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豐豐 陳 曦
數字信息技術的發展催生了新的傳播模式,塑造了新的媒介形態。網絡新媒體不僅提供了新的輿論平臺,也在介入“輿論場域”的過程中建構了輿論本身。數據顯示,微博2020年底月活躍用戶有5.23億,16到30歲人群占比80%。近十年間,以微博為代表的新媒體已經成為青年網民的主要發聲平臺。然而在不斷變化的網絡環境之下,看似賦予青年網民更多發聲渠道的新媒體面臨著新的問題:輿論場域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網民角色相較于之前發生了怎樣的轉變?輿論權威的消弭又會給青年網民帶來怎樣的影響?筆者希望通過梳理總結近十年互聯網輿論的變化特征,為實現網絡環境下青年網民輿論的良性互動提供一些建議與指導。
法國學者布迪厄認為,整個社會實際是一種通過語言而進行的象征性交換的市場。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network),或一個構型(configuration),信息環境建構過程中,存在著各種關系的較量,這些關系在各自能量的此消彼長中形成的矢量合力對輿論的形成施加著影響,從而形成了“輿論場域”。
在這一階段,以微博為代表的公共話語輿論場憑借準入門檻低、去中心化、傳播迅速的特性成為眾多網民的發聲平臺。2012年微博用戶數超5億,日活躍用戶數達到4260萬,傳統的主流輿論場逐漸由報紙、雜志、廣播和電視等媒介通過議程設置功能營造的意見環境轉向微博等新型社交平臺。
2009年,微博以“圍觀改變中國”的姿態進入網民的生活。短短幾年過去,越來越多的時事、民生話題或事件被納入網絡討論的范疇,并通過意見領袖的持續關注和傳播得到進一步曝光。以往經由報紙雜志及廣播電視等傳統媒體報道的大眾傳播模式式微,主流媒體的輿論觀點缺乏草根性和實效性,不斷受到挑戰。在這一時期,輿論場域呈現出偏移的態勢。
自1994年中國接入互聯網以來,中國網民的數量不斷攀升。相較于web1.0時代經由大眾門戶網站生產信息和提供服務,這一階段移動互聯網有了快速發展,草根網民逐漸從被動、孤立的信息接受者角色轉為主動、聯動的信息生產者和傳遞者,個人的網絡主體意識開始產生,并在“人人都是麥克風”的網絡輿論場積極發聲,參與社會發展的進程。
在這種場域中,主流媒體的觀點并不一定占據優勢地位,甚至片面的、偏激的非理性言論會凌駕于其上成為輿論風口浪尖的“弄潮兒”。在這一時期,網絡上出現各類反響巨大的事件,從“表叔”楊達才到“房叔”蔡彬,網民的積極參與討論讓具有社交屬性的新媒體平臺進一步肩負起輿論監督的功能,網絡反腐得到有效發展。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社會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網絡治理經驗仍在摸索之中,這一階段的網民群體對公共事件的態度多處于情緒先行、非理性的偏激狀態。在2012年“日本購買釣魚島”事件中,網絡輿論不斷發酵,憤怒極端之聲遍及“公共空間”,并經由線上發酵轉移至線下,演化為“打砸日貨”事件??梢钥闯鲆晕⒉榇淼墓财脚_在塑造網民發聲角色的同時也在無形中孕育并放大了網民的“非理性”情緒。
2013年9月中國“兩高”出臺的司法解釋規定,“同一誹謗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五百次以上的”,應當認定為誹謗行為“情節嚴重”。這為誹謗罪設定了非常嚴格的量化入罪標準,有助于對微博平臺的網絡輿論進行有效規范。
??抡J為,話語是社會權力關系的產物,話語不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某種建構的結果。在??驴磥?,話語體系的形成也是話語權的形成,一旦形成話語權就具有了支配力。
網絡的迅速發展使得網絡話語權在中國社會的影響力不斷增強,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群體得以通過各類網絡平臺表達看法,網民由傳統媒體掌控社會話語權的時代面臨變革,網絡空間的多元化和自由化表達讓網絡話語權進一步擴大。2011年“郭美美事件”爆發,其微博認證“紅十字會商業總經理”和頻繁炫富行為引發公眾關注并引起強烈質疑,眾多網友自發梳理紅十字會善款信息并將相關信息公布在網絡中,獲得來自不同身份、不同年齡網友的大規模轉發。
