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煌輝
(華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31)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科學理念,最早應追溯到2005 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在安吉縣余村考察時提出。2017 年,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建設生態文明對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重大意義,“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黨的十九大把“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列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十四個堅持”的基本方略之一,足見黨中央對生態治理的高度重視。自黨的十九大以來,隨著這一理念的深入貫徹實踐,“綠水青山”作為生態治理的生動展現,已融入我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各領域全方位、系統性建設中,生態改善成效顯著。“綠水青山”指代生態價值,“金山銀山”指代經濟價值,“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立足人類文明的前途及命運,對人類以往采取向自然界“先索取后治理”“先破壞后保護”的物質生產方式進行深刻反思,強調物質文明建設與生態文明建設雙向并重,同時并舉,從根本上回答了“什么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怎樣建構人與自然的關系”的問題。自然界作為人類永續生存與發展的基本承載,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關系,生態問題是經濟問題、社會問題,也是政治問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適時提出,端正了經濟社會的發展觀,厘定了物質文明建設與生態文明建設的正確關系。在理論貢獻上,“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濃縮了馬克思主義自然辯證法,蘊藏著豐富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
辯證唯物主義認為,聯系是指事物之間及事物內部各種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不是靜止、孤立的,都與其他事物處在這樣或那樣的聯系之中,有本質聯系與現象聯系、直接聯系與間接聯系、必然聯系與偶然聯系等等。發展是指事物及要素之間在相互作用的過程中產生質的變化。事物的發展需以事物及要素之間的聯系為環節,只有各事物及要素之間構成矛盾(對立)共同體,才能在相互斗爭或同一作用中獲得發展。“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關系是聯系發展的,辯證統一于人類發展實踐之中。生態價值與經濟價值構成了人類發展的前進動力,前者是人類文明生生不息的基本承載,后者是人類主體性需求的利益體現。價值,是反映客體對主體有用性的需要及滿足程度。遵循自然規律與追求經濟目的,都是“人的存在”的價值反映,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是人類社會發展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有機統一。環境的有效保護、資源的高效利用,能加強和鞏固社會生產力的自然基礎,意味著經濟發展獲得源源不斷的再生創造力;經濟的穩步發展及科技向現實生產力的有效轉換,則有力支撐環境的“綠色”改善和資源的集約利用,意味著人類生存及發展空間得以合理拓展。“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是一對過程的、能動的矛盾共同體,從理念預設上, 可看出矛盾體的重心是“綠水青山”。表明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矛盾的主要方面轉移到生態環境一方,生態環境問題被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是今后人類發展亟待解決的矛盾方面,這就要求在經濟發展中拿出更多的力量來反哺生態環境。當這對矛盾在短期內難以調和時,則“寧可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因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是對人類長遠利益、永續發展的深謀遠慮。但如果因為生態環境保護,而對經濟發展采取“因噎廢食”的態度,是同樣不可取的,沒有看到矛盾雙方存在的同一性。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在矛盾體中的力量對比終究要回歸到人類發展這一最高價值上。