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歐洲”計劃推動的歐盟兒童電影教育項目研究

唐春林

歐洲有著悠久的電影教育傳統，將電影這一文化遺產傳遞給兒童和年輕人是歐洲許多國家近年來極其重視的教育目標。然而，電影教育在歐洲各國的發展卻參差不齊。教育理念的差異使各國電影教育各具特色。例如，法國自豪地將電影視為“第七藝術”，肯定電影院這個空間，對電視空間上的電影持否定態度。這種精英主義文化影響下的兒童電影教育與好萊塢電影工業引導下的英國電影教育完全不同。除此之外，像立陶宛、羅馬尼亞這樣的東歐國家，其電影教育受到了蘇維埃政治和文化的影響，電影多為小型的本土故事片和受到歐盟資助的藝術電影，其電影產業在“好萊塢電影”的沖擊下變得脆弱，兒童電影教育在整個國家十分邊緣化。歐洲各國的政治制度、文化傳統、經濟和教育發展水平不盡相同，兒童電影教育的水平、推廣措施和發展計劃也各不相同。“創意歐洲”計劃一直是歐盟文化發展戰略中的重點政策之一。歐盟電影教育作為“創意歐洲”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注重培養兒童對影像的欣賞、理解和批判思考的能力，同時使兒童充分參與社會文化建設，建立起對歐洲文化的親近感。

一、歐盟兒童電影教育項目的政策背景和評選機制

一直以來，視聽政策都是歐盟文化政策的核心，從媒體計劃（1991-1995）、媒體計劃II（1996-2000）、媒體追加計劃（2001-2006）、文化2007（2007-2013）到創意歐洲（2014-2020），連續20多年的政策實施為歐洲視聽產業尤其是電影產業的發展提供了充分支持。歐盟對自身文化傳統與歷史傳承的使命感，讓電影教育政策也成為歐盟視聽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

2013年，歐盟委員會通過“創意歐洲”計劃（2014－2020）。2020年11月，該計劃又延長了7年（2021-2027），預算增加到22億美元。其目標是：維護、發展和促進歐洲文化和語言的多樣性，發揚和繼承歐洲的文化遺產，增強歐洲文化和創意部門，特別是視聽部門的競爭力，以促進可持續發展。“創意歐洲”計劃的項目體系包括四個領域：文化、媒體、跨部門以及歐盟獎項和活動。在整體預算中，包括兒童電影教育在內的媒體領域預算占比約為55%，在四個領域里占比最高。

電影教育項目是媒體項目的子集，每年的總預算大概在200萬歐元左右。在促進全歐各國跨國交流的前提下，電影教育的目標是提高電影素養，增加年輕觀眾對歐洲視聽作品的了解和興趣。歐盟委員會在招標時，明確給出了項目預期達到的效果：促進歐洲各國電影教育機構的合作，擴大電影教育項目的影響力，開發具有創新性的電影教育項目，尤其是會使用到互聯網應用的項目。基本申請要求有三項：電影教育計劃的目標受眾必須是19歲以下的年輕人；在教學選片中，應以歐洲電影（至少50%）為研發基礎；至少需要3個跨國合作伙伴，其中至少兩個必須來自電影教育部門，并且該項目至少涵蓋3種不同的語言。

在對項目進行評選時，采用滿分為100分的打分制，其評價指標主要有四項，如表所示。

電影教育項目的評價指標

從項目的招標要求和評選機制來看，電影教育項目促進了各成員國之間的合作，使電影教育發達的西歐和北歐積極與南歐和東歐合作。除了像英國電影協會（Bristish Film Institute）這樣的官方機構以外，阿寶阿曲（A Bao A Qu）這類非官方機構也參與了進來，聚集了全歐的教育資源，力求打造一個跨國家的兒童電影教育體系。其中，歐盟還重點強調對數字工具的使用，一些在線的電影教育平臺逐漸被研發和投入使用，這對電影教育資源發展不平衡的歐洲來說至關重要。

二、歐盟兒童電影教育項目的內容構成

從2014年開始，多個針對兒童電影教育的項目被選中，成為發展歐洲“銀幕觀眾”領域中的一部分。在這些項目中，主要分為理論和實踐兩個部分，理論主要包括對全歐的電影教育素養的調研和教育要素的研發。涉及到的項目主要有“歐洲電影素養調研”（European Film Literacy Survey）和“電影：從框架到影響（2019-2021）”（Film Education：From Framework To Impact 2019-2021）。這兩個項目都由英國電影協會領導，給歐盟兒童電影教育提供充分的理論支持。實踐方面的項目主要有在線教育資源平臺“CINEKID:Wrap！”、“電影網”（Cined）、“歐洲電影工廠”（European Film Factory）、“電影角”（The Film Corner）、“迷你歐洲電影院”（Cinemini Europe）、“移動電影院”（Moving Cinema）、“捷徑：小故事，大問題”（Shortcut-Small Stories，Big Issues）以及線下實踐項目Abcinema、“電影：無國界語言”（Film:A Language Without Borders）、“從電影中看歐洲歷史”（Teaching European History Through Cinema）和“通過紀錄片學習”（Learning By Docs Europe）。

