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潘一志的《浪游集》和《歸農集》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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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省民族研究院,貴州 貴陽 550004)
水族的書面文學起步較晚,1855年前后,清末水族秀才潘文秀創作的《一兩五有序》成了水族書面文學的濫觴之作,潘文秀這首《一兩五有序》古風詩飽含的憂患意識為水族書面文學的創作方向開辟了新的道路。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詩人潘一志繼承了其祖父潘文秀詩歌創作的民本思想,創作了大量詩作,他勾勒出貴州廣闊的現實社會,書寫了底層百姓呼聲。潘一志的《浪游集》和《歸農集》,是他一生中思想高度和藝術成就最高的兩部詩集。“《浪游集》記寫的是作者從1929年至1946年之間的生活軌跡,凸顯出舊中國那一段苦難的歷史。”[1]1“《歸農集》則以清高的意境和憂患的意識,展示了潘一志1946年至1949年避世隱居,辦農林場的苦與樂。”[1]1《浪游集》和《歸農集》是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地區現存下來的僅有的兩部詩集,這兩部詩集具備的思想高度和藝術成就,使得潘一志成為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文學史上代表詩人之一。作為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詩歌創作的重要詩人,潘一志以詩人的視覺,用詩歌淋漓盡致地呈現了貴州的社會現實,折射出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的內憂外患、軍閥混戰、社會動蕩、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他結合自身所見所聞,以秉筆直抒胸中塊壘的吟詠方式留下大量詩作,導致他的詩歌亦詩亦史,散發出憂國憂民的傳統士大夫精神,飽含著詩人深刻而又強烈的憂患意識。
出生于1899年的潘一志,他的家庭是水族地區著名的教育世家。潘一志三歲時,就開始接受其祖父潘文秀的啟蒙教育,后就讀于由其父潘樹勛開設的梅山學館。1918年,時年十九歲的潘一志憑借深厚的舊學功底考入貴州省都勻十縣合立中學(四年制文科),開始接受新式教育。1922年畢業,隨后開始步入社會,先后在政界、軍界、教育界任職。1946 年,潘一志放棄貴州省畢節專署秘書及科長職務,到貴州省荔波縣城北十五里外,一個名叫擦耳巖的大山深處隱居,并開荒種植,興辦農林場,以求自給自足。出身于書香門第的潘一志,幼承家學,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水族地區著名的文人,耳濡目染中,從小就得到了很好的文學藝術熏陶,為日后詩歌的創作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和文字基礎。在擁有深厚舊學功底的基礎之上,他又接受了長達四年的新式教育,兩種教育碰撞之后,在潘一志那里得到了匯合和交融,這使得詩人在詩歌創作上,形成了意蘊悠長的藝術風格。深受儒家傳統思想影響的潘一志,歷經社會各種歷練之后,寫出了或深沉或慷慨或激昂或悲壯的詩歌,為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詩歌的底色注入了深沉的憂患意識。