追求利益是人類存續的物質條件,這是唯物史觀的科學證明,如馬克思所言,“人類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利益有關”[1](P82)。人能與動物“相揖別”,就在于生存與發展利益的需要是人的本質規定,人類之所以創造出如此豐富多彩的社會文明,是因為人在歷史實踐中不斷生產、解決和滿足這種需要。“需要”始終與發展相聯系,“需要”意味著價值在場,意味著人要自我揚棄和超越。人的需要越是全面,利益越得到實現,人的價值就越得到確證。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是人類“第一個歷史活動”,“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2](P531)。為了生存,人必須首要地從自然界中獲得生存的權利,這是人作為有生命的個體的自然規定。只有滿足“第一個歷史活動”,人類才有更高的發展需求。而生存性需要的滿足還不是人以他的本質存在,只有發展性、生產性需要的創造才能實現“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質”(馬克思語),因為“人甚至不受肉體需要的影響也進行生產,并且只有不受這種需要的影響才進行真正的生產”[2](P161-162)。“真正的生產”則體現在人超越了肉體生命的自然界限,生產出“人化的自然”與“人類學的自然”(馬克思語)。如此一來,人的生產實踐能與生命活動相區別并確證了人的“類”。人與自然建立起發展性聯系,則是人把自然作為可意識的、可經驗的對象來審視自身,懂得利用自然來干預自身的發展。因此,人與自然的聯系不是作為動物那樣的肉體與自然界的直接同一,但人又能有意識地把自身和自然界統一起來。馬克思甚至認為,作為意識的對象,自然界也是“人的精神的無機界”,是“人的意識的一部分”,自然界的資源財富是人類“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糧”[2](P161)。人類非經濟性需要,如文化生產需要等,也能從自然界中獲得直接或間接的滿足,如秀美景色能給藝術創作、詩歌題材提供美的尺度和靈感,中國自古不乏文人雅士對大自然鐘靈毓秀的歌頌,對紅情綠意的贊美,對峰巒雄偉的詠嘆,為此留下千古佳作。總而言之,人與自然的關系,既有自然性的生命聯系,又有發展性的價值聯系,二者統一于人的發展中。
真正建立起自然界的財富觀是近代工業革命后才出現的。自資本確立起自己的異化統治以來,人類社會進入“物的依賴性”階段,隨著人類“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的發展,人的多方面需要已越來越超出自然必要性的界限。在商品社會里,自然資源如土地、礦產等,日益進入生產交換體系中,構成了人類財富和權益的象征。人類知識與經驗的積累,使得人們在意識上克服了對自然界的蒙昧無知,用現世理性打破天國神話,而科技對生產力的融入也大大延展了人的勞動可觸及的領域,人對自然的征服欲隨之不斷膨脹。資本所謂的“文明一面”就是理性地認識到自然的“有用性”:讓“自然界的一切領域都服從于生產”,真正使“自然界(不管是作為消費品,還是作為生產資料)服從于人的需要”[3](P90)。馬克思把自然界同人的勞動視作物質財富的源泉,在資本主義占有規律下,對自然資源的掌控意味著占有勞動再生產的權力。當生態產品逐漸商品化(價值化)被納入到人的“需要的體系”中,以資本和商品為邏輯的生產,膨脹的致富欲望必然驅使人類采取掠奪性的方式占有和開發自然界。因為資本家清楚地認識到,有多大程度擁占自然資源意味著有多大程度吸收“活勞動”為其生產剩余價值。無論是原始積累的圈地運動,還是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的殖民統治,抑或是當代一些國家運用強權政治進行的資本輸出,都遵循這樣的邏輯。激烈的自然資源爭奪往往不計后果。有學者不無擔憂地指出,這種控制自然的權力自16 世紀以來穩步增長,自19 世紀中期以來以幾何級數增長,自20 世紀中期以來卻是天文數字增長。然而,人類為了追求“金山銀山”,往往忽視了“綠水青山”蘊藏著更大、更優質的“金山銀山”,而破壞“綠水青山”為了一時的“金山銀山”,“金山銀山”也終將不可持續。“金山銀山”不應是物質文明的全部,也不應作為人類優良生活的唯一判斷,如是,人類生存的條件是有限的,人類發展的視野是狹窄的。人本身作為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是休戚與共的生命共同體,經濟的發展決不能靠對自然界竭澤而漁的方式索取,否則,人類自身及人類長久積累的文明會因這種短視而被葬送。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從辯證、聯系、發展的角度,以生態環境保護的標準審視經濟增長方式的可取性,以“綠水青山”的綠色之維檢視“金山銀山”的價值性何以建構人類文明的美度。因而“綠水青山”是對“金山銀山”采取了質性層面的考察,以引導“金山銀山”綠色增長。“金山銀山”是人類有意識、有目的創造的物質財富,而“綠水青山”是大自然無條件饋贈人類的寶貴財富,且是無可替代的稀有財富,一旦失去就難以恢復。“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這是人類滄桑歷史的經驗及教訓總結,曾一度輝煌的古埃及文明、古巴比倫文明及中國古樓蘭文明的消失,足以說明物質文明必須牢固建立在生態文明基礎之上,否則,這種悲劇仍會上演。