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燕琳 雷 炫 王源綠
源于西方新新聞主義的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又被稱為特稿。關于非虛構寫作,有的學者從文學層面認為其有兩層含義:“一是‘不是’虛構,進入非虛構寫作的材料都是‘真實發生的事實’;二是‘反’虛構,寫作者不對生活進行某種主觀加工,只是如實描摹事實甚或復制現場”(張文東,2011;田香凝,劉沫瀟,2019)。有的學者從新聞層面將其表述為“運用一定的文學手法寫完全真實的故事,且具有原創的特質”(范以錦,匡駿,2017;趙文閣,2018;夏曉非,2020)。盡管目前學界關于非虛構寫作的概念尚無統一界定,但是這些定義基本談及了文學性和真實性,因此,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可以理解為一種以文學化、故事化的技巧來敘述真實發生的事件的新聞寫作方法。
在新媒體時代,移動互聯網等新技術的勃興使得即時傳播成為可能,新聞業越來越呈現出液態的特征,不少媒體從業者從對新聞時效性的爭奪轉向非虛構寫作等深度內容的創作。網易的“人間”、騰訊的“谷雨”等大批非虛構寫作平臺迅速崛起,出現了像《大興安嶺殺人事件》和《太平洋大逃殺親歷者自述》等非虛構寫作的代表作,它們多注重邊緣題材的挖掘和人物情感的表達。
“新聞傳播特別關注的是社會公眾感興趣的、與社會公眾利益相關的最新事實變動情況”①。然而,就大部分采用非虛構寫作的新聞作品而言,如《真實版“沉默的真相”:迷奸殺人案中案》《逃離那個施暴的丈夫》等作品,過度關注文學技巧,弱化了新聞背后的社會意義??傮w而言,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注重表層的敘事結構,而忽視深層社會意義的傳遞。很多作者過于關注情節結構的安排,缺少對社會背景的補充,社會意義呈現不足。以《真實版“沉默的真相”:迷奸殺人案中案》為例,作者用大量筆墨敘述檢察官杜勇破獲殺人案的過程,對關鍵沖突(強權和弱勢群體、強權與正義等)的刻畫較少,使得整篇文章更像是對一起離奇案子的轉述,反而弱化了其社會意義。
其二,忽視讀者的差異性和能動性。在新媒體時代,受眾主動獲取信息的能力提升,新聞需要關注不同背景受眾的理解能力和反饋,但如今很多非虛構新聞作品敘事進程相對封閉,缺少與受眾交流的空間。比如《逃離那個施暴的丈夫》,作者采用封閉式的結構,以回顧而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敘述事件,受眾較難參與到事件進程中,交流空間受限。
《A Betrayal》是2019年普利策新聞獎獲獎作品之一。該作品主要講述了亨利背叛其所屬的暴力組織MS-13,向聯邦調查局提供信息抓捕該組織成員,但由于當局處理不當,亨利并未獲得保護,反而被送往ICE拘留所,受到同樣被關押在ICE中的MS-13組織成員的威脅。本文基于格雷馬斯意義矩陣分析《A Betrayal》的敘事結構,通過揭示故事深層的情節結構,來探討新聞背后的社會意義的呈現。
有學者認為,格雷馬斯意義矩陣在文本的分析中被廣泛地運用,對于分析文本背后的主題思想具有重要意義②,它包括兩個二元對立項(A/B)和(-A/-B)。A 與 B、-B與-A屬于對抗關系,A與-B、B與-A是互補關系,A與-A、B與-B是矛盾交叉關系③。
具體而言,《A Betrayal》主要講述亨利為擺脫暴力組織MS-13而做的一系列斗爭,因此,文本中的核心二元對立項是安全(A)與危險(B),與此相關的二元對立項是非安全(-A)與非危險(-B),由此建構出《A Betrayal》的意義矩陣(見圖1)。通過核心二元對立項將復雜文本簡單化,不僅展現出人物之間的對抗關系和社會意義,還使得敘事作品更加立體豐滿。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圖1 《A Betrayal》的意義矩陣
其一,在核心二元對立項(A-B)中,故事在微觀層面上可以抽象為個人(亨利)與暴力組織(MS-13)的對抗。亨利與MS-13原本處于一種平衡的關系——MS-13保護亨利,并為他提供一些生活的幫助,作為交換,亨利擔任監視的角色并傳遞消息,但是,在MS-13逼迫亨利殺人后,亨利預感到死亡的威脅。在這時,兩者的沖突關系顯現,并直接導致亨利背叛MS-13,由此推動情節向前發展。
其二,新元素(聯邦調查局和ICE)的加入豐富了故事的社會背景,即故事在宏觀層面上表現為當局政府與MS-13的對抗;同時,亨利作為移民的一員,與政府的交流也體現了當局在移民問題上的政策變化。文本中的里維拉、聯邦調查局和ICE介于安全(A)與危險(B)之間,他們并不會直接對亨利造成威脅,但其消極的態度卻使亨利處于危險之中。
學校和警察喬治·波利蒂斯介于非安全(-A)與非危險(-B)之間,其行為與律師約翰遜本質上相差不大,都是為了幫助亨利擺脫MS-13,但除此之外,這兩者還為亨利聯系了聯邦調查局,并間接導致亨利的案子處理不當。