憂患意識指的是對國家民族興亡和人間黎民疾苦的一種持續擔憂和密切關注。潘一志的《浪游集》和《歸農集》,字里行間充盈著濃厚的家國情懷和揮之不去的憂患意識,使得潘一志的這兩部詩集,無論是在思想、還是藝術上都具有了永恒的生命力。潘一志詩歌深沉的憂患意識,與他出身的家庭背景有著極深的淵源。潘一志出身于書香門第,這是一個數代都具有深厚中國傳統文化且受儒家影響極深的水族家庭。在中國歷史上,“儒學在長時期的發展過程中,從內在心性、外在言行、價值觀念上形成了一整套準則。”[2]儒家的人生理念,信奉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平天下”是儒家的終極目標。儒家的憂患意識,常常表現為對國家社稷前途安危的關切以及對黎民百姓生命苦痛的悲憫上,憂患意識往往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高度地融為一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面對動蕩不安的社會現實,飽受儒家傳統思想影響的潘一志,內心深處產生了救世救民的人生使命感。盡管他并不是國家政權的執掌者,但這并不影響他以國家為己任的精神追求,儒家的靈魂和思想深處中最為積極的因素也正是這種積極進取、又敢于擔當的精神,這是潘一志從儒家傳統思想文化中汲取到的精神力量,一定程度上構成了他思想的底色,在后來的創作中,儒家的這種憂患意識形成了潘一志詩歌創作的主基調。
潘一志關心國家大事,時刻關注國家的盛衰與興亡,對祖國的熱愛及其前途和命運的擔憂,使得他的詩歌滲透著一股連綿不絕、強烈的愛國熱忱。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境內軍閥混戰,烽煙四起。1929年,滇、黔軍閥戰爭爆發,詩人從興仁返回貴陽的途中,時值二十五軍與四十三軍為爭奪花江河(即貴州黔西南境內的北盤江)陣地而相互混戰,又在八輪橋相持,對峙掃射。面對死傷無數、尸橫遍野、腥氣熏天的慘烈戰場,潘一志憂心忡忡,他揮筆寫下數首記敘戰事場面的詩篇,其中的《過花江河》和《上關索嶺》這兩首七律表現出來的憂慮之情尤為激烈。國內軍閥混戰給人民帶來的苦痛使詩人心中最為悲憤,從詩中可以看出他對祖國前途和命運的深深憂慮。
過花江河
漫天烽火起干戈,踏破花江戰壘多。
血染懸崖疑赤壁,腥騰濁浪擬黃河。
鐵橋練斷橫波渡,鳥道云封叱馭過。
慢說巉巖天塹險,關津有道入牂牁。
“漫天烽火起干戈,踏破花江戰壘多”,極言國內軍閥混戰的無休無止和規模之大、波及范圍之廣;“血染懸崖疑赤壁,腥騰濁浪擬黃河”,是對軍閥戰爭場面的描寫,詩人并沒有直觀地加以描繪,而是巧妙地以“疑赤壁”“擬黃河”來對“血染懸崖”“腥騰濁浪”進行對比,讓讀者讀到這兩句詩時,能情不自禁地想起歷史上烽火連天的赤壁之戰和濁浪排空的黃河之水。詩人引古入今,通過古今對比,來為讀者講述軍閥混戰場面的慘烈和血腥。潘一志的這首詩直接揭露了軍閥長期以來的窮兵黷武和連年混戰,給黎民百姓造成的深重災難。詩人把矛頭指向軍閥,從靈魂深處迸發出激烈的抗議,充分表達了詩人的憤怒之情。這首七律具有深刻的憂國憂民思想和尖銳的批判意識,這和杜甫《兵車行》中的“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有異曲同工之妙。
上關索嶺
快步連登造極巔,得從關嶺上云間。
一聲長嘯驚天外,萬疊層峰拜膝前。
放眼頻觀空宇宙,驚心猶未靜烽煙。
英雄逐鹿誰先得,戰壘縱橫白骨懸。