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綠水青山,碧海藍天“是一筆既買不來也借不到的寶貴財富,破壞了就很難恢復”[4](P50),“要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生態環境,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5](P227)。把“綠水青山”直接定義為“金山銀山”,意在端正人們的財富觀,“綠水青山”不僅是自然財富,同時也是經濟財富,二者不僅是聯系的,而且是可以互相轉換的:天藍地綠水清,優美的宜居環境,讓我們的生活“獲得感”“幸福感”和“滿意度”提升,這是“金山銀山”不能比擬的美好生活場景。發展經濟為了民生,生態環境保護同樣也是為了民生,且“綠水青山”是更真實、更實惠、更美麗、更文明的民生。經濟的增長是人們基礎層面的生存和發展需要,而生態環境的優美則是人們高層級的享受需求,“金山銀山”的歸宿應創造更多的“綠水青山”,而“綠水青山”則是“金山銀山”的美譽展現。“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二者聯系發展而又辯證統一,在矛盾體中,偏頗任何一方,都不符合人類文明存續的整體性要求。
生產力,是人類在改造自然界的生產實踐中形成的物質力量。它具有客觀性和歷史性,生產力尺度是人類“社會進步的最高標準”(列寧語),生產力水平越高,表明人類對自然規律的把握越具有能動性。生產力與自然富源緊密相聯,在馬克思語境中,“生產力”是社會性概念,在牽涉到自然層面,馬克思更愿意稱之為“自然力”,顯示人對自然力利用和駕馭狀況,反映人的勞動能力與自然要素相結合對現實生產力產生的作用。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物質基礎。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物質生產過程中結成的社會關系和組織關系,廣義的生產關系除了經濟制度、生產組織制度外,還應延伸涵蓋政治制度、法律制度、體制機制等上層建筑體系。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推動社會向前發展。在以農業經濟及手工業為主的傳統社會中,由于生產能力有限,人類對自然力的利用和開發是低水平的,這一時期不存在嚴重的生態問題。因為人類的勞動對象十分狹窄,自然界仍能保持著“綠水青山”的原生態自然底色。然而,人類對自然界畏懼性順從及消極適應,終歸是動物的存在方式,“單純地以自己的存在來使自然界改變”(馬克思語),或者接受自然必然性對其緩慢進化,是非人性的一種低層級的、原始野蠻的生活方式。動物與它自己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它不能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實踐與自己的自然屬性相區別,因而不能把自然界視作自己的勞動對象。動物的存在是單個生命體的存在,它們的群生活,是純粹自然性造化和驅使。真正意義的人,絕不止于人是自然存在物的規定。人作為特殊的自然存在,本身就是矛盾作用下的產物:一方面受自然規律的必然性規制;另一方面又有目的地否定與超越自然規律的預設。人能夠把自己的生命活動與自然界區別開來,從自然界中獲取生存和發展的物質力量,使人獲得無限完善的多種可能;人又能夠在對象性活動中創造屬人的社會性。人把主體性社會化、關系化,通過人與人之間的有機聯結發展自己的全面性。人自覺把“他者”引入到自己的塑造體系中,填補個體的缺陷。人能動地改造自然,目的是把“自在的自然”變成“自為的自然”,這種自主性使人能夠在適應和改造自然界中按照自身生命規律向自然界注入活力和生機,使自然界成為“人化的自然界”,“人化的自然界”又是人的社會(關系)形成的基礎。馬克思說道:人一旦勞動,“人自身作為一種自然力與自然物質相對立”,且當人“使他身上的自然力……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變自然時,也就同時改變他自身的自然”[6](P208)。而人在“改變他自身的自然”的過程中發展自己的本質(社會性),提升自己的能力。進言之,人通過勞動,推動自然力向現實生產力轉變的同時,也在生產著人的社會關系與生產關系。從根本上來說,人與自然的關系構成了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深層內核。
自然界潛藏著巨大的自然力,關鍵是如何把這種自然力有效地轉換為現實生產力,更好服務人類,造福人類。這里有生產力問題,如生產工具的研發和改進、科學技術對勞動生產及資源開發的投入等;也有生產關系的問題,如生產組織及管理體制機制的變革、制度化生產對自然力利用的規導等。生產力問題容易為人們所注意,而生產關系問題及其所造成對生產力發展的制約通常帶有潛隱性特征,容易為人們所忽視。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關系,在歷史實踐中,人與自然的關系無非呈現三種特征:一是人消極順從自然規律。人們建立社會關系,主要是為了聯合起來形成比較穩定的集體自然力,以對抗來自大自然的偶發性風險,但這種共同體是小規模的、孤立的、松散的,在自然威力面前顯得渺小和無助。二是人的活動脫離自然規律。此種關系主要以“主—客”關系呈現,在生產力不斷取得新突破的背景下,人類對自然界的每一次征服總以勝利者自居,如恩格斯所說的那樣,“像征服者統治異族人那樣支配自然界”,人在利益欲的蒙蔽下,人為虛假地拔高生產關系,生產超前于需求,過度、粗放地向自然界索取自然力,以致常常使人“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7](P559),忽視自然界的惡化,勢必招致大自然的最終報復。