由于篇幅限制，筆者將圍繞“創意歐洲”計劃里投資最高、最具有代表性的項目來詳細考察歐盟兒童電影教育項目的成果。

（一）電影網

“電影網”由法國電影協會于2015年創立，是直接面向公眾的在線電影服務平臺，針對6-19歲的年輕觀眾。其提供的教育資源相對綜合，主要包括在線電影放映平臺、電影學習資源、線下培訓和實踐等。該項目是目前歐盟在電影教育方面資助最高的項目，資助金額累計達到了200萬歐元。

平臺提供了19部可在線觀看和下載的影片，包括16部長片和3部短片。類型有劇情電影、動畫片、紀錄片和實驗電影，其中最多的是類似《狂人皮埃羅》這樣的歐洲經典電影。該項目在其官方網站明確提出：教學選片的宗旨是讓歐洲的兒童在好萊塢工業電影的沖擊下意識到歐洲電影的特殊性。每部影片都有年齡分級和基本信息介紹，附帶教學材料和學習資源。除此之外，平臺還提供幫助教師進行電影分析的教學資源，目前開發了7個主題，主要包括：“在桌上”（At The Table）、“沖突”（Conflicts）、“距離”（Distance）、“在車內”（In The Car）、“逃離”（Escaping）、“現實”（Reality/Fiction）和“凝視”（Looks）。平臺還提供給學生學習手冊，主要板塊包括“電影”“歐洲視野”“電影和我”“知識拓展”。

（二）移動電影院

“移動電影院”項目是由西班牙阿寶阿曲兒童電影協會領導，針對12-19歲的兒童開發的電影教育項目。該項目提供的電影教育主要分為線上和線下兩個部分。線下部分包括：組織兒童電影節和電影放映會；提供給兒童和專業的歐洲電影人一起拍片的機會；培訓兒童采用移動設配進行電影創作。線上部分則通過“進入電影”平臺（Inside Cinema），提供多種教學材料，對經典電影進行重構，揭秘電影的創作過程。目前，平臺提供10部歐洲經典電影的相關資料，包括《百歲老人回憶錄》（立陶宛，1969）、《93年夏天》（西班牙，2017）、《血》（葡萄牙，1989）、《烏納馬德雷大街》（西班牙，2018）、《狂人皮埃羅》（法國，1965）、《重新征服》（西班牙，2016）、《美少女》（立陶宛，1969）、《四百擊》（法國，1959）、《在草地中穿越迷霧》（立陶宛，1973）、《彼得與里澤》（斯洛文尼亞，1951）、《陸上行舟》（德國，1982）。提供的材料主要包括：劇本創作階段的故事靈感、編劇筆記、電影劇本和人物小傳；視聽設計方面的拍攝地點、視覺參考、色彩搭配、服裝設計、分鏡頭腳本、音效設計和攝影風格；演員方面的選角和試鏡；現場拍攝時的故事版、場景分類、制片通告表和道具清單；后期制作方面的聲音制作和剪輯方式。

這些材料和文件都是用來想象、搜索、繪制、組織和合成一部電影的完整制作過程，呈現了來自不同時期、不同國家和不同作者的電影創作過程，讓兒童進入由材料所構建的電影空間，作為參與者，激發電影創造力。例如在電影《四百擊》中，寫到電影結尾時，特呂弗的原稿是：“Antoine court encore,——plus vite qu'il n'a jamais couru”（安托萬還在跑著，跑得越來越快）。在第二個版本中，特呂弗在結尾處加上了手寫注釋：“plus vite qu'il n'a jamais couru?en direction de la mer”（再加上：朝向大海跑去）。在閱讀這些文件的過程中，能夠發現《四百擊》中結尾的大海是如何在寫作過程中出現的，從而了解電影本身的制作過程。歸根結底，這些文件講述了電影中隱藏的故事——創作的故事。

（三）迷你歐洲電影院

“迷你歐洲電影院”項目的核心目標是針對3-6歲兒童，研發一套集觀影、互動和反思性學習的電影教學方式，并將教學方法和教育資源投放在在線平臺CINEMINI EUROPE上，供全歐的電影教育工作者使用。目前項目成果已經在平臺上投入使用，主要分為“電影目錄”和“創建游樂場”兩個部分。