潘一志的《上關索嶺》,首聯極力描寫貴州高原呈現出來的莽莽的崇山峻嶺,關嶺高峰聳入云天。登高望遠之后,詩人以“一聲長嘯驚天外,萬疊層峰拜膝前”之句,讓頷聯道出了眼前氣勢恢宏之景,頗有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氣勢。接著詩人筆鋒一轉,憂國之思即紛至沓來,“放眼頻觀空宇宙,驚心猶未靜烽煙”;頸聯則表達出詩人對內戰不息導致局勢動蕩的無比擔憂。對貴州高原壯麗景色和國內軍閥混戰不休進行了深刻的描繪,兩相對比,作者對壯麗河山上演的內部混戰,極為悲憤;作為尾聯,詩人再以“英雄逐鹿誰先得,戰壘縱橫白骨懸”來結束全詩,這和杜甫《兵車行》中那句“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該是何等的相似,在情景交融和古今交匯中,這首七律的思想和藝術被詩人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其間散發出來的氣息,無一不流淌著詩人濃厚的憂國情懷。
潘一志有著數次從軍,欲求報國的經歷,1933年秋,詩人在駐扎于貴州省綏陽縣的國民黨二十五軍教導師第二營,任營部編修。這支軍隊的狀況仍然讓胸懷報國思想的潘一志感到深深的失望。“作為正規軍,本該保民平安,可是為冒功邀賞,部隊常亂抓百姓充匪騙賞。長官的濫殺無辜,給地方造成的戕害,勝過于殺人越貨的土匪,這是潘一志所無法容忍的。”[1]59而在此前一年的1932年,中國東北全境已全部淪陷于日本之手,這時,詩人報國無門的痛苦和對國土淪陷的悲憤,相互交織,表達了他憂國憂民和感時傷懷的焦急心態,以《正安軍次雜感》(其二)為例。
《正安軍次雜感》(其二)
投筆從軍古播州,盾頭磨墨又何求。
十年校務慚尸位,千里鄉思作夢游。
知己感恩誰是鮑,登樓作賦慨依劉。
不堪翹首望東北,國是縈懷系杞憂。
報國無門的失落,功業未成的悲傷,備嘗辛酸的委屈,歷經坎坷的磨難,凡事種種,皆縈繞于胸。此時詩人悲痛欲絕,在兵荒馬亂、人人自危之時,潘一志仍抱著一顆報國的赤子之心為國家領土的淪陷而悲戚。南宋愛國詩人陸游在《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其二)中為國土淪陷這樣寫:“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二十世紀上半葉面對國土淪陷,作為詩人的潘一志也吟詠出“不堪翹首望東北,國是縈懷系杞憂”的詩句,古往今來,飽受儒家思想影響、心懷憂患意識的詩人,在面對國土淪喪之時,抱有的強烈哀慟之情,如出一轍,盡管時過境遷,今之讀來,依然讓人為之動容。在潘一志的古風詩《游黔靈山》中,多次出現詩人對國家前途和命運深切憂慮與關切的詩句。諸如:“渺渺兮余懷,魚爛憂家國”“莽莽兮神州,割據勢分裂”“誓拋我頭顱,誓灑我熱血”“不為名利爭,犧牲去殺賊”“不作亡國奴,是鬼亦壯烈”“潦倒雖半生,壯志未衰歇”“為國求生存,何復太消極”等等,憂國之心,溢于言表。此外在詩人的《浪游集》中,憂國之句,亦不勝枚舉。諸如:“無端倭寇犯神州,怪雨盲風無限愁”“鐵血不忘期有日,與君慷慨賦同仇”(《送別》其二 七律)“橫眉奮起掃愁魔,顧影中原感慨多”(《題像》七絕)“漫道長安尋樂處,縈懷家國幾時休”(《南明河畔有感》七律)“匹夫原有責,天墜曾憂杞”(《感懷寄友人》古風)“漫天烽火慨夷侵,回首中原白感生”“報國幾時酬壯志,重洋直渡搗東京”(《重游榕江五榕山有感》其三 七絕)“家國縈懷感,愁腸淚欲煎”“倭焰今方熾,金甌缺未全”(《白發感》五律)“烽火驚邊患,莼鱸思故鄉”(《臺江得勝關留別》五律)“國難正嚴重,努力奮前程”“此生已許國,臺水可盟心”(《臺江橋惜別》古風)“國事憑誰訴,江濤日夜鳴”(《都勻大橋遠眺》五絕)“戰火漫天前史空,黔南遍地血飛紅”“只余焦土空遺憾,國破家亡感慨同”(《一九四四年冬日寇竄擾黔南五縣創巨痛深 有感步陳某原韻》其一 七律)“何時厭亂天心轉,舉世和平慶大同”(《一九四四年冬日寇竄擾黔南五縣創巨痛深 有感步陳某原韻》其二 七律)“關懷國是心如結,軫念民生志未酬”(《由榕江赴獨山 船中有感》七律)以及《歸農集》中的“觸目田園寥落盡,傷心家國亂離頻”(《步〈 寄懷〉》原韻其四 七律)“煉石徒勞終莫補,移山有志亦虛過”“翹頭問天天不語,怎將壯志付蹉跎”(《又倒次前韻》七律)等等,無一不體現出詩人對國家前途和命運的深切關注與持續憂慮。