三是人科學利用自然規律。人在改造自然的過程中,采取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科學態度,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和諧的關系,以此為基礎的生產關系也是全面的、有序的、發展性的。事實上,大自然自身運動是按盲目的、無意識的客觀規律進行的,一方面,它為人類提供生命質料,如空氣、太陽、土地、水、食物等,是人類存續的空間限度;另一方面,它在自然力的釋放上,有時又對人類展現其無比猙獰的面貌,如大地震、海嘯、颶風、洪澇等,在這些災難面前,千千萬萬個生命被無情剝奪,人的力量又顯得如此渺小。因而,人與自然的關系不總是那么和諧,人的發展與自然的發展不總會那么一致。早期人類社會的“天人合一”盡管看似和諧,但由于認識局限,人的活動常常受制自然規律的客觀性驅使。既然自然規律是不自覺的,人就要主動把握自然規律,提高利用自然、適應自然的能力。人要學會駕馭自然力以增強活動的自由度,這是人類發展的本質要求。正像恩格斯提到的,人類的“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擺脫自然規律而獨立,而在于認識這些規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7](P120)。人類一直在探索大自然,但真正認識到生產力發展是“社會進步的最高標準”,乃是商品經濟出現后對競爭的重視。馬克思以唯物史觀的方法,辯證考察了資本的歷史性:由于資本對價值的追逐,人類創造了較高的社會生產力及前所未有的物質文明,對“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使得“資本主義社會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的時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8](P36),人的理性和能力在如此短時間內得以擴張和釋放,得益于生產關系的變革使得價值體系確立,一切妨礙社會生產力現實發揮的因素都能得到消除。可以說,資本的歷史性存在正形成一種趨勢,就是“不斷地驅使勞動生產力向前發展”[9](P286),從而創造出更高級的人對自然關系。然而,生產力的解放及爆發式增長,和人類貪欲得不到有效控制,就會使生態問題集中顯現。當資源枯竭、生態惡化、環境污染對人類生存提出挑戰之時,總有人重拾“田園牧歌”論調,對現實的感傷轉向對傳統的留戀;對現實丑陋的揭示轉向從傳統中找尋慰藉。但是,這種止步不前的想法是有害的,它違背了生產力科學發展的要求。歷史的車輪總是前進的,若因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而產生回到傳統小生產的想法,這不是自我欺騙就是陷入純粹幻想。馬克思曾批判小資產階級這種狹隘眼界,認為他們“留戀那種原始的豐富,是可笑的,相信必須停留在那種完全的空虛化之中,也是可笑的”[9](P479),小資產階級理論家的美好遐想不過是唯心地開歷史倒車,絲毫不能觸及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現實性變革。只有以歷史發展的態度合理利用自然、善待自然,才能使生產力的發展沿著科學、人性的軌道前進。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展理念體現了社會化生產的前進方向,物質文明絕不是只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也絕不是只要“金山銀山”不要“綠水青山”,而是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二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對抗性關系,而是良性互動的辯證關系,遵循生產關系一定要適應生產力發展的要求。無論是自然經濟社會所謂的“綠水青山”,還是資本主義社會片面的“金山銀山”,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產關系未能很好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當生產力水平到達一定階段的時候,人類的發展會在自然空間上遇到諸多瓶頸,那么制度建設對人性的規束以及對生產的規導就顯得尤為重要。“綠水青山”的發展方式是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必須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兩方面同向發力,即在生態文明視域下,建構與生產力水平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生產體系。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改善生態環境就是發展生產力”[10](P233-234)的重要發展思路。把生態環境納入生產力范疇中,就是從生產關系一定要適應生產力發展的規律出發,認真審視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之間的矛盾,跳出以往囿于對生產力的經濟學界定,充分意識到生態效益亦能發揮支撐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生產力作用。