“電影目錄”板塊提供了26部短片，可在線觀看和下載。短片多為敘事性不強的動畫片、紀錄片和實驗電影。每部短片都有附帶的教學材料，主要包括提供給兒童的活動卡片和教師的教學手冊。活動卡主要是為了激發兒童的創造能力，兒童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進行創作。教學手冊包括短片基礎信息、電影美學、導演信息和教學方法，其中教學方法主要包括提問方法、活動設計和教學流程。已經研發出的“游樂場”裝置包括玩樂攝影棚（Play Studio）、聲音房子（Sound House）、光學實驗室（Light Lab）和移動影像（Moving Images）。每一套裝置都和電影創作聯系緊密，兒童可以在觀看電影后，進入“游樂場”體驗電影，成為創作者，參與電影實驗，從而激發創造力和對電影的熱愛。平臺提供四種裝置的搭建方法，主要包括搭建指南、材料、關鍵物品和活動種類。

三、歐盟兒童電影教育項目的特點

（一）注重對兒童創意能力的培養

21世紀以來，歐盟委員會對于兒童電影教育的培養目標一直在隨著時代演變。2007年，歐盟從整個歐洲的視野出發，認為媒介素養是使用媒介、理解和批判性地評價媒介的不同方面和內容的能力，能夠在不同環境下進行創造交流的能力。2015年，歐盟將電影素養定義為對電影的理解水平，在選擇電影時有意識和好奇心的能力，具有批判性地觀看電影并分析其內容、電影攝影和技術方面的能力，在制作中創意地運用視聽語言和技術資源進行創作的能力。從這兩個界定來看，不管是早期作為媒介素養子集的電影教育，還是電影教育本身，對創造力的培養在歐盟的兒童電影教育中居于核心位置。從歐盟兒童電影教育各項目研發的教育要素來看，激發求知欲和好奇心，培養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從而達到批判和創意表達是各要素的主要特點。在好萊塢文化沖擊下，歐盟需要在視聽產業整個價值鏈轉型的背景下做出明智的選擇，而兒童電影教育是在短期、中期和長期發展歐洲電影和歐洲文化的可持續手段，其中通過電影對兒童的創新能力進行培養至關重要。

（二）跨文化的兒童電影教育

電影作為文本在影像表達上與社會現實存在一種“互涉關系”，視聽媒介時代的影視正逐步取代文學成為兒童認知世界的主要方式。歐盟建議電影教育工作者在選擇教學片目時除了注重不同國家/民族的電影之外，還應重視電影文本反映的性別、種族、宗教、性取向和社會背景等方面的多樣性，提供對不同文化群體和社會階層的洞察。“電影：無國界語言”項目將電影作為文本，針對7-18歲的新移民和少數裔，舉行了電影放映和教育活動，放映的電影來自歐洲各國。“捷徑：小故事，大問題”項目旨在以電影為中心，在課堂上進行公民教育，目前已開發的資源主要包括11部歐洲短片，涵蓋了不同的社會問題。從已有的項目成果來看，電影涵蓋的主題包括階層、反抗霸凌、社會排斥、社交網絡、精神健康、家庭暴力、種族、性取向和移民問題。歐盟通過電影去引導兒童發現和認識當下歐洲的社會問題，從而進一步培養他們作為社會公民的責任感，以及對歐洲電影和文化遺產的親近感。

（三）在線兒童電影教育平臺的搭建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和媒介形式不斷演變，承載并傳遞信息的媒介不斷豐富。在兒童電影教育中，新的數字技術的介入，挑戰了現有的學習空間和學習形式。歐盟電影教育項目是媒體項目的子集，每年的總預算大概在200萬歐元左右，每個項目的資金支持率不超過總體的70%。歐盟委員會在招標時，明確要求電影教育項目在開發時要注重對互聯網和新的數字工具的使用。從歐盟兒童電影教育的項目來看，11個項目中，90%都有對應的在線平臺，用來提供相關的教育資源和發布組織電影教育活動。其中，“歐洲電影工廠”和“電影角”項目，力求打造電影社區文化，除了能在平臺點播和獲取教育資源外，還能評論留言，與來自歐洲各國的老師和學生互動交流。在線兒童電影教育平臺的搭建，將兒童電影教育的受眾，由常規體系內的學生群體擴展到常規體系外的所有受眾，并最大程度上實現了終身教育和全民教育的理念，打破了電影教育的時空受限，讓受眾能夠隨時隨地沉浸于電影中。

四、結語

歐盟通過“創意歐洲”計劃，提升兒童的電影素養，培養兒童的創意和批判能力，從兒童階段建立起對歐洲文化遺產的親近感與認同感。此外，歐盟還注重新媒介在電影教育中的使用，搭建在線兒童電影教育平臺，使每一個兒童都有天生平等的機會接觸高品質的電影。雖然歐盟長期以來提倡將電影教育作為視聽政策框架的一部分，但具體實施時要看各國的實際情況，歐盟的兒童電影教育政策只能存在于倡議和鼓勵階段，無法為其成員國執行。正如英國電影協會在其政策建議中提到的那樣，歐盟及其成員國應加強合作，真正將電影教育的內容落實到中小學課程中，在全歐洲建立統一的視聽素養培養體系。歐洲人只有在專業的電影教育下成長，才能從更專業的審美和創意角度，掌握打破好萊塢視聽產品主導神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