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夢蝶 河北經貿大學金融學院
網絡互助作為一種新型的保障機制,實現了傳統的民間互助共濟,即會員之間可以以互聯網為媒介,通過協議的方式,實現風險共擔。憑借著入會門檻低、退出自由、審核簡單以及保障范圍廣,吸引了大量白領、中低收入人群加入,同時也受到資本的加持,一些平臺因此得到迅速成長。網絡互助平臺近幾年推出了許多互助計劃如老年防癌互助、慢病互助等,確實解決了一部分人群的醫療健康保障問題,然而近期多家網絡互助平臺宣告關停,曾經憑借諸多優勢一度受人追捧的網絡互助,如今已行至重要關口。
網絡互助最初是由民間組織首先發起,借助互聯網發展起來的。2011年,首個網絡互助平臺“抗癌公社”(康愛公社)誕生,引起國內公益互助創業熱潮,提出針對癌癥的小額互助計劃,幫助患者籌集資金進行醫療救助,形成了網絡互助的“眾保模式”,就此拉開了網絡互助的序幕。
2014年開始,國內的互助平臺規模出現爆發式增長,從寥寥幾家激增至上百家,然而好景不長。2015年,原中國保監會發布了關于網絡互助的風險提示,其中為網絡互助劃定四條紅線:一是網絡互助與保險必須明確劃分界限,即互助不是保險;二是平臺不能向用戶承諾剛性賠償;三是不能違規宣傳稱平臺由政府監管,更不能使用保險保障等字眼;四是重視資金池問題。2016年,央行對網絡互助進行專項整治,原保監會再次重申四條紅線以劃清保險與網絡互助之間的界限,不僅如此,還要求各地保監局對網絡互助業務進行風險排查。2017年2月,全國網絡互助平臺排查整頓初步完成,保險監管部門將網絡互助平臺分為三類,對于沒有合規經營的平臺輕則約談整頓,重則責令關停。原保監會未對網絡互助行業進行整改之前,網絡互助平臺數量超過120家,2016年經過專項整頓之后,數十家網絡互助平臺已經停止互助計劃或停止平臺運營,2017年后經整改留存下來的網絡互助平臺僅10余家。
隨著網絡互助參與人數不斷增加,資本看到了套利空間,開始以“流量渠道”為手段、以“流量變現”為最終目標慢慢進場,單騰訊就投資了兩家網絡互助平臺——輕松籌和水滴互助,試圖走從網絡互助平臺到商業保險的路徑。2018年,更多互聯網巨頭入局,支付寶籌備了2年之久的互助計劃于10月上線,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熟知的“相互寶”,京東也隨后推出了“京東互保”,除此之外,奇虎360、美團、滴滴、蘇寧也借助互助平臺相繼推出各自的網絡互助計劃。互聯網公司的加入增強了網絡互助平臺的商業屬性,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流量平臺模式。
2020年9月,百度旗下的燈火互助計劃在運營300天后宣布關閉;2020年1月15日,美團互助發布公告稱,因業務調整,將于2021年1月31日24時正式關停;繼百度燈火和美團互助之后,輕松互助在2021年3月24日下午突然發布了關停公告;其后的3月26日,水滴互助也宣布將于3月31日18點正式關停。種種跡象顯示,網絡互助平臺“關停潮”已然來襲。業界公認的網絡互助三大平臺(水滴互助、相互寶及輕松互助)之中,如今僅剩下會員人數上億的相互寶去留暫無定論。
由于網絡互助平臺參與人數眾多,部分前置收費模式導致平臺形成沉淀資金,這部分資金存在較大金融風險。2020年9月,銀保監會發布了《非法商業保險活動分析及對策建議研究》,其中就提到水滴互助、相互寶等互助平臺會員基數龐大,又屬于非持牌經營,目前監管不足,涉眾風險不容忽視,如果監管不當甚至還可能引發社會性風險。此后,銀保監會于2020年12月發布《互聯網保險業務監管辦法》,明確要求互助業務需要持牌經營。監管新規相繼出臺,網絡互助要想繼續,必須經歷由內而外的整頓,網絡互助的無牌無照經營,也讓有意上市的企業面臨合規難題。2020年10月,螞蟻集團在計劃科創板上市時就曾在招股書中表示,如果因為相互寶最終無法滿足合規性需求,則集團將剝離相互寶業務。而緊接著,水滴互助的宣布關停,也被認為極有可能與水滴公司即將赴美IPO有關。