潘一志詩歌憂患意識除了對國家命運和前途的擔憂之外,其詩歌另一個的重要表現則是對黎民疾苦和遭遇的悲憫。在中國傳統儒家文化中,以民為本是儒家德治的思想基礎,仁者愛人更是儒家代表人物孔子的核心思想。正因為“以民為本”和“仁者愛人”是儒家治國的核心價值所在,這使得古往今來那些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詩人表現出來的憂患意識往往是一種范圍廣闊的天下意識,如屈原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于謙的“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鄭燮的“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等等。
潘一志詩歌對黎民疾苦和遭遇的悲憫,其根源除了受到中國傳統儒家思想影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淵源就是他的家世背景。潘一志的祖父潘文秀本身就是一位同情底層百姓、關注民間疾苦的詩人,他著有的《松亭詩稿》,雖然已經散佚,但其寫的七言古詩《一兩五有序》,卻成了水族書面文學的濫觴之作。“該詩用‘賦’的手法,將敘事、議論,抒情融于一體,以第一人稱直接描繪、抒發所見、所聞、所感,真實深刻地反映了封建官府窮兇極惡地催逼賦稅,水族窮苦百姓被迫賣兒鬻女、流離失所的極其黑暗的社會現實。”[3]潘文秀在詩中描繪封建時代水族底層民眾的“披星戴月田畝間,手胝足胼不惰寙”和白居易在《賣炭翁》描寫燒炭老人勞作場面的“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何其相似。描繪吏役兇殘的詩句“開征過了十五天,吏役登門猛如虎”,這又和杜甫的“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如出一轍。面對黎民百姓“剜肉難醫眼前瘡,余谷變賣倒篝簍”的無奈和“更差吏役辛苦錢,哀求不許復震怒”的哀求,吏役不但不予以同情,反而變本加厲,面對饑寒交迫的窮苦黎民,兇神惡煞的吏役采取的是“鐵鎖套頸苦鋃鐺,擄去爛皮和破釜”來砸骨吸髓。“夜深晚飯兒問娘,灶里燒柴沒鍋煮”和“瓦缸裝米無半粒,篾籠裝布無一縷”以及“破壁吹來西北風,枵腹上床背傴僂”這幾句,更是力透紙背,極言封建時代邊地水族底層百姓被橫征暴斂之后,衣食無著、饑寒交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披星戴月田畝間,手胝足胼不惰寙”,換來的是“鬻子作奴女作婢,依依割愛淚如雨”的悲慘結局,最后在欲哭無淚中,悲愴地發出“有子不如無子好,無子絕糧免痛苦”的長嘆!封建時代把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看得極為重要,這里卻反而言之,認為無子更好,這與杜甫在《兵車行》中的“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的悲傷和無望,在思想和意境上是一致的,其道盡了底層百姓的萬般凄苦,表達出詩人對黎民生活處境寄予的無限同情和無望的悲鳴。