然而在網絡話語權得到有效釋放的同時,網絡社會呈現出新的社會分層。在這一階段,各方利益交織碰撞而產生各類問題。趙云澤等人通過對網絡帖文進行定量研究,指出網絡言論更多代表著中間階層的“民意”,產業工人、農業勞動者等弱勢群體則擁有較少的網絡話語權,而網絡話語權的不平衡容易導致群體極化等現象的產生。
新媒體塑造的扁平化和去層級化輿論場愈加凸顯,媒介的革新將傳統輿論場和網絡輿論場置于兩個不同的話語體系之中。原新華社總編輯南振中首先提出了“兩個輿論場”的概念:“傳統媒體所欲營造的意見環境,與草根民意經常相互沖突,甚至分歧巨大。這表現為傳統媒體和互聯網意見信息之間存在著顯著差異,甚至感覺到兩個意見場域明顯對立。”從上訪媽媽唐慧案到天津港爆炸事件,可以看出互聯網輿論場的公眾對此大多持質疑態度。
在這一階段,兩者的博弈過程同樣也是不斷達成共識、實現有效融合與引導的過程。文新良指出,“兩個輿論場的融合,關鍵是在言論生產上尋求情感立場、利益訴求等方面的契合?!币晕⒉?、微信公眾號所形成的民間輿論場需要傳統媒體迅速做出響應,以積極的變革方式進行融入,并傳達出自身的觀點。以上?!稏|方早報》新媒體項目“澎湃新聞”為例,該項目結合各類新媒體平臺與自身媒體經驗,創辦出一系列有影響力的微信公眾號和客戶端,并且在重大事件的報道中以更貼近網民的方式進行報道,成為眾多網民獲取新聞資訊的重要平臺。
在傳統媒體時代,媒體是公眾的代言人,代表公眾行使話語權并進行輿論監督。而隨著互聯網通信技術的發展,手機、電腦等新媒介直接提供了個人發聲的平臺和渠道,為公眾賦權。網民在主體意識得到釋放后投身于社會事件的發聲中,成為具有能動性的信息生產者,并進一步轉變為受傳者、助推者等多重角色。
以2016年“羅一笑”事件為例,在《羅一笑,你給我站住》一文引發熱議的初期,網民被羅一笑的故事感動紛紛轉發文章為其籌款,此時網民擔當著信息傳播者的角色。隨著知情人對羅一笑父親及背后團隊的曝光,部分網民感到被騙,強烈譴責;部分網民選擇觀望事件的進一步發展。在這一過程中,網民一方面以“受傳者”身份表達自身態度,另一方面作為羅一笑事件“新議題”的生產者和傳播者,不斷傳達關于該事件的意見、觀點和事實。在“羅一笑事件”發酵的后期,羅一笑父親被曝光詐捐的行為引發一邊倒的聲討之勢,助推輿論反轉。
新媒介的廣泛普及讓自媒體時代的信息加速擴散,各類網絡大V和微信等自媒體開始運用自身影響力傳播觀點,不乏企圖通過流量攫取利益者。達拉斯·斯麥茲指出,媒介生產的主要產品并非信息、圖像和視頻,而是受眾。媒介生產受眾,并將受眾販賣給廣告商,廣告商為之付費,而內容本身則成為具有誘餌性質的“免費午餐”。
商業邏輯運行下的網絡大V或者自媒體人往往以被裁剪后的事實為內容進行有價值判斷傾向的圖文建構,甚至會在一個事件中選取人性中最容易被煽動的一點戾氣,并為其披上一層美化了的道德外衣進行擴散和傳播,從而形成一篇又一篇的爆文。
互聯網的交互性使得民間輿論從隱蔽走向顯現,用戶生產內容(UGC)與專業用戶生產內容(PUGC)迅速崛起,微博、微信跟帖的評論也成為內容的新文本。如某些文章的意圖并非是生產內容,而是創造議題,內容本身價值較小,但文章增值的部分恰恰是產生的輿論。曾經于網絡熱議許久的“江歌案”頗有影響力。因虛假文章制造焦慮被各平臺封殺的自媒體人咪蒙,在長文中直言:“這是我第一次支持網絡暴力?!笨梢钥闯?,咪蒙為了追求所謂的網絡流量,以看似暢快淋漓實則充滿偏見的極端言論迎合網民。這種呼吁用網絡暴力代替法律理性去制裁“人性”的觀點,不僅沒有受到網民質疑,反而被稱贊為“三觀很正”。
為了肅清自媒體亂象,國家相繼查封了9800多個微信公眾號,出臺了一系列措施。對自媒體人來說,對流量的追求不應當建立在無底線迎合與漠視法律的基礎之上,遵循基本的職業操守、堅持事實先行才是自媒體人長久生存之道。
