市,介入鄉村事務更多的是為了滿足他們的情感需要和某種需求,也不可避免地會與鄉民的利益訴求存在差別。當鄉村社會不能滿足他們的這種需求時,他們就會逐漸喪失參與鄉村治理的行為動機。因此,強化對新鄉賢群體的利益關切,是當今推動新鄉賢群體治村的一個重要方式之一。
強化對新鄉賢群體的利益關切,首先要保障他們的基本利益不受侵犯。政府要通過相關政策手段保證鄉賢組織的合法利益得到有效保障,進而提高他們鄉村治理的工作效率。其次,必須保證鄉賢群體與農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的一致性。習總書記強調,要健全鄉村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治理體系,培養一支懂農業、愛農村、愛農民的“三農工作隊伍”,鄉賢群體只有真正站在人民群眾的立場上,才能贏得人民群眾的認同感。次,要正確協調鄉賢群體的不同角色之間的關系。不論是傳統鄉紳還是新鄉賢,他們都扮演著統治者與基層群眾溝通的橋梁的作用。一方面,他們是統治階級在基層社會的代言人;另一方面,他們又是基層群眾利益的代表。由于他們自身難以平衡不同角色之間的關系,因此也就必然會與普通鄉民的利益產生矛盾。在當前鄉村治理環境下,村干部同時扮演著三重角色:政府代理人、村民當家人以及理性經濟人。[26]村官不僅要承擔上級下達的任務,實現上級治理目標,還要考慮村民感受,同時盡量謀取個人利益最大化。他們始終處于一種角色混亂中,這將最終使治理的公正性、有效性大打折扣。因此,在推動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過程中,我們要注意對鄉賢群體各種角色的協調,使其既能夠盡到推動公共利益最大化的任務,又能夠維護自己的合理權益,追求適當的經濟目標。
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結晶,鄉賢文化在維護我國基層社會秩序、進行鄉村文明教化等方面一直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當今鄉村社會的發展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傳統鄉村文化失調、人們鄉土情結消褪所造成的。人們對鄉賢的認同感降低,使鄉賢群體不能像以往那樣發揮管理鄉村公共事務的作用。推進鄉賢文化建設,是新鄉賢群體有效介入鄉村事務的必要條件。
首先,要發揮鄉賢群體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上的引領示范作用。新鄉賢群體作為社會主義價值觀在基層社會的重要宣傳者和引領者,要以自身行動引領人們對社會主義價值觀的追求,通過村莊文化建設來提高人們對于新鄉賢群體的認同感,塑造文明鄉風。其次,要注重對村莊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注重傳統文化與新鄉賢文化的融合發展。在市場經濟的影響下,傳統鄉賢文化逐漸缺失,大量鄉村精英流入城市,鄉村社會失去了自治與發展的內在力量。對此,我們一方面要注重對傳統鄉賢文化的保護。基層政府可以通過建立傳統鄉賢祠,開展鄉賢文化節等方式,發揮傳統鄉賢文化的道德教化作用。另一方面,要注重傳統鄉賢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結合。在鄉村文化日益多元的條件下,“金錢至上”的功利性文化逐漸占據主導地位。通過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結合,可進一步增強村民對鄉賢群體的認同感,并提高人們對鄉村的情感認同。最后,基層政府可通過成立鄉賢組織,推進鄉賢文化建設。鄉賢組織作為鄉賢群體處理公共事務的場所,是鄉賢文化的載體,為新鄉賢獲取自身合法性,維護鄉村內生秩序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本文以鄉賢群體發展過程中的時代內涵為關注點討論鄉村振興戰略下新鄉賢面臨的發展困境,以及其在未來基層建設中的行為邏輯問題。總體來看,我國鄉賢群體的建設仍有很長的路要走,但這并不意味著,當前的鄉賢治理沒有取得很好的成效。本文通過探討基層政府治理中的城鄉差別、鄉村內生權威缺失、鄉賢與民眾間的利益差別等問題,目的是使我們鄉村振興話語下的鄉賢治理更加 切合農民的利益,并為其未來發展提供一個合適的行為邏輯,以更好地發揮其在維護鄉村秩序中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