潘一志家學淵源深厚,詩人飽受祖父、父親的儒家文化思想教育和文學熏陶,儒家傳統文化的核心是民本思想,潘一志詩歌也表現出憂患意識和對黎民疾苦和遭遇更多的關切和同情。在這一點上,他繼承和發揚了其祖父潘文秀“以民為本”的創作思想。潘一志對黎民疾苦和遭遇抱有深切悲憫的詩歌,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怨刺和批判黑暗的社會現實,二是對民生疾苦與遭遇的悲憫。很多情況下這兩者又常常融為一體,在同一首詩中,這兩種感情又呈現出相互交織、密不可分的情況。潘一志的詩歌常常廣泛深切地反映黎民百姓在戰爭中的苦痛,如“遍野嗷嗷鴻雁聲,流離瑣尾慨民生”,表達詩人對民生艱難的憂心忡忡。面對外敵侵入,當權者不顧百姓安危,先行逃避的卑鄙行徑,他寫下了“敵雖猛進軍孤入,官自逃亡勢蹙窮”“陣地轉移千里外,難民顛沛萬山中”的詩句,深刻地揭露當時的當權者不顧黎民百姓死活的社會現實;看到百姓因為自然災害和戰爭頻發,不得不流離失所時,他發出 “水旱連災兵燹后,田園寥落亂離中”的感慨;看到戰爭給黎民帶來的生存艱難,他留下了“八年抗戰膺艱巨,五縣淪亡困益窮”“廣陌連阡舊土司,貧民開墾上嵚崎”的真實寫照。面對戰亂頻發、民生多艱的社會現實,他吟詠出“幾生化著甘霖雨,解盡云霓渴望愁”的心愿等等。潘一志用詩歌對身處戰亂年代的底層百姓進行持續關注,他的筆下詩句的沉痛悲吟,使得當時底層民眾的斑斑血淚,得以留存。潘一志1945年寫于貴州省獨山專員公署的古風詩,即《荔波浩劫紀實并記》最能體現詩人以民為本的思想和他對黎民百姓疾苦和命運的悲憫。
“1944年11月,日本侵略軍進犯貴州。11月27日,黔、桂兩省分界處荔波一側的黎明關被日軍攻破。11月30日三都縣城失守,12月2日獨山、丹寨兩縣淪陷,12月3日荔波縣城、都勻境內日軍鐵蹄飛揚。國民黨軍在獨山、荔波戰場作戰略轉移抵抗,戰事頗為激烈;荔波至三都一線,無國軍保衛,全由以水族為主的民間武裝力量抗擊日寇,戰況慘烈……”[1]134。 日軍在荔波境內肆虐之際,“縣長陳企崇率保警隊棄城而隨二十七集團軍司令楊森逃往鄰縣的榕江縣城”[1]135,深處險境的潘一志,不顧個人安危,“聯絡進步士紳,組織民眾堅壁物質,疏散市民。”[1]135詩人將日寇蹂躪故土、縣長守土失責、土匪掠村燒寨、久旱無雨、蝗蟲肆虐、山洪暴漲、田土淹沒、荔波十萬生靈轉徙流離,呼天號泣,苦不堪言的慘痛景象收入詩中,使得此詩自始至終都籠罩在對守土失責者的極端憤慨,對黎民百姓慘遭蹂躪的無比悲痛的基調之中。深處戰爭旋渦的詩人知道故土淪陷時,心痛交加地在詩中寫道:“全月三日荔城陷,噩耗傳來淚欲傾。”面對荔波黎民百姓慘遭戰亂之苦,詩人寫下“黑煙沖天驚火起,荔民何辜竟遭此”的同情和叩問。日寇入侵,貪生怕死、守土無責的縣長逃跑,而九阡水族百姓,卻扛起大刀、長矛跟日寇血戰,兩相對比,判若云泥,于是詩人高呼“偏是民眾不怕死,大刀殺敵九阡里”,對守土失責、行徑惡劣的逃跑縣令,詩人予以最為憤怒的抨擊:“血肉換取太陽旗,縣令報功恬不恥”。面對“四鄉土匪復乘機”,官府卻“盤踞坐大任群賊”;面對“哀鴻遍野嗷嗷鳴”,官府卻“褎如充耳不關情”。極言詩人對底層黎民百姓遭遇的無比悲傷和對為政不仁者的極端憤慨。黎民百姓在戰亂之后,桑梓故園已是“貨物擄盡房屋毀、豬雞殺絕塘魚死、懸釜待炊千百戶……”,在歷經“兵災匪禍”之后,只能“瑣尾流離”。底層黎民百姓欲重建家園,換來的也是血淚斑斑,“筑渠戽水晝復夜,鶴形傴僂呻吟頻”換來的是“蝗蟲嚙盡葉連莖,束手無策心孔疚”,更兼“入秋山洪復暴漲,田土淹沒更無望”,最終“勤勞終歲競成空,躑躅呼號哭天喪”。在古風《荔波浩劫紀實并序》中,面對黎民百姓的深重苦難和凄涼處境,詩人最終以“長歌一詠復三嘆,長夜漫漫守達旦”來跟黎民百姓同呼吸和共患難。