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婧
《心靈奇旅》在特殊的2020年年底上映,可謂“身逢其時”。面對新冠肺炎疫情下生活的糟糕與無奈,《心靈奇旅》如荒漠中的一縷微光,與世界各個角落里生活的人們擊掌。本文從生活空間與異質空間的建構、文本與文化的互構及影片的跨時空跨文化傳播三個方面進行探討,挖掘影片的敘事技巧、文化張力以及對我國創作出具有廣泛精神認同的動畫電影的啟示。
“電影空間”可以將現實空間重組、交織、延伸,甚至是再創造,打破現實的空間經驗與交往結構,跨越時間障礙,成為裝載電影內容的重要“容器”。需要注意的是,電影空間不是靜止的“容器”,不僅可以裝載電影的人物情節、中心思想,更是闡釋電影藝術與社會關系相互交融的重要介質,在表征、意指與社會文化的互構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探索意義。
《心靈奇旅》的故事開始于生活空間,是主人公喬伊心靈旅程的起點。影片伊始,畫面從中學教室這樣一個封閉的空間中展開,作為音樂老師的喬伊并不熱愛這個工作,教室里的學生對音樂的態度也是怠惰的。由于父親音樂之路無名無利的前車之鑒,母親的勸誡,眼前“鐵飯碗”工作的安穩,喬伊的音樂之夢囿于庸碌的生活之中。通過現實生活和內心音樂夢想的矛盾,影片樹立了第一個沖突——夢想與現實的對立。
首先,教室這一封閉空間呈現出束縛性的特點。緊閉的門、狹小的窗,都給人以局促束縛之感。同時,封閉的空間也能給身處其中的人以安全感。這些特征正符合喬伊此時的生活狀態,打工人獲得穩定工作,五險一金,充滿保障,但是滿腹的音樂才華和心底的演奏夢想被緊緊地束縛其中。對于喬伊來說,學校的音樂教室既是安全感的堡壘,也是束縛夢想的繭房。
其次是紐約街道的展現。街道是凝聚城市文化景觀的重要場所,充滿著流動性和不穩定性。哈登說,“街道不僅具有表現性,而且是日常生活戲劇的展示窗口。”①《心靈奇旅》中紐約喧鬧的街道、擁擠的人群、林立的大廈,這些社會空間元素都在彰顯著喬伊的生活與多數普通人并無不同,沒有童話的美好,只有平凡的世界。走在這條街道上的喬伊內心也同樣充滿著流動性與不穩定性。喬伊的心底始終有一顆夢想的種子——站在舞臺上演出。他說:“為了實現它,‘就算是死也值了’。”穿過喧鬧的街道,喬伊突然獲得的演出機會打破了初始空間的平衡狀態。喬伊內心的“花火”被點燃,對于“花火”的追求成了推動電影情節發展的重要線索,夢想與現實的對抗成為影片戲劇性發展的前提,促使生活空間積聚引而未發的力量,推動了敘事空間的轉移。
如果說生活空間樹立了夢想與現實的矛盾,那么異質空間引發了“夢想與現實之間關于生之意義”的深層思考。從喬伊不小心跌入井中的那一刻起,便進入了精神空間。皮克斯對于異質空間的建構能力一直是優秀的,從《頭腦特工隊》中關于生存的情緒世界,到《尋夢環游記》中關于死亡的亡靈世界,《心靈奇旅》中則展現了關于生之來處的靈魂世界。這是一個關于靈魂與精神的異質空間,也是一個充滿著權力沖突,爭奪與對抗的結構空間。在這里,喬伊遇見了靈魂22。這個情節顯然與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相契合。笛卡爾認為,世界存在著物質實體與精神實體,二者相互獨立,前者可廣延而不可思維,后者可思維而不可廣延。靈魂22生活的世界無色無味無實感,喬伊生活的地球布滿神光色影;靈魂22千方百計拒絕投生,喬伊極度渴望重生。截然相反的他們突然被連結,接合點是——共同尋找“花火”。
在這個權力運作的結構空間中充滿著沖突與對抗,靈魂22與喬伊因為性格截然不同而產生誤會與爭吵,更有來自生之來處計算部門的工作人員杰瑞的追蹤召回。回到地球,靈魂22意外降臨到了喬伊的身體上,重復起喬伊以往的生活,但因為其獨特的態度和生活方式,以往的生活似乎有了不同。喬伊以往的生活只有爵士音樂,他的感官、他的談話、他每天做的事都圍繞著爵士。而靈魂22的每刻都充滿著欣喜,品嘗美味的披薩、甜美的糖果,嗅著美食美味,感受微風掠過臉龐的柔軟觸覺,樹葉飄落的輕盈時光。走在陽光下,他用自己的觸覺、嗅覺、聽覺和感覺實實在在地體會著生活。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下,沖突爆發。喬伊奪回自己的存在地立足點,成功完成了演出。靈魂22被厚厚的沙塵包裹,迷失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達成目的的喬伊并沒有大獲全勝的喜悅,反而陷入思考:“我究竟為什么而活?”由此達成主旨的升華,也引發了喬伊對于人生中真正花火的尋找。
首先,《心靈奇旅》將敘事空間放在了非裔美國人社區。主人公喬伊是一位黑色面孔的重度爵士樂愛好者,爵士樂最初正是由非裔創立的。《心靈奇旅》用心為影片注入非裔文化因素,默默為消除種族偏見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增加了影片跨越種族傳播的影響力。
其次,《心靈奇旅》在電影文本之內建構起生活空間與超現實的異質空間。同時,影片也在建構著充滿沖突與對抗的結構空間,在空間的轉移與結構空間的權力爭奪中,實踐著影片主旨的呈現與文化的隱喻。此外,該影片在文本外構建超越時空的文化空間,將觀影的消費實踐與文化認同的精神實踐緊密連結。
