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主義題材創作中的人物塑造方式研究
——以電視劇“機智的”系列為例

李牧子

一、引言

“機智的”系列作為收視和口碑雙豐收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延續了申源浩導演一貫“圍繞人為中心”的創作風格，將鏡頭始終聚焦在普通小人物的生活上，力圖向觀眾展示平凡人物的不平凡一面。在“機智的”系列中，不論是貫穿整劇的主角，還是只出現幾分鐘的配角，都被導演精心設計的出場方式和富有人物個性的臺詞塑造得形象生動。他們不僅能夠遵循當下情境中的人物動作邏輯，也能夠支撐在劇情中沒有直接展露的或者尚且隱藏的人物背景線索。更加難得的是，“機智的”系列中人物的塑造始終在為整部電視劇的精神內核服務，通過人物之口、人物之行為，潛移默化地將創作者想要表達的主流意識形態傳遞給觀眾，在無形之中闡述了充滿正能量的生活哲理。本文從人物出場戲的設置方式出發，分別分析“機智的”系列中人物的立體化和群像戲的安排技巧，最終落腳于更深層次的人物精神內核，試圖探尋現實主義題材創作中人物塑造的范式。

二、短小精悍的出場戲

在影視劇中，人物的出場意味著人物第一次在觀眾面前進行亮相表演，會為人物塑造帶來深刻的影響。觀眾可以從一個人物的出場時間、出場情景與出場方式中推斷出他的性格特征和生活背景，甚至能夠從中窺見人物的結局。在電視劇中，導演往往會安排所有主要角色盡可能早地出場，力圖在最短的時間內精悍有力地賦予每個角色獨一無二的人格。

有限的出場時間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主角數量越多則越難以把控出場環節的局面。比如，在《機智的醫生生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出場當屬第一集中五位主角團的亮相。主角人物數量之多給創作者在短時間內悉數介紹完畢的任務增加了難度。不過，在成片中可以發現，申源浩導演選擇采用成組的方式安排人物出場，利用具有典型意義的環境和情節，在極短的時間內簡明扼要地勾勒出五位主角的性格輪廓。第一組出場的是對觸電休克的木工進行急救處理的蔡頌和及楊碩亨。這一突發事件的設置既介紹了二人為何會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同處一室，又點明了角色的職業屬性，同時在對話中也向觀眾傳達了他們一位是留學歸來待業兩年的中年男醫生，一位是事業如日中天的中年女醫生。導演安排了一場意外作為兩位人物的出場戲，正是將“急救”這一對專業性要求極高的典型事件置于非典型環境（老屋）中，利用二者之間的沖突，彰顯兩位主角臨危不亂的資深醫生特質。第二組角色的出場被設置在通勤路上，私家車里的金俊莞和賴在他家蹭吃蹭喝的安正元正在度過和往常一樣的清晨。二人你來我往的幾句對話便成功塑造了一位桃花運不斷的胸外科醫生和一位把工作當愛人的摳門兒科醫生。以上兩組人物的搭配出場，使每個角色性格在對比中更加鮮明與立體，也把故事的發展推向了同一個地點——醫院。這時，醫院作為整部電視劇的核心場景才正式出現在鏡頭中。在忙碌的醫院大廳，第五位主角李翼俊終于登場。導演“故技重施”再次巧妙利用人物和環境之間的沖突，但相比于第一組典型事件和非典型環境的設置，這次則是典型環境和非典型事件之間的碰撞。被兒子在頭上黏住玩具頭盔的醫生成了意外出現的患者，接到手術通知時來不及摘除，只得頂著玩具頭盔拿起手術刀，既造就了一個略顯荒謬、極富黑色幽默氣息的手術場景，又通過李翼俊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彰顯了醫生臨危受命的職業性質。

三、充滿反轉的人物立體化

除了在人物塑造中起決定性作用的角色出場環節，如何隨著故事的展開深化人物個性也是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研究中極其重要的課題之一。和觀眾不會輕易沉浸于千篇一律的故事情節一樣，他們也不會滿足于一成不變的角色。這時候，創作者要做的便是讓人物的成長歷程和性格特質既符合觀眾的推理與想象，又要適時地對角色進行合理的補充甚至重塑，即要符合接受美學代表人物之一姚斯指出的“期待視野”這一概念。人物塑造和劇情設計一樣需要合理地突破觀眾的審美期待，制造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轉。