潘一志對黎民百姓的疾苦帶有深切悲憫的情懷,并將這種情懷付諸現實,諸如:組織民眾堅壁物質,疏散市民,兩次為黎民百姓,告倒貪官污吏等等。雖然在現實世界中詩人并沒有能力去解救底層黎民百姓的疾苦,但他總是念念不忘地去同情和悲憫他們的苦痛,并希冀他們能夠平安地活下去,這種愿景在他的詩歌中,經常得到表露,諸如:“裸體乞兒不禁寒,沿街叫化強遮攔”(《畢節雜感》其二 七絕)“何故萑符遍地生,根追癥結問民情”(《畢節雜感》其五 七絕)“醫瘡痛剜心頭肉,再寄來春淚欲汪”(《畢節雜感》其九 七絕)“十日城門鎖不開,卻因淫雨欲為災”(《久雨閉北門戲占》其一 七絕)等等。二十世紀上半葉,潘一志數次從軍、從政、從教,其報國理想均無法得到實現,但面對百姓苦難,他吟詠出來的“幾生化著甘霖雨,解盡云霓渴望愁”和“長歌一詠復三嘆,長夜漫漫守達旦”等詩句,卻能一直震撼著后人的靈魂。詩人的心能跨越個人的生死榮辱,自始至終對底層黎民百姓的疾苦和遭遇給予持續的關注和永恒的憂慮,其強烈的憂民意識業已超越了傳統儒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處世要求 。
潘一志詩歌的憂患意識,還體現在對個體人生挫折和苦痛的感慨上。茫茫宇宙,在時間上,無始無終;在空間上,無邊無際。對于持久永恒的大自然而言,個體生命極為短促;而對于強大的政治和復雜的社會來說,個體生命的存在也極為脆弱。因此個體生命對生存走向的焦慮、對生命的追尋和叩問,伴隨著人類社會一路走來,已是亙古不變的一個千年話題。從《浪游集》到《歸農集》,潘一志詩歌中對人生挫折和苦痛的感慨,極為常見。詩人才華滿腹,步入社會后,面對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心中懷才不遇的惆悵苦悶尤為明顯。如1929年詩人流落于貴州興仁時寫的《興仁旅次雜感》(七律三首),先看第一首。
興仁旅次雜感(其一)
夜半孤燈未忍眠,風風雨雨奈何天。
驚心時事棋翻局,轉瞬韶光箭出弦。
世味飽嘗同嚼蠟,人情識透學參禪。
閑鷗莫笑窮途客,自古儒冠誤少年。
歷經生活磨難、事業未成的人生處境,面對軍閥混戰、天下動蕩的社會現實,詩人的報國理想難以實現而變得惆悵滿懷。詩人以“夜半孤燈未忍眠,風風雨雨奈何天”來抒發自己的懷才不遇,在悲愴感慨中,他又以“驚心時事棋翻局,轉瞬韶光箭出弦”來感慨時光的飛逝,表現出吳鉤空握、壯志空懷的深層憂郁與苦悶。
興仁旅次雜感(其二)
京華冠蓋氣橫秋,措大窮酸只罷休。
孤憤難償甘落拓,半生漂泊復何求。
功名蓋世羞屠狗,富貴還鄉笑沐猴。
坐客三千誰脫穎,侯封盡屬爛羊頭。
古往今來,有建功立業情懷、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想的文人士子在現實生活中,往往要面對的是心中理想和現實殘酷的不對等,理想和現實的極大反差,于是詩歌在他們心中就成了一種悲憤的寄托,此詩表露出潘一志在山河含恨的時代背景下,獨自感慨“孤憤難償甘落拓,半生漂泊復何求”的滿腹悲傷。
興仁旅次雜感(其三)
誤入塵凡廿九秋,鋦天踏地自搔頭。
來生祝我成頑石,莫再隨波墮濁流。
歷變滄桑同泡幻,可求富貴等云浮。
沙蟲一例原何益,翻悔當年鑄六州。
“誤入塵凡廿九秋,鋦天踏地自搔頭”,曾經的努力和拼搏,一如浮云在滄桑的世事中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這與陸游“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的衷情傾訴頗有幾分相似;心中塊壘無法消除之后,詩人用“來生祝我成頑石,莫再隨波墮濁流”來寄托情懷,這和陶淵明的“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又有幾分相同。但從整首詩來看,潘一志憂患意識蘊涵的情感依然是詩人心中那無法排解的壯志難酬。對人生憂患的感慨,在潘一志的詩作中表現得非常明顯,尤其是當面對生離死別之時,其詩歌的透出感情尤為悲切。如《挽李君伯純》(其一),這是一首七絕。
