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瀅瑩
回顧近年,關于李勝利、張紫妍等事件的曝光接連引起了影響廣泛的輿論地震,從韓國娛樂圈到政治圈的曝光趨勢愈演愈烈,背后的真相也一覽無遺地暴露在公眾視野。不可否認,韓國媒體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紀錄片《共犯者們》所展現的韓國媒體人是撼動社會根基的杠桿。
《共犯者們》記錄了從2008—2017年李明博、樸槿惠等重量級大咖任職的十年來,韓國媒體人在權力的裹挾中掙扎與自救的過去,展現的是一群擁有新聞理想的媒體人的抗爭史詩。該片以媒體人的抗爭為主旋律,以時間線推進,展現媒體人不懈追求新聞真實、新聞自由的理想,傳達的精神價值對于韓國國民、媒體以及政府甚至是世界上所有的媒體工作人員都有著深刻的啟發意義。
紀錄片主題的呈現效果與其敘事策略緊密相關。不同于我國的多數紀錄片,《共犯者們》所選擇的雙重敘事結構、獨特的敘事視角和風格鮮明的鏡頭語言都具有創新性。
《共犯者們》又譯為《幫兇》,題目一語雙關,寓意深刻。
一方面是指原本應該報道事實、揭露真相的媒體。在這水深火熱的十年時間里,韓國媒體因當權者的干涉和壓迫,在面對某些應告知公眾的事件時選擇了沉默和隱瞞,甚至成為政權的棋子,因被威脅而成為掩蓋事實的幫兇。例如紀錄片中的2014年世越號沉沒事件中,MBC明知輪船上仍有近三百名學生,卻因為政府施壓并沒有發布救援號召,而是向公眾報道“全員獲救”的虛假新聞,最終成了“草菅人命”的幫兇之一。曾經讓媒體人驕傲且自豪的記者身份,被附上了強權幫兇的名號,讓他們蒙受屈辱,成為眾矢之的。
另一方面,幫兇也指一批批妨礙媒體公正的電視臺高層。他們做當權者的應聲蟲,幫助當權者將國家之惡掩蓋,入侵公營媒體并辭退或者撤銷眾多媒體人,使得媒體人失去了陣地和發聲的平臺,失去了尊嚴和榮光。
除此之外,還有那一只只阻擋導演崔承浩的胳膊,總是在記者試圖質問時進行阻撓。這些阻撓的胳膊的主人也許是社長、局長身邊的秘書、保安,他們或許只是單純出于盡職責義務,但卻在無形中成為了幫兇。
簡單的題目,卻暗含了多重意義,呼應人物角色,可見創作者用心之巧妙,使得受眾在看完整部紀錄片后細品仍意猶未盡。
結構是敘述的體現,是紀錄片中不可或缺的要素,結構形式依據創作者表達主題需要而靈活選擇。《共犯者們》運用雙重敘事結構,即時間敘事與對比敘事結合,將十年中媒體人的生活經歷和心路歷程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受眾眼前,給予受眾強烈的心靈沖擊。
一是時間敘事,即占領、反抗到成為“三流記者”。從簡述盧武鉉當權時的韓國新聞高光時刻到李明博執政時期開始對電視臺領導層洗牌、占領三大國家公共電視臺,最后到女總統樸槿惠對國家媒體把控更為嚴格、變本加厲的時期,并將不服從安排的媒體人污名為“三流記者”。紀錄片的氣氛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激烈、緊張,幾大公共電視的話語權逐步被瓦解,而記者們的反抗愈發擲地有聲。在一件又一件引發人民反感的事件中緩緩推進,一層一層地揭開政府操控輿論背后的黑暗。在此結構中,事件的呈現具有完整性,受眾對前因后果有清晰的認知。同時,以時間帶動事件發展升級,不斷揭幕、緊扣心弦,牽引受眾時刻關注事件的發展。
二是對比敘事,即將盧武鉉總統對于媒體的管理方式和態度與這十年李明博與樸槿惠二人的做法作對比,由此媒體人的生存境遇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此突顯出媒體失去民主和希望的歲月是黑暗和沉痛的,表明媒體需要客觀公正的社會環境。同時,亦反襯出這一群堅持初心和敢于尋求真相、勇敢發聲的媒體人的操守,以及他們對于言論自由、新聞真實的渴望和堅持。這種渴望公正、客觀、民主的新聞精神訴求強烈而直接地震撼受眾心靈,通過影像也帶給受眾強大的精神安慰,使其感受到社會正能量,構建情感共鳴。另一層對比體現在將追求事實的媒體人與那一群倒戈于媒體的政客、高層們形成鮮明對照,那些人面對質問不敢正面回答,他們逃避問題,懦弱而膽小,諂媚而勢力,用妥協和現實利益為自己造就了一個舒適區。在對比沖突中,激發受眾關注到媒體人的精神層面的獨特價值,真切感受到成就新聞真實的不易。
敘事角度即紀錄片的切入視角。《共犯者們》選擇的敘述角度是從媒體人的視角去闡述這一段黑暗歲月,與紀錄片的海報文案“下面為您播報錯誤的新聞”相呼應。真實性是新聞的生命,錯誤的新聞實際上是不能播出的新聞,而這條錯誤新聞的播報飽含了無數媒體人在引吭輿論自由時的悲鳴。從媒體人這一角度記錄媒體人所做的事情,穿插媒體人的訪談和回憶,具有感染力。