正如學者周葆華所言,智能手機的普及和移動互聯網的發展讓受眾的生活方式發生新的變化,呈現出“永久在線、永久鏈接”的狀態?;ヂ摼W輿論場的嬗變是媒介技術革新的衍生品,5G、物聯網、大數據等技術的革新不僅帶來了新的視聽體驗,也使得輿論場進一步發展,官方、民間、媒體三方輿論場融合交織。其中,官方輿論場、媒體輿論場注重良好價值觀的引導,官方輿論場由于由政府主導,具有一定的權威性;民間輿論場相比兩者更注重網民自身的利益、意愿、觀點、態度的表達,并與另外兩個輿論場相互影響。在這一階段,三方輿論場的發展受到自身立場、話語權等因素的影響,存在著不同程度的斗爭,但在斗爭之下也突顯著三方的融合發展之勢。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央視利用5G技術慢直播火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的建造過程,引來眾多網民的關注,線上“云監工”的方式既使大眾對醫院建設進展有實時了解,緩解了全社會范圍內的恐慌情緒,增強大眾的戰疫決心,又通過與各個官方賬號進行聯動,有效引導輿論。在此期間,媒體與官方輿論場積極爭取民間輿論場,民眾同樣以沉浸式的參與體驗創造出各種網絡新梗和表情包。
自2017年5月微信上線新功能“搜一搜”“看一看”,幫助用戶快速查找包括朋友圈、公眾號、小說等在內的熱點資訊和內容。微信在網絡輿論生成和傳播等方面的屬性愈加明顯,同基于弱連接的微博一起成為國內重要的公共話語空間。網民角色進一步演化,其輿論引導者和監督者的屬性更加明顯,且與網絡初期的輿論內容相比,網民在社會事件發生后的表達不再過多呈現群體極化現象,而是更加趨于理性。
在“仝卓高考舞弊”事件中,藝人仝卓在直播中自曝高考時將往屆生改為應屆生身份。這一觸碰教育公平底線的行為隨即在網絡發酵并引得眾多網民聲討和進一步爆料,使得相關部門在短短一周時間里通過社交平臺迅速發布聲明和處理結果?!皩O小果案”中,在眾多網民和自媒體人的持續關注和各方輿論的不斷施壓下,孫小果最終獲得應有的懲罰。這些都體現了網民輿論表達回歸理性過程中發展起來的強大輿論監督功能。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就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而在網絡技術不斷創新、海量信息涌入的當下,加強主流意識形態話語權成為輿論場上的重要任務。
2020年全球面臨新冠肺炎疫情的肆虐,中國積極應對,然而西方媒體進行“妖魔化”報道?!都~約時報》的報道赫然認為,意大利“封城”是“冒著經濟風險保歐洲”,而中國“封城”是“以犧牲人民生計和自由為代價”。西方媒體長久以來占據著網絡空間話語權的優勢,中國缺乏有效的宣傳方式,西方媒體具有刻板成見性的不實報道嚴重損害中國的國際聲譽和形象。因此,加強主流意識形態話語權在這一時期顯得尤為重要,這不僅體現在對內及時傳播重要信息,也體現在國際網絡空間中獲得的話語權。面對西方媒體的大肆抹黑和雙重標準,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多次十分明確地回應并且予以反擊。這一行為得到中國媒體的多方報道,眾多網民也通過網絡表示支持,發表贊同觀點,維護中國尊嚴的愛國言論在微信、微博、抖音等平臺不斷發酵,起到了正面輿論引導的效果。
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20-39歲間的青年網民群體占比38.3%。經過十年發展,互聯網技術不斷突破,渠道更加多元,傳統媒體部分“權威”轉移到了青年網民手中,越來越多的青年網民選擇通過多種平臺和更加理性的方式進行發聲。但由于“青年網民在網上發布信息缺乏制度性約束,輿論主體與輿論客體之間存在一定距離”,且相對于傳統媒體而言,青年網民缺乏專業主義精神,每個個體對信息的再加工容易導致輿論客體信息的失實,這無疑增強了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輿論的誤導性。
互聯網輿論的嬗變過程中,輿論場域、受眾角色、網絡話語權均呈現出階段性的變化,這對于網絡治理有著更高的要求。對于當下的青年網民來說,在參與輿論進程的過程中,有責任承擔起不散布謠言的義務,自覺成為網絡空間的凈化者和社會風險的調控者,而不是偏聽偏信,成為謬誤的傳播者和風險的放大鏡。應在紛繁復雜的互聯網信息前慎思明辨、謹言慎行,避免被非理性的偏激成見誤導;應在合理合法的范圍內行使言論自由權,避免不合理的感情宣泄,自覺維護互聯網公共空間的秩序,做有責任、有擔當的社會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