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戀
(四川民族學院,四川 康定 626001)
康巴地區位于橫斷山區的大山大河夾峙之中(即青藏高原東南部),是我國三大藏族集聚區之一,其行政區域主要為四川省甘孜州、青海省玉樹州、西藏自治區昌都市、云南省迪慶州。康巴地區地域遼闊,傳統民間音樂形式豐富多樣,主要包括歌舞音樂、戲曲音樂、民間歌曲、曲藝音樂、民間器樂等。其中民間器樂表演形式豐富,民間樂器種類繁多,大致可分為拉弦樂器(藏弦胡(如圖1)、根卡、鐵琴等)、吹奏樂器(藏式嗩吶(如圖2)、銅欽、骨笛、甲林等)、彈弦樂器(扎木聶(如圖3)、藏琵琶等)、打擊樂器(熱巴鼓(如圖4)、串鈴、巴郎鼓等)四大類。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在千百年歷史發展長河中形成了其他民族、地域文化所不能仿效的氣質神韻、形式格調,孕育出獨具康巴地區民族特性的音樂奇葩。

圖1(攝/周戀)

圖2(攝/王博)

圖3(攝/白瑪次仁)

圖4(攝/澤吉)
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全球化步伐的加快,多元文化相互碰撞、逐漸融合。康巴地區原本豐富多彩的民間音樂文化在外來音樂文化的沖擊下逐漸衰退,甚至瀕臨滅絕,尤其是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在文化大融合背景下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因此,在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呼聲下,作為年輕一代器樂學習者和研究者應當肩負起傳承和發展康巴地區民族傳統器樂文化的歷史使命,為我國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繁榮和發展做出貢獻。
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在我國民族音樂文化中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其傳承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從廣義而論,少數民族音樂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的藝術瑰寶,在我國民族音樂文化中占據重要地位。康巴地區傳統民族民間器樂文化作為少數民族音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傳承保護傳統民族樂器是一個國家和民族對其自身文明軌跡的守護和發揚,是對人類精神財富的繼承和保護,更是全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對于提高國民素質、增強國際競爭力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正如習近平總書記談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1]從狹義而論,一方面,在康巴地區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活著藏、漢、彝、羌、納西、白、獨龍等十多個兄弟民族,他們在這里繁衍生息,和諧共處,在歷經千百年生產勞動和生活實踐中,共同創造了獨具特色的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這份珍貴的民族器樂文化是各族人民智慧的結晶;是各歷史時期人們現實生活的生動寫照;更是各族人民生活、情感的真實流露,體現了其獨特的歷史文化、民風、民俗以及民族性格。然而,在多元文化發展背景下,各民族音樂文化在不斷相互交流、借鑒中尋求共同發展,逐漸以更加開放、包容的心態實現了民族音樂文化的相互融合,成為維系民族情感和促進民族團結的重要基礎。另一方面,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具有獨特性、民族性和多樣性等特征,傳承和發展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不僅能加強人們對本土音樂文化的關注和理解,增強康巴地區各民族文化自信,提升各民族群體歸屬感,還能加深康巴地區各族人民對本民族及其他民族的文化認同,有助于提升人們的審美能力,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