這兩組人物的出現進一步豐富了故事背景,也為結局走向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例如里維拉,他如果愿意證明亨利為聯邦調查局提供的線索是有價值的,亨利將會立即被釋放;但實際上,里維拉出于自己安全的考量拒絕作證,亨利也因此一直處于MS-13的威脅中。
在新聞領域,新聞作品也十分注重與讀者的互動。“新聞意義強調新聞對社會的擴散性影響,注重新聞的社會實踐意義,尤其是對受眾所產生的影響”④,因此,新聞報道不局限于敘事,而是在敘事的過程中傳遞信息給讀者,并獲悉其反饋意見,以促進問題的解決。
《A Betrayal》的作者漢娜·德雷爾采用了一種參與式的敘事進程。在寫作上,作者在新聞作品結尾,從故事層進入故事外層,對于亨利及談話環境進行描寫,并在編者注中表明新聞中的亨利是真實人名,同時傳達出亨利希望擺脫目前困境的愿望。在選材上,作者大膽選取了一個未完的事件,在寫作《A Betrayal》時,亨利的故事還未完結,亨利的未來的命運還是一個未知數。作者通過敘述未完事件,以實現參與式進程建構,并邀請讀者對新聞中的人物和事件做出反應,這是作者寫作這篇新聞的目的——讓更多人了解MS-13和移民,并希望有人能夠讀懂亨利的故事,幫助亨利擺脫MS-13的威脅。在非虛構新聞寫作中構建參與式的敘事進程,可以直接與受眾進行互動,讓受眾了解作者的寫作目的,并盡可能喚起受眾的共情。
《A Betrayal》在敘事結構和敘事進程兩個方面突破了一般新聞領域非虛構作品在敘事上的局限,推動了情節發展,并與受眾形成對話,對我國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新聞注重信息和社會意義的傳遞,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作為新聞的類別之一,在社會意義的傳遞上稍顯不足。如何通過敘事結構的安排將深層的社會意義與情節完美融合,從對文學技巧的關注,轉向對社會中真實問題的關注,是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未來的一大發展方向。
格雷馬斯意義矩陣為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提供了一種思路:從人物的沖突關系中找尋事件中的核心二元對立項,在此基礎上進行情節安排和社會意義的呈現。在寫作過程中,作者應著重凸顯敘事中的沖突關系,通過強烈的對抗沖突使得深層的意義結構更加明朗化;同時,作者應注意補充社會背景,幫助受眾理解新聞信息及其背后的意義。在建構核心二元對立項時,作者還可以從一些常見的新聞框架入手,如強權和弱勢、正義與邪惡、富商與平民等。
格雷馬斯意義矩陣基本適用于廣大的新聞事件。新奇性是新聞價值之一,在新聞事件中,沖突一般不可避免,圍繞沖突構建核心二元對立項,新聞的基本結構就形成了。格雷馬斯意義矩陣重在塑造文本的深層意義,尤其是在對人物較多、關系復雜的事件進行敘述時,這種結構使得文本看似較為復雜,但表達的意義較為清晰,可讀性較強。
網絡和新媒體技術的發展使得受眾獲取信息的渠道越來越多,相比于過去的單向傳播,如今的受眾更愿意主動選擇甚至建構新聞,互動式新聞就是利用受眾的主動性來增強其與新聞的聯系,擴大新聞報道的影響力的。目前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的敘事進程相對封閉,很少與受眾進行對話和交流。讓受眾參與新聞的建構,增強與受眾的互動和自身的影響力是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的優化路徑之一。
參與式敘事進程通常適用于時間跨度較長、當事人力量有局限性而問題亟待解決的新聞事件,參與新聞建構的目的是幫助當事人解決棘手問題而非主觀建構新聞事實。因此,在素材的選取上,作者既可以擴大自己的選材范圍,大膽選擇一些發展中的事件,也要對素材進行慎重、客觀的衡量,盡量避免不必要的主觀介入。在寫作上,區別于文學寫作的封閉式敘事進程,新聞領域非虛構寫作不必追求一個完美的結局,可以在事件結果未明朗之前就進行寫作、報道,在報道結尾與受眾互動,呼吁受眾關注新聞事件中的問題,盡可能吸引受眾的注意力,擴大報道的影響力。此外,作者還可以跟隨事件發展的進程,針對此類事件作系列報道,不斷提升新聞的熱度。
注釋:
①楊保軍.新聞規律觀念:“馬新觀”的基礎觀念[J].國際新聞界,2020(02):130-143.
②孟麗娜.從格雷馬斯的敘事理論分析電影《戰狼2》[J].新聞愛好者,2020(02):85-87.
③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48-49.
④李曉林.關于新聞意義的思考[J].新聞大學,1998(0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