申源浩導演在“機智的”系列中正是遵循了這種創作理念。他幾乎很少把角色的個性信息在劇情初期便一錘定音般悉數傳遞給觀眾，而是像剝洋蔥似的，在開始只展示角色或粗糙或細膩的外皮，隨著劇情的逐步發展，一層一層地剝開角色的自我偽裝，最終抵達人物的內心世界，向人們展示其與表面截然不同的心理狀態。比如，在《機智的監獄生活》中，男主角金濟赫的人物塑造正是經歷了從電視上的棒球運動員到鮮活可感的普通人的過程。在第一集中，金濟赫是一位因為防衛過當可能面臨牢獄之災的超級明星，而在后續的情節中，導演不斷地豐富著這位倒霉蛋的個性。他看起來溫吞甚至呆滯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顆七竅玲瓏的心，他看起來一帆風順的運動生涯實際上經歷過很多次常人難以承受的打擊?？梢姡暝春剖菢O其善于引導觀眾心理取向的導演，他從不在故事開頭就強行讓觀眾接受角色的性格特質，而是把主動探尋的權利交給觀眾，讓觀眾慢慢走進角色的內心世界，逐漸愛上角色。同時，也正是這種循序漸進的塑造方法，讓觀眾樂此不疲地對眾多角色的正邪屬性進行“場外”分析。比如在《機智的監獄生活》中，彭部長在出場之后便一直是刻薄暴力、滿口“臭小子”的老派獄警形象，但劇情發展過半，隨著彭部長個性的逐漸豐滿，觀眾才意外地發現他竟然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暖心天使。如此成功的人物塑造一方面得益于編劇在前期劇情中將彭部長的負面特征最大化地展示，另一方面則要歸功于極其貼合角色的選角。由于飾演彭部長的演員堪稱業界“反派專業戶”，甚至其在其他電視劇中的反派形象被很多觀眾戲稱為“心理陰影”，因此當觀眾看到彭部長時，又一次心照不宣地認定這次又是反派角色。申源浩導演恰恰抓住這種慣性思維加以利用，在前期選角和故事展開上大做文章。事實證明，這種“人不可貌相”的描寫手法在“機智的”系列中屢見不鮮，但每一次都能成功地直擊觀眾內心，為本就生動豐滿的角色制造更多看點。

四、照拂現實的群像戲

縱觀申源浩導演的電視劇作品，從以《請回答1988》為代表的“請回答”系列到近年的“機智的”系列，都具備一個共同的特征——優秀的群像描寫。標準的群像電視劇往往都不會僅僅依靠一位主角的故事展開，而是以多名角色、幾個家庭之間的故事為線索，將眾多人物有機地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張相互影響、彼此牽制的命運之網。自然，群像描寫也是極其考驗創作者水平的一種創作形式?！皺C智的”系列中，申源浩導演處理群像戲的方法首先是將人物置于封閉的環境中，以凸顯群像戲的觀賞趣味，讓人物與環境的互動、人物之間的互動達到極致。比如，在《機智的醫生生活》中，導演將絕大多數鏡頭安排在病房、手術室等醫院內部環境中，力圖在特定場景下將病人和患者之間的張力最大化展現。而《機智的監獄生活》中的場景則更加單一，除了眾多服刑人員的回憶和獄警李部長的私人時間外，鏡頭都聚焦在監獄內部，甚至多是幾平米的牢房中或者溫室中。正是在這樣略顯局促的空間里，導演將人物之間的碰撞夸張、放大，呈現出富有張力的群像式戲劇沖突。