“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蘊含著深刻辯證思維與整體觀點,正確說明了保護自然與利用自然并不相悖,二者都應得到兼顧,二者同是生產力發展缺一不可的重要方面,如何在保護自然中更好利用自然構成了生產方式的問題。把生態環境與生產力相牽連,就是要在思想上破除以往“唯GDP 論”的治理觀,把生態環境保護納入政府的經濟績效和社會績效的考評中,使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關系裂痕得以彌合。“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是對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論述的進一步豐富與發展,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資源的再生性、環境的承載力就能得以進一步增強,那么自然界為生產力可持續性發展所提供的空間也得以不斷擴容。“綠水青山”式的發展是經濟高質量的發展,同時也是經濟有內涵的發展。根本扭轉過去粗放型經濟增長的思維慣性,建立保護環境、節約資源的綠色發展模式,必然涉及人們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的深層轉變,除了道德宣示外,還必須相應推動適合生態環境保護的生產關系變革與調整。為此,要依靠相關制度創新與制度供給,加強生態立法,強化法治引領,增強法律執行力保障,用最嚴格的制度規范生產關系、保護生態環境。人類歷史實踐充分證明,每一次生產關系的主動調適與變革,都對會對自然力的開發及利用產生明顯影響。要通過生產關系變革對生產力發展進行“綠色”引導,把保護生態環境與激活自然資產要素統一起來,使自然真正造福人類,又能回歸它的綠色本真。“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就是以“保護生態環境就是保護生產力”為出發點和歸宿,論證了以“綠水青山”為價值導向的生產關系建構,對于“金山銀山”所發揮的重要生產力作用,是生產關系一定要適合生產力發展要求的綠色表達。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良好生態環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品”[5](P232)。在經濟學中,公共產品與私人產品相對,指由公共部門提供的非營利性產品,在消費和使用中具有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將良好生態環境界定為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深化從人民群眾的主體取向定位生態環境的價值正義,體現了社會主義本質要求。人民性是馬克思主義的鮮明指向,社會性是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引領,馬克思恩格斯認為,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存在于人民真正擁有發展自身全面性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縱觀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程,黨所奮斗的一切都是站在人民是歷史推動者的立場,致力為人民創造一個更加公平正義的發展環境。“綠水青山”式的優美環境是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內容,也是人民建設更加公平正義的社會的價值訴求。將生態環境作為公共產品加以強調,意味著良好的生態環境,人人得而共享之、發展之、維護之。增強生態環境的全民性和公共性,宣示每一位公民都有平等權利享受生態環境改善帶來的效益,一則有助于強化生態環境保護的責任認同,形成愛護生態人人有責的觀念。每一個人都生活在同一地球村,同吸一口空氣,共處一片藍天,任何人都不能對生態問題獨善其身、隔岸觀火,任何人都不得把自己的美好生活建立在對生態環境這種公共產品的破壞之上。二則有助于人們認識生態環境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自然基礎。人與生態環境不僅是生命共同體,而且是利益共同體、發展共同體,生態效益作為公共利益,與每個人的生存利益和發展利益緊密相聯。中國能夠實施“南水北調”“西氣東輸”“西電東送”等重大工程,以建立自然資源共享格局,表明“綠水青山”的良好生態環境是人民公平享有公共產品的自然基礎,也是使人民在共同富裕道路上走得更實、更牢、更穩的自然條件。