不同于其他紀錄片,作為導演的崔承浩是直接參與在紀錄片的事件中,其作為一個采訪者的形象貫穿整個紀錄片,是這部紀錄片的核心。紀錄片開篇,崔承浩就以一個落魄又執著、隱忍又堅持、不斷試圖和當權者辨明是非的被解雇身份出現。而后,他的每一次出現,讓紀錄片達到一次又一次的高潮。他始終在追問,始終被拒絕,縱使口中說著“算了算了”,他依舊堅持為了正義一次又一次地去“求”采訪,想方設法圍追堵截那些高層。他就是當時媒體人的一個縮影,盡管就幾次的現身,崔承浩鏈接了紀錄片中出現的每個人,讓紀錄片更為真實且生動。作為觀眾,會感受到一個個事件中的當事人與導演一樣非常無助、渺小,他們的切膚之痛猶如身臨其境。同時,又能夠看到這群媒體人是有血有肉的,始終為理想而奔波奮斗。這一導演參與式的視角不僅豐富了敘事視域,也增加了受眾的在場感,激發了對于理想與現實的情感共鳴,具有良好的傳播效果。
區別于絕大多數鏡頭語言豐富且唯美的紀錄片,《共犯者們》更多的是直拍、突擊記錄與采訪,大多是導演狼狽地請求采訪各個光鮮亮麗的人物的場景。整部片子充斥著晃動的鏡頭,是新聞攝影機特有的那種晃動抓拍甚至失焦的推拉鏡頭。不講究景別,不追求畫面及敘事技巧,運用大量的突擊采訪,尤其重視采訪者對待采訪的態度。盡管受訪者拒絕回答或者根本不會正面回答問題,但記錄下他們的反應和當時的情景,一臉的冷漠、不曾有一絲的愧疚與悲哀,不用多加解釋,受眾就可以一目了然。《共犯者們》以紀實性、新聞性探究了記錄這一行為本身的意義,也是其重要的記錄價值之一。正如片中人物在結尾所說:“我們抗爭的意義嗎?我覺得起碼記錄就有意義了,最起碼在黑暗的時期,我們沒有沉默。”
《共犯者們》中的記者們是具有獨立精神的一群人,他們敢在MBC大樓里用直播逼迫上層下臺、用罷工來抗爭;他們沒有放棄自己的新聞理想,在民眾的資助下創立了《破除新聞》,報道真實、客觀的事件給國家百姓。在整個國家的輿論環境被政權所控制、民眾失聲、媒體處于邊緣化狀態的時候,他們有著獨立于任何一種權威之外的新聞從業理念,以自己微小而薄弱的力量堅守著公理,堅守著新聞理想。通過影像,導演傳達給受眾的是媒體人強烈的反權威精神。在另一層面,媒介和權力的關系也勾起了受眾的深度思考。
正如哈切登在《世界新聞多棱鏡》中闡述的:“不論何時何地,傳媒的運作總擺脫不了某種政府的、社會的,或是經濟的束縛。即使是最自由或最獨立的媒體系統,也必須和不同程度的政治約束打交道。”可見,媒體與政府的關系是緊密相連的,也就是說,媒體和權力存有必然聯系。
并不否認,韓國新聞事業的迅猛發展一直以來離不開韓國大企業的資本支持,韓國媒體不可能實現完全的新聞自由。但是在韓國政經勾結的社會環境中,政權加強并且嚴格把控媒體的發展,電視媒體社長均由政府任命,致使其完全失去新聞自由,無法擺脫政府和政黨的影響。在大大小小的政治事件中,不是保持沉默,以其他事件掩蓋,就是以直接或者間接的方式傳達他們的傾向,成為任其擺布的傀儡。這呈現出的就是偏向于絕對集權主義,在民主化的韓國產生的直接后果就是韓國社會對媒體的信任度下降,言論環境愈發惡劣。而紀錄片中的這一群媒體人想要秉持的應該是社會責任理論,想做一個“自由而負責任的新聞界”。在遵循媒體人的義務的同時,渴望擁有相對的新聞自由,讓新聞傳播具有公共性且滿足社會和公眾的需求。
因此,《共犯者們》傳達的思想是:媒體人需要一個相對自由的傳播平臺,能夠報道真相、揭露一些重大事件背后的罪惡、傳遞正能量和國家精神,以此凝聚民心、增強國力。
在《共犯者們》中也體現了媒體發展的另一個趨勢:新媒體正在成為輿論監督和群眾監督的新方式。就像導演崔承浩成立的《破除新聞》一樣,在社交媒體平臺進行傳播,為整個韓國媒介環境帶來新生機,也為韓國媒體與權力的博弈提供新力量。例如,在彈劾樸槿惠下臺的抗議中,不僅有紀錄片中所展示的抗議人群,更有在網絡新媒體平臺中制造流行語、表情包、諷刺漫畫與流行綜藝等來表達不滿的人們。同樣,值得媒體人欣慰的是,韓國媒體在樸槿惠彈劾案中發揮了強有力的輿論監督及輿論動員作用,體現了新聞自由、新聞專業主義的價值。但另一方面,韓國媒體、反對黨、執政黨、國會乃至司法體系,都在彈劾案權力博弈中捍衛了自己的利益,體現了韓國政治運作和權力制衡的一大特點,暴露了所謂民主制度下傳媒業的種種問題。長久看來,韓國媒體也依舊不能改變依賴于權力與資本的牽連,也就意味著媒體人應該積極尋求更好的發展道路和傳播方式。
“我們聽多了謊言,便不再能分辨出真相。”對于媒體工作人員來說,《共犯者們》呼吁的是,要堅守新聞的良知、堅持真相的探求;要敢于直面真相、直面問題;要深度思考,用理性反思社會問題以及人類自我;要堅持讓媒體為民眾發聲,使媒體的存在和發展具有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