另一方面，申源浩導演會在開始給眾多人物留有很多待定的標簽，也會故意隱藏人物表面動作背后的不為人知的灰色地帶，讓觀眾隨著劇情的發展意識到，原來反派并非天生便是惡人，原來正派也有不堪回首的過去。這種欲揚先抑或者欲抑先揚的描寫手法給群像戲帶來了格外充足的發揮空間，也給予了觀眾更多審美再創造的主動權利。比如，《機智的監獄生活》所塑造的形形色色的服刑人員中，有為了女兒自愿為上司背鍋的替罪羊，也有看上去面善心軟的殺人犯，有為了給兄弟報仇而入獄的“善良”黑道，也有因為知情者不敢證明清白而被誣陷特殊暴力的軍官。這些人的故事通過其他角色之間的對話交代給觀眾，又通過階段式的閃回一點點將真相拼湊完整，直到最后展現給觀眾的是一個個鮮活生動的圓型人物。同樣，在《機智的醫生生活》中，五位醫生也接觸了形形色色的病患，不論是偷偷塞錢給醫生的孩子媽媽，還是出于不信任偷偷錄音的家屬，都逼真得仿佛現實生活的寫照。觀眾可以從中感同身受地獲得共情體驗，從而對角色投入更加深刻的感情，對人物命運發展投以持續的關注和期待。群像戲的魅力正在于展示眾多生活背景和經歷截然不同的人物之間的互動，有人仿佛擁有被命運之神眷顧一般的幸運，有人仿佛經歷了世間所有苦難一般的悲慘，有人選擇原諒，有人耿耿于懷，有人堅持，有人放棄，凡此種種正是現實社會的縮影。窺探其中，可以研讀到各種社會現象，以及背后促成這一切的元兇——復雜多變的人性。不論是“監獄”還是“醫院”，在申源浩導演的藝術處理下都照射出人生的千姿百態。他看似站在中立的角度將每個人的故事娓娓道來，實際上已經將想要表達的核心思想融入了群像式的表演中。

五、“真善美”的精神內核

“機智的”系列電視劇之所以在韓國大獲好評，甚至同樣被中國觀眾所認可，不是依靠罕見的題材或極具“流量”的演員，而是歸功于創作者對觀眾的尊重和對藝術的不懈追求。申源浩導演試圖通過作品和屏幕另一頭的觀眾進行一場關于情感與道德的交流。他盡最大可能地將生活點滴的細節悉數搬上屏幕，又將它們以嶄新的、富有生活哲理的形態還給觀眾，而這正是現實主義題材最寶貴的特質之一。

“機智的”系列對“真”的闡述既包括了物理真實，又涵蓋了更加深刻的情感真實。前者體現在高精度還原的拍攝場景和細致入微的道具設計，后者則通過角色向觀眾傳遞一種真實的生命感。比如，在《機智的監獄生活》中，大到一塊廣告牌，小到一頂棒球帽、一根煙都在導演別有心思的安排下積極地參與到了敘事中，而細心的觀眾也會被每個和人物產生互動的道具所吸引，研究它們的狀態以預測故事的走向。至于人物的情感真實是否成立，一方面取決于角色是否始終遵守其行為準則，是否能在自己的世界觀中邏輯自洽，另一方面則取決于人物的行為準則本身是否具有合理性。而這一點被申源浩導演處理得十分巧妙，為了在保證真實性的同時制造情理之中的反轉，他遵循了“反常必有詐”的原則，用先果后因的方式交代人物的行為意圖，給觀眾帶來了持續的新鮮感。

申源浩導演曾表示“相比規模宏大的電視劇，更愿意制作一部能和我們的生活一起走下去的作品”。顯然他成功了，而其中的訣竅在于他巧妙地把握了“善”和“美”。在“機智的”系列中，觀眾可以看到多年后以囚犯和獄警的身份重逢的金濟赫和李俊浩之間不曾褪色的友情，也可以看到張冬天醫生和她“從上帝身邊搶來的”安正元之間的愛情，還可以看到為了兒子做出很多改變的單身爸爸李翼俊和兒子宇宙之間血濃于水的親情。這些細致入微的刻畫仿佛真實社會的一面鏡子，觀眾可以從中看見自己和身邊人。導演利用更加貼近現實生活的素材和人們心中的善念為觀眾描繪了“沒有反派”的烏托邦般的理想生活，深深地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同時也傳遞著充滿哲學深意的生活寓言。比如在《機智的監獄生活》中，借每晚的監獄廣播所闡述的關于仁愛、寬容、幸福的生活哲理既打動著屏幕里的角色，也深深觸動著屏幕外觀眾們的內心。

六、結語

“機智的”系列的成功既為韓國電視劇帶來新的突破，也給我國的現實主義題材創作帶來了新的啟發?！皺C智的”系列以別出心裁的出場方式和多層次的立體形象塑造出圓型人物，以豐富多樣的群像戲作為輔助，挖掘平凡小人物生活中的真善美。優秀的現實主義電視劇正需要依靠“十年磨一劍”的精神在質量上取勝，擺脫“懸浮劇”的缺陷，深深扎根在現實生活中，以細膩的感情打動觀眾的同時也傳遞著關于生活的哲理和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