柏拉圖的《理想國》中將靈魂描述為三個部分:理性、欲望和情感。普魯塔克發展了柏拉圖的這種說法,進一步將人的靈肉從高到低分為三層結構:心智、靈魂、身體。普魯塔克認為“靈魂比身體優越和神圣多少,心智就比靈魂優越和神圣多少”,“靈魂與心智相互塑造”②,靈魂處于中間位置,像一個調解師,連結著心智與身體。靈魂22一開始沒有感覺,正是因為它沒有與身體結合,感覺來源于身體。喬伊對于人生中真正花火的尋找導致精神空間中短暫的平衡再次被打破,他再一次踏入“忘我之境”,尋找靈魂22。喬伊所追尋的真正花火正是靈肉三分理論中的“心智”。
在精神空間里,“靈魂出竅”區域的空間展現、在場域的對抗中喬伊達成演出目的以及靈魂22迷失自己的情節,一定程度上隱喻了當代資本大行其道的社會語境下太多人為了達成目的而迷失靈魂。影片中,在“靈魂出竅”區域迷失的靈魂被厚厚的沙塵包裹,有一個項目基金經理的靈魂四處亂撞,嘴里不停喊著“交易”。這個奇怪的靈魂正是當代“社畜”現象的真實寫照,在資本異化中迷失自我,麻木失神。在資本異化與自我異化中間,需要的正是“花火”的調節。
被喬伊質問沒有花火的靈魂22在失魂落魄中也進入了靈魂出竅區,在“找不到花火”的自我懷疑中,靈魂22也迷失了自我,最終導致了自我異化。在柏拉圖主義靈肉三分理論下,心智是最高層次的部分,代表了對生命的超越性。“靈魂與身體混合的結果是非理性或情感性要素。而心智與靈魂的結合產生理性。”③影片中,靈魂22在地球上用手接住一片樹葉,驚奇而欣喜,一葉知秋,他感悟到超越自然之美的那一刻,花火閃現出來。喬伊在舞臺上演奏時會想起平凡生活中的那些珍貴回憶,在感悟到超越生活之美的那一刻,花火又一次閃現。在自然中感悟超越自然之美,在平凡的生活中感悟到超越生活之美,靈魂與心智的接合碰撞出理性與超越之美,花火由此圓滿。正如影片中所說的那樣,當魚在尋找海洋時,其實正處于海洋之中,但魚兒卻說:“這兒只有水,我想要的是海洋。”生活中真正的花火是接受生命的平凡底色,感受生活的平淡色彩。在資本市場不斷侵蝕大眾心靈的當代社會,人們無法阻止資本化的進程與資本異化,只有堅守住內心的花火,讓自我的內心不被異化。生活的意義在于生活本身,保持對生活的觸覺,活在生命的每一分鐘里。
不同的社會塑造不同的文化與生活方式,不同的社會群體有著不同的價值觀與人生觀,但是當面臨著全球性的社會共同問題時,總會有一些相同的感受。2020年全世界范圍內蔓延的疫情使全球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隔離、病痛、死亡、失業,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一年充滿著糟糕與無奈。此時,《心靈奇旅》與2020年相遇了,它沒有打造童話世界,而只是把人們身處的世界搬上了熒屏。
《心靈奇旅》在空間敘事的結構模式下,實現了超越時空的情感認同與精神認同。喧鬧的街道,擁擠的人群,噪雜的地鐵,平凡的世界中行走著無數個平凡的我們。主人公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學老師,有著小小的夢想和眼前樸素的生活,喬伊正如每一個平凡的我們。平凡小人物的平凡生活這一設定更易引起多數觀眾的代入感與共情體驗。“你的人生不需要被定義,活著的每一刻就是人生的意義”,這一主題設定契合了當下后疫情時代的文化語境。疫情帶來了經濟、教育、文化等多方面的問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心靈奇旅》在“生活空間”“生之彼岸”“生之來處”的三重空間敘事的創新形式下,運用了超越空間的情感策論。在生活空間與異質空間的轉移中,著力將兩個空間的情感體驗、精神體驗與觀眾在后疫情時代的生活體驗緊密連結,將觀眾對影片的消費行為、對生活的迷茫與反思相連結,從而實現觀影實踐與精神認同的互構。影片對于情感共鳴與精神共鳴的建構具有很強的延伸性,它超越了觀眾看電影這一社會行為本身,延伸到影片之外,建構起超越影片文本自身的心靈棲息與精神思考的空間,完成對后疫情時代下生活境況的反思與療愈。
作為全人類共同面對的問題,新冠肺炎疫情帶給了人們太多糟糕的體驗。不論國家、種族與文化,大家都面臨著疫情這一與自身生活、發展密切相關的共同問題,都會有自己的生活體驗。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下,《心靈奇旅》如荒漠中的一縷微光,與世界各個角落里生活的人們擊掌。影片將“生活的意義”這一跨越國家的普世問題拿來探討,形成傳播的親近性。受后疫情時代和資本化進程的影響,全世界的觀眾在對影片情節發笑的同時,也會對自己的生活有所思考。這樣的傳播策略增強了影片的跨文化傳播張力,提高了觀眾的接受廣度與深度,巧妙地實現了文化的滲透,對我國動畫電影的發展具有啟發與借鑒的重要意義。
注釋:
①羅崗,顧錚 主編.視覺文化讀本[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191-192.
②③[古羅馬]普魯塔克.論月面[M].孔許友 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6:178-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