近年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呼聲下,雖然政府和相關社會機構加強了對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保護傳承的支持力度,但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樂器種類越來越少,樂器傳承人越來越稀缺,樂器演奏作品越來越匱乏,其傳承和發展狀況不容樂觀。
首先,康巴地區是一個伴隨長期歷史發展而逐步形成的多民族文化和多民族混雜居住區域,在其民族文化形成過程中存在著諸多認同因素,如族群認同、信仰認同、身份認同、音樂認同等。“認同是傳統在社會生活中的必要條件,沒有認同,傳統就不可能穿行于現代社會。”[2]康巴地區本土民族民間器樂文化認同受人員流動化、身份相對化及競爭化等因素影響,使本土民族樂器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遭受破壞。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深入,音樂文化的不斷融合,康巴地區年輕一代受外來器樂文化的影響,逐漸傾向于西方音樂文化,盲目追捧西洋樂器,如吉他、小提琴、鋼琴等,對本民族音樂文化認識不足,缺乏對于本土器樂文化的研讀,進而導致部分民族樂器出現后繼無人的現象。
其次,康巴地區民族樂器一直保持傳統的制作方式,以康巴地區最具特色的拉弦樂器“藏弦胡”為例,“藏弦胡是雪域高原藏族特有的拉弦樂器,采用藏區特有的牛角、杜鵑木、羊皮、馬尾等材料制成,具有區別其他拉弦樂器的獨有特點,是雪域高原上獨特的藏族精靈。”[3]筆者在甘孜州巴塘縣進行田野調查時,有幸采訪到巴塘縣有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巴塘弦子)的傳承者——扎西老師。扎西老師從5歲開始學習巴塘弦子,并嘗試制作藏弦胡,如今他在藏弦胡制作方面技藝精湛。扎西老師和筆者描述了藏弦胡的制作步驟,他說:“藏弦胡的制作過程非常復雜。制作一把藏弦胡需要多種木材,如杜鵑木、花椒木、核桃木等等,藏弦胡的每個部位需要選擇不同的材質。首先要將不同材質的經過甄選的木材截成段狀,其長度和寬度應分別按照藏弦胡的琴筒、琴桿、琴頭等的尺寸裁截;其次選用裁截好的杜鵑木制作琴筒,花椒木制作琴桿等,每個部件制作好后放置于陰涼且略潮的地方;再次還需要請巴塘縣境內有名的畫家在固定的木材上畫上龍頭的圖案;最后將之前制作好的部件進行安裝,再將調好的色彩對應每個部位上色,這樣一把精美的藏弦胡才算制作完畢。”目前康巴藏區大部分民族樂器仍然保持著這種傳統的制作工藝,其樂器制作缺乏相對的規范性和嚴謹性,導致一些民族樂器在音域、音準、表現力、音量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并且整個制作過程耗時太長。另外,樂器的生產制作主要以家庭為基本經濟單位,有需求才進行制作,這種制作與銷售為一體且被動地經營模式限制了生產規模的擴大,不利于民族樂器的傳播和弘揚。
再次,康巴地區民族樂器主要的傳承方式為“口傳心授”,包含家族傳承和師徒傳承兩方面。家族傳承是指長輩對具有血緣關系的晚輩們進行言傳身教和修習,基本上不傳授親緣關系以外的人,家族傳承的技藝延續取決于家族勢力的強弱,而當古老的家庭傳承方式無法承擔其原有的傳承功能時,一方面部分器樂愛好者開始在本土尋找合適的器樂老師;另一方面對于一些有學識的樂器傳承人,他們為了保護和傳承本土器樂文化,也會主動去尋找自己的樂器技藝傳人,正是基于這種社會環境和條件下,師徒傳承逐步形成,并在長期歷史階段成為康巴地區民族樂器最主要的傳承方式。康巴地區大多數民族樂器雖然得到多數本土民眾的喜愛,卻因其特殊的傳承方式導致僅有極少數人能進行樂器演奏。口傳心授是一種由民間自發興起的傳承方式,其限定性和隨意性特點在一定程度上不僅限定了更多樂器愛好者,同時還加大了學習的難度。隨著現代化進程快速發展,傳統理念到現代理念的過渡是康巴地區民族樂器未來發展的必然趨勢,其生存和發展必須適應時代的變化發展。因此,只有不斷地改變古老傳統的繼承和傳承方式,才能使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在新時代綻放光彩。
為了有效地傳承和發展民族樂器,一些學者提出了諸多建議,如:構建中國民族樂器數字圖書館為音樂工作者和愛好者、民俗文化研究人員提供資源和交流平臺[4];建立中國民族樂器的音色庫來搶救瀕臨滅絕的樂器[5];建立少數民族樂器博物館和職業的中國少數民族樂團[6]等等。這些建議固然有利于保護瀕臨滅絕的民族樂器,但難以實現民族樂器的“活態傳承”。因此,筆者就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傳承和發展提出以下策略:
“民族文化認同表現為對本民族長期歷史發展中形成的優秀文化傳統的堅守和維護,并為此付出了強烈的感情甚至是生命。”[7]“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只有對自身文化具有足夠的自信心和認同感,并愿意為之探索和努力,才能通過文化進步帶動整個國家的快速發展。”[8]民族文化認同是一種文化責任感和文化歸屬感的體現,不僅能提高民眾對本土器樂文化的欣賞與熱愛,而且還能加強對本土器樂文化自豪感。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傳承和發展離不開康巴地區人民對本民族音樂文化的認同,民族音樂文化認同是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傳承和發展的必要前提。對于如何提升康巴地區民眾對本土民族器樂文化的認同感,關鍵在于政府的正確引導。一是政府應承擔傳承保護民族器樂文化的責任,做好民族器樂文化保護規劃,建立長期有效的保護工作機制,做到有專門機構負責和專項經費支持,進一步提升民族器樂文化的影響力。當地政府還要多組織開展各類型民族器樂文化傳承保護活動以及群眾性文化藝術活動,盡可能打造出民族器樂文化精品,使當地民眾逐步感受到本土器樂文化的藝術魅力,并積極參與到民族樂器的傳承保護中。二是政府應出臺相應的政策支持,將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引入課堂,“專業教學課堂有著嚴謹的治學風尚,對于器樂的理論和研究有著一定的權威和氛圍,對于一些不夠嚴謹、不夠科學的音樂元素起到修正作用,提供了研究如何改善、發展本土特色樂器的良好環境,豐富了教學,達到傳承發揚目的。”[9]鼓勵開發校本課程建設,逐步打造民族樂器精品課程。然而,年輕一代可以通過專業教學課堂加強對民族器樂文化內涵的學習和研讀,文化內涵是民族文化的精髓,只有對其文化內涵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和了解,才能深刻地體會到民族器樂文化不僅是先輩們的心血,更是人民勞動和智慧的結晶,才能真正做到將熱愛本土音樂文化上升到熱愛祖國、熱愛民族的精神高度。
一些民間文化一旦失去傳承人馬上就會消失。現在遺漏什么就意味著后人將失去什么,因此我們對民間文化作靜態與動態的保護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以及極大的政治、產業、藝術、文化意義。[10]對于康巴地區民族樂器來說,傳承人是其重要的文化載體,是重要的傳播者和“活化石”。
1.加強保護老一輩民族樂器傳承人
一要加強對傳承人的獎勵和資助。政府應每年投入一定的經費,建立康巴地區傳承人的生活保障機制,使他們衣食無憂,全身心地將精湛的技藝進行傳承;二要做好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傳承人的認定工作,賦予個人榮譽,使他們得到社會的認可,受到世人的尊敬。
2. 積極培養新一代民族樂器傳承人
康巴地區民族樂器是我國少數民族音樂文化的重要分支,反映了康巴地區民族音樂文化特色,在我國民族音樂發展史中具有獨特的文化價值,其傳承和發展離不開學校音樂教育。“音樂教育是教育的一部分,民族傳統音樂文化是文化的一部分,而文化和教育是相輔相成的,缺少文化的教育是不可行的,缺少教育的文化就失去了它的實際存在價值,文化和教育絕對是不可分割的整體。”[11]因此,無論是中小學還是高等院校的音樂教育都承擔著傳承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的歷史重任。
一是加強本土樂器與中小學音樂教育的有機結合。通過開設本土民族樂器演奏課程,聘請民間傳承人進行授課,將藏弦胡、藏式嗩吶、扎木聶、熱巴鼓等最具代表性的本土民族民間樂器引入課堂,加強與學生的互動,使學生們逐步了解并熱愛本民族傳統器樂文化,著重培養學生們對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興趣和愛好。
二是充分發揮高等院校的主渠道作用。高等院校(特別是康巴地區本土學校)作為培養新一代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傳承人的主要陣地,對弘揚和發展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一方面高等院校應聘請康巴地區民間傳承人到校進行講授,通過教學、交流、收徒傳藝、展演等活動,親自將精湛的技藝傳授給教師和學生,培養出更多的、更年輕的民族樂器傳承人(演奏人才和樂器制作人才);另一方面通過高等院校培養傳承人,高等院校的器樂教師需要樹立正確的傳統民族器樂文化觀,加強對康巴地區本土優秀傳統器樂文化的深入了解和學習,不僅要具備少數民族器樂文化修養,而且還要具備一定的傳統樂器演奏技能,并將其融入器樂教學實踐中,使學生對這些優秀的傳統器樂文化獲得審美體驗和情感體驗,從而浸潤學生、影響學生;再者高等院校應加大教學設備的投入,保障各類本土民族樂器設備齊全,同時創建民族器樂文化研究室,這樣才能從真正意義上培養民族樂器傳承人,從根本上推動本土民族器樂文化的蓬勃發展。