1.經營成本提高
互助計劃的收入來源,主要包括兩類:管理費(相互寶、360互助)和調查費(水滴互助)。以相互寶、美團互助為例,每期收取8%的管理費,每期提取的費用需要用來支付場地、核賠、產品開發、日常運營,等等。對于企業來說,網絡互助部分對盈利的貢獻微乎其微,甚至不少平臺都表示無法覆蓋成本。相較于傳統人身保險17%~20%、財產保險近40%的運營費,8%的管理費并不高,甚至比很多慈善機構還低。另一方面,身體抱恙、有基礎疾病的人更希望加入網絡互助,那么對應的管理費用、案件調查費用等也會增加,這無疑增加了網絡互助平臺的成本費用。
2.獲客難度增大
隨著網絡互助行業突飛猛進的發展,暴露出的問題也越來越多,從用戶的角度來看,分攤金額不斷上漲,用戶數量不斷下降。以相互寶為例,從2020年11月第1期至2021年4月第1期,不到半年,相互寶分攤人數自頂峰時期的10580.35萬下降到9265.62萬,減少了17.2%,人均分攤金額增長33.8%。同時,惠民保的出現,降低了網絡互助的競爭力。近兩年來,由各地政府和保險公司共同推出的惠民保持續火熱,不少用戶選擇購買惠民保而退出網絡互助計劃。與網絡互助相比,惠民保費用更加穩定、保障范圍更加全面,這也是網絡互助計劃用戶減少的原因之一。
網絡互助本就是原始的類保險形態與互聯網的結合,與保險行業存在相類似的風險:
1.金融風險
目前來看,“后付費”和“先付費”模式是網絡互助平臺收費的兩種主要方式。雖然主流模式是后付費,但先付費模式也占有一定市場份額,存在一定規模的資金沉淀。對于用戶來說,預繳形成的資金池是不受控制的,隨著參與人數增多,大量資金累積加上監管不足,就存在資金挪用、卷款跑路的風險。
2.信任風險
本質上網絡互助平臺還是普通工商企業,其注冊和破產不受限制,屬于非持牌經營,平臺累積大量資金,又無政府干預監督,如何向民眾保證資金安全、保證資金完完全全到達受助者手中,都是客戶擔憂的問題。此外,為了維持運營,網絡互助平臺不斷修改規則,病種可以修改,賠付方式也可以修改,用戶沒有什么話語權,只能被動接受。互助會員對于保障的需求是長期的,對于加入互助計劃,在未來自身發生疾病或者意外時能夠獲得互助金的預期也是長期的,安全性和穩定性如果不能得到保證就會使用戶對平臺失去信心。
3.逆選擇風險
網絡互助興起之初,為了吸引更多成員的加入,審核寬松,導致一部分用戶帶病加入。后期,逆選擇風險持續增加,患病風險更高的用戶不斷加入,患病風險更小的用戶不斷流失,平臺用戶數量開始減少,而受助成員數量在增加,人均分攤金額隨之提高,進一步增加逆選擇風險,網絡互助由此陷入惡性循環。“劣幣驅逐良幣”問題逐漸影響平臺的經營,賠付案件數量上升,導致償付能力不足,平臺經營陷入困境。
2020年2月2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深化醫療保障制度改革的意見》,要求到2030年,全面建成以基本醫療保險為主體,醫療救助為托底,補充醫療保險、商業健康保險、慈善捐贈、醫療互助共同發展的多層次醫療保障制度體系。各種形式的網絡互助,實質上也起到了醫療互助的作用,可以理解為多層次醫療保障體系的組成部分之一。