挽李君伯純(其一)
達觀歸寄古今同,我哭先生卻為公。
此后與誰談正義,九原能否夢魂通。
潘一志以悲愴之心哭訴友人離世,其哀慟之情難以言表。“此后與誰談正義,九原能否夢魂通”一句,道出了詩人痛失知音的無限感傷。潘一志為悼念亡妻潘媛貞所寫《悼亡》詩,其中五律四首,七絕四首。先看五律中的第四首。
悼亡(其四)
醫書曾涉獵,時癥可追尋。
小別才周月,沉疴竟喪身。
斗升偏誤我,湯藥可憐君。
歸來呼負負,誰是夢中人。
面對妻子突然離開人世,詩人表達出來的是深深自責,其情感真摯,尤為真切感人。再看七絕中的第四首。
悼亡(其四)
小別竟成千古恨,歸來只見一家空。
艱難未了營齋葬,一片酸辛結五中。
面對天人永隔,詩人寫到“小別竟成千古恨,歸來只見一家空”,這與蘇東坡的“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潘岳的“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又有何異?沉痛中,自是對亡妻不盡的懷念。1943年11月,潘一志長女、時年二十三歲的潘懋禧病逝于榕江國立師范學校,九個月后的1944年7月,詩人的長子潘懋祺又因病離世。潘一志對長女和長子的先后離世,表現出極大的悲傷,人生如此無常,生命易逝的憂患意識充盈其中,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苦中,詩人寫下了哭女詩和哭子詩,這些詩句,內容哀婉,極盡哀傷之情。先看其《哭女詩》中的第十首。
哭女詩(其十)
荒郊矗立一孤碑,石上刊成哭女詩。
一字一聲一滴淚,是詩是淚有誰知。
“1943年11月,潘志長女潘懋禧在榕江師范病歿。女兒的辭世,對潘一志的打擊特別大。 ‘一字一聲一滴淚’是潘一志知道女兒逝世時悲痛欲絕的真實情態。全詩體現的父愛精神在水族地區影響深遠,六十多年后的今天還常有人提及。”[1]118《哭女詩》字字是淚,句句是血,詩中對女兒的追憶,以逐步推進的方式,讓悲傷之情層層深入,在低沉的詩句表述中,詩人對愛女逝去的悲傷,籠罩在灰暗的情緒之中,此起彼伏地叫人肝腸寸斷,讀之,令人不禁愴然而泣下。
長女和長子先后離世,悲傷和無奈籠罩于潘一志的心胸,在悲傷的心境下,他以“去年冬月哭禧女,今年七月哭棋兒”起筆,然后用“屈指周年九月余,慧中秀骨夸鳳雛”“望孫可慰泉下祖,蚌猶未老慶生珠”來追憶長子生前的天資稟賦;再以“呼媽呼伯聲咿啞彳亍甲欲行腳交叉”“翻書認識之無字,握手執筆學投鴉”來描繪愛子生前的活潑可愛。到此,詩人筆鋒開始轉向,他將長子從染病到臨終前的過程進行了敘述,最后用“傷心最是臨危句,蜂聲細說‘ 沒吃了’”來表達詩人的苦澀、悲傷和無助。“四壁寂靜燈路黑,荒雞聲聲增愴惻”,長子于深夜死去,詩人用黑夜的漫長和雞鳴的愴惻來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荒涼和凄苦。讓讀者仿佛已看到肝腸寸斷、痛徹肺腑、老年喪子之人立于眼前。“哭子之淚,幻化成垂掛的簾子,定眼看竟是滴滴泣血。”[1]122最后詩人仰頭長問:“天心胡太忍?天道有誰知?”呼應開頭,讓全詩籠罩在無盡的悲傷之中。
人生挫折和遭遇,表現在潘一志詩歌創作上,那就是深沉的感慨和吟詠,潘一志對人生挫折和苦痛的感慨,匯集到他憂國憂民的情懷之中,融成的憂患意識極為強烈。對人生憂患意識的一詠三嘆,論述在《浪游集》和《歸農集》中,讀此類詩作,往往讓人悲愴落淚。