康巴地區各民族在長期生產和生活實踐中共同創造了拉弦樂器、吹奏樂器、彈撥樂器及打擊樂器等數十種豐富多彩、獨具特色的民族樂器。其中大部分樂器制作至今仍保留著傳統的制作工藝,缺乏較為系統和完善的理論研究基礎,其形制、音域、音樂表現力、音質等方面都不能滿足當下人們對音樂藝術形式更高層次的需求,這就要求本土民族樂器必須結合現代社會因時而變,通過不斷地創新改良樂器,使其自身價值得到更多的認同和肯定。
“著名律學大師、已故音樂學家繆天瑞先生曾認為樂器改良是否成功主要取決于四項影響因素, 即音域、音準、音美和表現力。”[12]筆者對此觀點完全贊同,就康巴地區目前大部分民族樂器而言,如彈撥類樂器主要是為了滿足民族樂隊合奏需求,應重點解決其形制、音量、音準、音質方面的問題,使樂器演奏性能得到不斷地提升;拉弦類樂器主要存在音準不穩定、雜音難控制、音域窄,比如藏弦胡這件樂器的定音較為隨意,通常是根據人聲來確定內外弦音高,音域僅為九度,很少運用換把演奏,因此要拓寬音域,擴展藏弦胡的表現力,其中對于音準問題要根據藏族人民對音樂審美的習慣進行靈活處理;吹奏樂器是康巴地區寺廟音樂中的主奏樂器,此類樂器的改良應加強對原有和音進行改進,可在樂器上加裝調音裝置,同時還可借鑒西洋管樂器的環鍵原理重新設計按鍵用以擴展音域;在打擊樂器方面,康巴地區位于橫斷山區的大山大河夾峙之中,所處高原地帶氣候復雜多變,而這類體鳴、膜鳴樂器極易受氣候變化的影響產生炸裂,因此其改良的重點要放在延長樂器的使用壽命上。總而言之,針對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在音準、音域、音量、音質等方面所存在的系列問題,其改良創新的前提是必須保持樂器原有音色和演奏個性,才能很好地滿足當下社會對民族樂器的藝術需求。
康巴地區特有的傳承方式“口傳心授”存在局限性和隨意性,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學習難度,限制了更多學習者的加入,不利于民族樂器的傳承和發展。因此要加強民族樂器的宣傳和推廣,需要政府的大力支持,開展器樂文化保護活動,同時也離不開民眾的廣泛參與,開展群眾性文化活動,積極鼓勵民族民眾參與到保護和傳承民族樂器的行動中。借助各種傳播媒體和傳播平臺將其融入社會生活中,并滿足當代社會民眾的需求,才能真正將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宣傳和推廣工作落到實處。
一要充分利用豐富多樣的傳播媒體,如電視、廣播、新媒體、紙媒等,通過聘請一些專家和學者們在媒體上定期開展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知識講座;邀請本土技藝高超的樂器傳承人在新媒體上開展線上民族樂器免費教學活動,對康巴地區民族樂器廣泛宣傳,促使更多的人逐步關注、接受并喜愛康巴地區民族器樂文化;二是通過文旅融合進行傳播和推廣,康巴地區的景區一般都會準備現場的民族音樂表演節目,期間可以將民族樂器搬上舞臺,通過傳承人在舞臺上表演,將民族樂器向所有游客進行展示,感染全國各地乃至全世界到康巴地區旅游的游客,讓所有人都喜愛康巴地區民族樂器。
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傳承和發展離不開作品,結合康巴地區本土實際,通過不斷收集、挖掘、整理和研究原生態音樂素材,以康巴地區民族音樂風格為主,創作出與時代潮流吻合、更接地氣的、更加完美的康巴地區器樂作品,以適應時代的發展,增強康巴地區民族樂器的活力與生命力。如筆者創作的器樂合奏作品《雪域新韻》,以康巴地區民族樂器藏弦胡為特色,融入了中國傳統民族拉弦樂器二胡、彝族吹奏樂器口弦等,樂曲吸收了康巴地區民間音樂素材和少數民族彝族等音樂曲調,融入了中國傳統民族民間音樂和聲等手法,在實踐展示中獲得了良好的效果,得到了同行和欣賞者的高度肯定和認同。民族器樂作品的創作有利于民族樂器的進一步傳承和發展。
李凌先生曾言:“一千多年來,中國民族音樂是受到少數民族音樂、樂器的充實、豐富、啟示和幫助而壯大起來的。”[13]由此可見,少數民族器樂文化在中國民族音樂文化中的地位和價值是不可估量的,康巴地區民族樂器作為少數民族樂器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其傳承和保護有利于中國民族音樂的發展。因此,作為器樂學習者和研究者,有責任也有義務為保護和傳承康巴地區民族樂器貢獻自己的力量,讓更多的人了解、尊重、熱愛民族器樂文化,為繁榮中國民族音樂文化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