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短片《齊馬藍》對于哲學終極問題的探討

高倩佳慧

由美國奈飛（Netflix）公司出品的成人向動畫短片集《愛，死亡和機器人》（Love,Death&Robots）于 2019年3月15日在美國首播。短片集涵蓋了恐怖、科幻、動作等多種類型的作品，共18集。“愛、死亡和機器人”是該短片集統一的命題，每集的畫面質感不同、人機關系不同、價值取向不同，但都沒有逾越愛、死亡和機器人的限定。在這部成人向動畫短片集中，絕大部分作品都旨在給予觀眾視聽感官的刺激，充斥著血腥、暴力、情色、賽博朋克等元素。《齊馬藍》（Zima Blue）是該劇集中的第14集，根據英國科幻作家阿拉斯泰爾·雷諾茲同名小說改編而成，風格相較于其他作品顯得尤為獨特。短片以著名藝術家齊馬邀請記者克萊爾前去采訪而展開，講述了齊馬鮮為人知的過去，并最終向世人揭曉了齊馬的最后一部作品。本文從“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三個哲學終極問題切入，對短片所蘊含的深刻哲思進行分析。

一、我是誰：敘事視角展現身份困惑

動畫短片《齊馬藍》的故事以女記者克萊爾與藝術家齊馬兩種不同的敘事視角共同解說。該片與以往慣用的二元對立的人機關系相區別的是，其敘事重點更傾向于機器人。短片以克萊爾對齊馬的敘述開場，觀眾通過克萊爾的解說，得知齊馬為承受住各類極端環境以便嘗試宇宙間更多的冒險，曾前往哈爾科夫八號（該行星上專門從事非法的機器人改造）進行了徹底的生物手術。由此，觀眾與克萊爾的認知達成一致，以為齊馬是個有機器零件的人類。當齊馬現身后，短片的敘事視角從人類身份（克萊爾）轉變為機器人身份（齊馬），齊馬的自述顛覆了先前觀眾與克萊爾的所有認知。創作者有意引導觀眾認為齊馬是人類，之后再發生反轉，解釋出齊馬為什么是機器人。

法國哲學家勒內·笛卡爾認為機器與人有兩點根本的不同。“第一，機器不能像人那樣使用語言。他認為，人是有理性、有思想的，他們的理性和思想只能用語言來表達，語言是思想的必然伴隨物；而動物和機器是沒有理性和思想的，因此它們也沒有語言能力。”①第二點不同則是“機器沒有學習功能，它只能根據預先設計的程序運行，不能處理程序未規定的事情；而人則不同，人的理性是萬能的，他可以通過自己的認識發展，應付千變萬化的環境”②。短片中，以齊馬的外表來看，交流時面無表情、行走時四肢僵硬，的確有機器人之嫌。然而，齊馬有自己的思想，并且可以通過藝術的形式來表達，這更像是人類所及。齊馬有時候很難理解自己到底成為了什么，更難記清楚曾經的自己是什么樣子。“我是有機器零件的人類還是自認為是人類的機器人呢？”正因如此，齊馬對自己產生了身份困惑，踏上了求索之路。

在克萊爾的敘事視角下，齊馬的藝術生涯以肖像畫開始，轉而繪制尺寸越來越大的壁畫。他甚至利用宇宙間的隕石進行藝術創作，這些奇觀化作品使其享譽世界。長期以來，齊馬把深耕宇宙的收獲以藝術的形式呈現給世人，然而，備受矚目的齊馬宣布將要揭曉自己最后的作品。敘事視角轉向齊馬后，克萊爾和觀眾才明白，名利從來不是齊馬創作的目的。齊馬探索宇宙只是為了尋求真相，隨后身份困惑的謎團逐漸被打開了。起初，齊馬是一個實用機器人，人類發明它的用途只是清理游泳池的瓷磚。齊馬歷經多次迭代，不斷被人類改造、升級，人類賦予它獨立思考的能力，它像人類一樣具有了自我意識。

二、我從哪里來：視覺符號暗喻生命本原

動畫短片《齊馬藍》的兩個關鍵元素幫助我們追本溯源，即藍色和水。

在分析整體色調時，一般包括空間和時間兩個因素。短片中，齊馬因一次調色失誤，將顏料制成藍色。正是這一抹藍色的出現，齊馬由人物形態的主題轉向宇宙奧秘的探求。之后，齊馬的每一幅壁畫作品中心都有這種藍色，且藍色占作品的比例越來越大，即使全藍色壁畫問世，依舊沒有到達齊馬的創作盡頭。全藍色壁畫的尺寸越來越大，直至行星之外、宇宙之中。在片中，藍色既占據著面積主導又占據了長度主導。從第一個鏡頭開始，藍色就呈現在觀眾的視野里，這種顏色貫穿短片始終，在時間長度上成為絕對主導。這種顏色被制作者稱為“齊馬藍”，這是一種精確的顏色。它渲染著寧靜與孤寂的意境，使整部短片呈現出沉靜與憂郁的基調。通常情況下，當置身于藍色環境中，脈搏會減緩，情緒也較沉靜，我們對于藍色的反應是放松的。我們通過創作者對于齊馬自身的顏色設定，能夠感知這個角色的些許特點。這是一種偏向黑色的藍色，代表著神秘、沉重、悲觀、幽深、孤僻。