“綠水青山”是人民群眾的“金山銀山”,絕不是少數人的“金山銀山”,這種公平正義的實質內蘊,深刻回擊了資本主義的自然觀。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少數資本家憑借對土地、自然資源、生態產品等生產資料的占有,利用生產力(自然力)獲得的優越性,支配廣大勞動人民創造的財富和文明,制造不公平不平等的生活享受。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在社會分配中呈兩級分化。在“無人身理性”的資本眼里,人民的健康總是次要的,它的原始積累“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在資本主義工業早期,被剝奪生產資料的工人迫于生計,大量涌進城市,而城市建設又跟不上勞工人數的增長,工人如牲畜般被迫擠在陰暗潮濕的“洞穴”中居住,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甚至新鮮空氣也是奢侈的。恩格斯曾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對英國勞工生活狀況描述道:“大城市工人區的垃圾和死水洼對公共衛生造成最惡劣的后果,因為正是這些東西散發出制造疾病的毒氣,至于被污染的河流,也散發出同樣的氣體。但是問題還遠不止于此。真正令人發指的,是現代社會對待大批窮人的態度。他們被吸引到大城市來,在這里,他們呼吸著比他們的故鄉———農村污濁得多的空氣。”[1](P410)可是,英國城市的資本家也不見得好多少,同樣忍受生態苦果,恩格斯描述,“大城市人口集中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引起了不良后果。倫敦的空氣永遠不會像鄉村地區那樣清新,那樣富含氧氣。250 萬人的肺和25 萬個火爐擠在三四平方德里的面積上,消耗著大量的氧氣,……呼吸和燃燒所產生的碳酸氣……居民的肺得不到足夠的氧氣,結果肢體疲勞,精神委靡,生命力減退。因此,大城市的居民……患慢性病的卻多得多”[1](P409-410)。資本主導的生產勢必使人們缺乏對長遠效益的考量,因為私利的存在,人們的貪欲永遠得不到滿足,面對激烈的競爭,人們“為了直接的利潤而從事生產和交換”,“首先考慮的只能是最近的最直接的結果……面對自然界以及社會,人們注意的主要只是最初的最明顯的成果”,這種短視逐利常常把人們自己最初創造的成果又消除了[7](P559-563)。可見,無序的生產和膨脹的需求肆意透支了自然界,同時也形成了不公平不正義的異化社會。馬克思恩格斯深刻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根源在于私有財產及私有制,這種私人占有終究為更高級的所有制揚棄。馬克思恩格斯指認,共產主義社會是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最終指向。在生產資料公有制條件下,人民充分占有和享用發展自身能力的自然資源,每個人的社會性和全面性都得以發揮和展現。“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讓它作為盲目的力量來統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11](P926-927)到那時,對自然界的保護和利用,將按照最適合人與自然共生的方向,最有利于人民創造美好生活的方向有計劃地進行,將支撐起生產力及物質財富的高度發展。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未來新社會從總體上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且人們都能享受良好生態環境帶給自身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把“綠水青山”的良好生態環境作為人民共有的、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是中國共產黨對馬克思關于公有制論述的豐富發展,深刻認識人民群眾是歷史創造者的主體,主動落實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追求,積極響應人民對創造美好生活的期盼。為一己之私而破壞生態環境的任何做法都得不到黨和人民的認同。隨著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轉變,人民群眾熱切希望擁有“綠水青山”式的宜居環境,熱切向往擁有“綠水青山”式的生活體驗,滿足人民群眾這種憧憬,不僅是生態問題,而且是重大的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人類自工業革命以來,創造了前所未有的“金山銀山”,由于“綠水青山”的歷史欠賬較多,累積了難以彌補的生態代價,以犧牲子孫后代的發展條件來滿足一時經濟增長的做法,始終不符合人民群眾創造歷史的主體意愿。隨著人類歷史的發展,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利害聯系越來越清晰地展現出來:人們對“金山銀山”的經濟觀念趨于理性,對“綠水青山”的生態理念日益成熟,不再把“金山銀山”與“綠水青山”人為割裂開來,因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人類的文明既要求“金山銀山”提供基礎支撐,也要求“綠水青山”提供價值引領,良好的生態環境是公平正義的內容、是美好生活的重要部分,生態效益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所發揮的公共性和公平性作用會變得更為明顯。總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展理念反映了人民群眾創造歷史、創造文明的主體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