此外,在詩人的《歸農集》中,諸如:“怕將往事說從頭,轉瞬年華春復秋”(《步〈寄懷〉原韻》其三 七律四首七律二首)“顧影當年傷老大,不堪殘漏聽晨鐘”(《步〈寄懷〉原韻》其六 七律四首七律二首)“喪亂流離同一病,自傷未幾復傷君”(《步〈雜感〉原韻》其三 七絕四首)“彈指滄桑幾度遷,不堪回首話當年”(《有感》七絕)“世與我相違,復駕亦何益”(《邑令周紹伊強以縣府秘書職務走避述懷》古風),“半百殘年負負呼,功名早信命中無”(《友人寄送好橘種并頌以“不求官一品 但愿橘千頭”感謝以詩》其一 七絕二首)“不解群芳爭艷色,繁華春夢了無緣”(《步〈詠菊〉原韻》其一 七絕二首)“老大悲傷志未成,不堪時事再回縈”(《有勸“仍服公務以解決生計”賦此謝之》七絕)“滄桑一變一飛梭,造化頻將好事磨”(《又倒次前韻》七律)“休將往事苦尋思,已悔當年覺悟遲”(《步〈感興〉原韻》其一 七絕二首)“問君誰與易滔滔,悲憫婆心枉自勞”(《步〈感興〉原韻》其二 七絕二首)“東隅雖逝桑榆在,壯志何曾減少時”(《步〈遣懷〉原韻》其一 七絕二首)“去年漂泊才恢復,昨日繁華又落空”(《步〈落花有感〉原韻》其一 七律二首)“今夜月明人靜望,不知秋思屬誰家紅”(《秋夜小池玩月》七絕)“繁華如夢古猶今,回首當年百感侵”(《重陽后三日賞菊》七絕)等等,無一不表達詩人對人生挫折和苦痛的喟嘆和感慨。
作為水族最為著名的史學家和二十世紀上半葉水族詩歌創作的重要詩人的潘一志,他有著數次從軍、從政、從教的社會經歷,豐富的社會閱歷,使得詩人對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現實的認識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境內戰爭頻發,諸多重大歷史事件接踵而至地發生,詩人在動蕩不安的社會中經歷戰亂的痛苦,過著空懷理想、壯志難酬和顛沛流離的生活,使得他對國土淪陷和黎民疾苦有著更為深刻的認識。
在烽火連綿、遍地哀號的二十世紀上半葉,潘一志憂國憂民憂己的多重憂患意識除感慨人生之外,更多的是體現人民疾苦、反映國難深重,“潘一志的詩歌立意明確,結構嚴謹,在眾多的詩篇中雖然流露出憂憤心情,但他憤世并不厭世,悲怨并不悲觀,能激發人民敢于正視現實,從而去尋找救國之路。”[4]對生存困境進行深刻思考、對社會現實提出批判意見是憂患意識的精神內核,因此憂患意識是一種防范和預見,更是包含危機感、緊迫感、責任感以及使命感在內的理性認識。“從文化的被啟蒙到文化自覺,文化身份的混雜與家國重建努力的時代背景,共同催生了以潘一志為代表的少數民族詩人舊體詩寫作的現代因子。”[5]無數人生體驗和社會實踐,才能形成真切的憂患意識,把憂患意識轉化成積極的實踐導向,讓生命去突破困境,讓人生去超越憂患,從而讓憂患意識變成改變人生困境和推動社會進步的精神力量。
二十世紀上半葉,潘一志投身于廣闊的社會實踐之中,但他救國救民的遠大抱負并沒有得到實現,于是儒家思想中的憂患意識郁結于詩人之胸,并最終在詩人的詩歌創作中得到了釋放。潘一志憂國憂民的思想導致了他憂患意識的形成,知識分子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他的詩歌創作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一定程度上詮釋了他作為中國傳統儒家文化傳承者的理想性人格;詩人亦詩亦史的詩風,將憂國、憂民、憂人生融為一體,使得其詩歌的憂患意識尤為強烈,凸顯出的濟世情懷和民本思想,在提倡文化自信的當下,非常值得我們去挖掘、繼承和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