通過短片，我們得知游泳池的瓷磚是齊馬看到的第一件物品，瓷磚的顏色便是齊馬藍。我們可將游泳池視為齊馬的誕生地，藍色和水即齊馬世界的開始。齊馬最初作為一個實用機器人，負責清理游泳池的瓷磚，它在泳池中每天重復著簡單、機械的動作。齊馬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之后，自我意識指引其探索自己從何而來。齊馬領悟到游泳池才是屬于自己的世界，曾經那份屬于自己的滿足感是來源于清理游泳池的瓷磚，這是一種簡單而又純粹的愉悅。齊馬挖出記憶中的游泳池并挪到了觀眾席的中央，最后的作品是“回家”。齊馬縱身一躍，在水中關閉了高級腦功能，拆解掉所有精密的部件，只留下了內部最初始化的清潔機器人。齊馬的“自殺”行為實則換取了精神自由，它重獲新生了。水本原說是古希臘時期哲學家泰勒斯的觀點，他“提出了‘水是萬物的始基，萬物復歸于水’的命題”③。該片對于本原的理解，與泰勒斯這一觀點相吻合。一艘快艇由左至右駛入畫幅之中，它在蔚藍的大海上留下一道道顯而易見的浪花，這是短片的第一個鏡頭。一個清潔機器人由右至左游到畫幅之外，它在清澈的游泳池中印出一圈圈轉瞬即逝的漣漪，這是短片的最后一個鏡頭。短片對于水這一關鍵元素的運用可謂是首尾呼應且貫穿始終。

三、我到哪里去：核心思想探求個人歸宿

動畫短片《齊馬藍》的主題給予觀眾深層次的思考。“人在生活中從追求價值到尋找意義的變化，正反映了人在更高程度上的自我生成和自我覺解。”④在片中，齊馬是個具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以藝術的形式探索宇宙中的真相。世人眼中的名與利并不是齊馬的真實追求，藝術創作的過程亦是追尋自我的過程。齊馬在肖像畫創作時期，出現了一次失誤行為，顏料錯調成了藍色。正是這一抹藍色出現在畫板上之后，齊馬的藝術創作發生轉變。這次失誤行為推動了齊馬思考生存的意義。實際上，失誤行為是有意義的，這并不是純偶然事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的第一部分（失誤行為）中列舉了許多關于口誤的例子，并將口誤、筆誤、誤讀、誤聽歸為一類。“在某些例子中，口誤有一定意義。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也許可以把口誤造成的影響看成一種完整的心理行為，它既有自己的目標，還有獨特的內容和意義。”⑤“所謂意義，指的就是重要性、意圖、傾向及其在心理過程中的地位。”⑥齊馬的失誤行為便是短片的激勵事件，這個“巧合”的設置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引發出齊馬的深思。

人類與機器人的關系也是該片值得分析的內容。人類發明并升級齊馬，帶給這個只需要清理游泳池瓷磚的實用機器人過多的負擔和壓力。從先前的被動接受到之后的主動選擇，齊馬這個突破性的飛躍是由自我意識幫其實現的。自我意識即個體對自己的認識，齊馬完成哲學三問答卷的同時，明白了結束藝術生涯的時候到了。在歷經幾個世紀的探本窮源后，齊馬最后的作品可以視為一種落葉歸根，而世人都將其看作是為藝術而獻身，看臺上能夠真正理解這位舉世聞名的藝術家為何如此做的唯有克萊爾。那抹由于失誤闖進齊馬生活的藍色，在齊馬之后的藝術創作中逐漸變成了繪畫的中心。全藍色壁畫僅僅是齊馬探求真相的又一個開始，它的尺寸越來越大直至行星之外、宇宙之中，被藍色籠罩在其中的齊馬終于悟出了真諦。齊馬消解了本不該屬于它的功能與意識，也就脫離了人類世界的繁雜與喧囂。這正是大道至簡、回歸本真的深刻含義。或許，在齊馬（ZIMA）的名字中就隱含了該片的重要線索：IM代表自我，由Z至A，最終一切回歸原點。

四、結語

如今，探討后人類主義的作品或許已不覺新鮮，短片集《愛，死亡和機器人》以多種畫風的獨立故事呈現，內容不外乎是未來世界中人類與機器的關系問題。短片《齊馬藍》在此基礎上還涉及到哲學層面的思考，實屬觀眾意料之外的收獲。它從藝術角度出發，以深耕宇宙的方式，講述的核心仍是經典的哲學三問，即我是誰（指向現在）、我從哪里來（指向過去）、我到哪里去（指向未來）。齊馬通過自我意識的不斷覺醒，最終在求索之路上完成了對“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三個終極問題的解答。動畫短片《齊馬藍》帶給觀眾心靈震撼的重擊不是來自那些碩大無比的壁畫，而是齊馬舍得在巔峰時期刪華就素的境界。創作者借以機器人的視角，向我們傳達了超然物外、返璞歸真的精神內涵。

注釋：

①②周曉亮.自我意識、心身關系、人與機器——試論笛卡爾的心靈哲學思想[J].自然辯證法通訊,2005(04):46-52+111.

③王柏文,白璐.老子“水德”說與泰勒斯“水本”觀的哲學之境[J].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02):56-58.

④張曙光.生命及其意義——人的自我尋找與發現[J].學習與探索,1999(05):49-56.

⑤⑥[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徐胤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