網絡互助誕生的初衷切中了市場痛點,滿足了許多用戶的保障需求。互助平臺參與者中很多是中低收入者,沒有購買過或沒有能力商業保險,而基本醫療保險雖然是由政府主導的公共福利性制度,但其廣覆蓋的特性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保障,難以做到深度保障。網絡互助作為補充的保障產品,能幫助一部分用戶切實解決醫療問題。首先是中低收入人群,對想要多一份保障的他們來說,網絡互助是主要“根據地”;其次是快遞小哥、外賣騎手、家政保潔、上門廚師、滴滴司機、專車代駕等新業態就業人員,由于相關配套的社會保障制度尚不完善,因而低費用、低門檻的網絡互助極受這部分人群的青睞。
商業保險公司是進行風險管理、提供風險保障的主要供給主體,但也是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因此,對于風險較高而消費水平較低的人群來說,商業保險不能有效地滿足其迫切的風險保障需求。其次,社會保險的保障水平偏低,社會慈善以及傳統互助面向的群體又非常有限。面對種種現實困難,網絡互助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從需求端來看,網絡互助帶來的全民保障教育效應將促使上億用戶產生更多保險需求,這些都是傳統保險公司未挖掘和發現的市場,因此,網絡互助平臺可以為商業保險提供大規模的客戶引流,促進保險市場的繁榮。
網絡互助產品發展至今,一直沒有出臺完整的監管細則,也就是說網絡互助產品仍處于灰色地帶。監管的缺失影響了網絡互助行業發展的可持續性,也導致互助會員的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相關部門可以通過發放牌照的方式給予網絡互助合法的地位,將其納入保障體系,作為現有醫療保障的一個補充。
對網絡互助平臺而言,應對平臺發生的互助事件進行及時、充分地披露,也要加強對從業人員的管理,確保操作規范化、過程透明化。平臺應定期公示互助案件的相關信息,使參與者理解獲得互助的具體要求與常見的不予幫助的情形,減少后續不必要的爭議。增加信息的透明有助于用戶更信賴平臺,降低信任成本,減少用戶流失給平臺持續運營帶來的問題。
處于發展前期的平臺,應當摒棄互聯網“多、快”的思維,有意識地控制用戶規模、增速,匹配相應的風控措施與合規流程;處于發展中期的平臺,用戶規模已經觸及上限時,各種潛在風險開始顯現,平臺也可以尋找風險轉移的手段,比如利用保險兜底、加強事前甄別降低惡意騙保概率等;處于發展后期的平臺,可以選擇與金融機構合作,從而分擔賠付壓力、控制逆選擇風險,度過這個時期后,平臺存量用戶的受助率將趨于穩定。
平臺單方面的突然關停對于互助會員的損害是較大的,他們可能已經分攤了多年的互助金,但是平臺關停之后他們便失去了保障。應健全合理合規的退出機制,出臺相應的退出辦法,比如可要求各網絡互助平臺設置“平臺退出基金”,基金額度根據平臺的規模和風險確定,交由具備資質的銀行存管并定期披露。基金從平臺的自有資金中提取,以備互助計劃關停時使用。
“關停潮”的出現,說明了監管部門開始重視網絡互助,監管逐漸收緊,對網絡互助平臺及其用戶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以第三方支付為例,在2010年之前,國家對第三方支付的監管并不嚴格,魚龍混雜,于是存在很多挪用備付金的情況,自央行出臺了相應的管理辦法,要求第三方支付機構持牌上崗之后,整個第三方支付行業合規性和可靠性大幅提高,這就是一個典型的以規范促進行業良性發展的例子。未來,經過資格審定、發放牌照、資金池安全有保障的網絡互助平臺,依法依規經營,有望成為社會保障體系的一種重要補充;如果是由醫保局來發牌照,還可能實現跟醫保打通。面對不斷變化的新形勢,相關部門也需要及時完善保險監管政策并提高監管技術,快速、精準地打擊非法商業犯罪活動,樹立公信力,確保網絡互助平臺健康穩定發展,維護平臺用戶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