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慈善捐贈的同群效應
——來自房地產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

謝喬昕,葉佳慧,陳文強

(浙江財經大學 會計學院,杭州 310018)

一、引言

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企業從國家獲取資源和自身經濟利益的同時,也應積極承擔社會責任。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企業加入到慈善捐贈隊伍中,并將慈善捐贈作為承擔社會責任、履行“公司公民”義務的重要途徑。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戰役中,許多企業紛紛慷慨解囊,為抗擊疫情提供資金支持。據統計,截至2020年2月24日,共計1 774家企業參與捐贈,捐贈總額為187.10億元,占總捐贈數額比重高達93.3%,企業在慈善捐贈中主力軍角色凸顯無疑。

作為利益主體,企業慈善捐贈行為會受到多重因素驅動。既有研究大多圍繞盈利狀況、政治關聯等方面對企業捐贈行為的驅動因素展開探索[1-5]。然而,多數研究均局限于將企業視作一個封閉的個體,忽視了企業間互動行為對捐贈行為的潛在影響；少數研究注意到行業內代表性企業或群組企業捐贈行為對企業捐贈決策的潛在影響,但是均基于“卡特里娜颶風”“汶川地震”等特定事件進行考察,無法為企業常態化捐贈行為中的互動因素驅動效應提供佐證[6-7]。基于此,本文以房地產上市公司為例,嘗試運用行為心理學中的同群效應對企業常態化慈善捐贈行為進行解釋,以期豐富和拓展企業捐贈行為動因研究文獻。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

一是,本文補充了企業慈善捐贈決策驅動因素的研究。但既有文獻大多以企業個體為出發點,針對企業的某一單一因素進行分析,未考慮公司之間的互相影響[8-10]。事實上,作為嵌入開放網絡的個體,企業的決策制定并非獨立行為,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不僅與企業自身個體因素有關,同樣也可能受到其他企業的影響。本文從同群效應視角為企業慈善捐贈行為動因提供解釋力。

二是,本文擴展了對同群效應的研究,關于同群效應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心理學和社會教育經濟學等領域[11]。針對財務領域的同群效應研究內容主要包括財務決策、公司治理等,如萬良勇等人證實了企業投資決策存在行業同群效應[12-14];陸蓉發現資本結構決策和違規行為也存在顯著地行業同群效應[15-16];李志生等發現企業的過度負債會受到鄰近地區企業負債情況的顯著影響[17]。本文豐富了對企業行為決策同群效應的研究,將同群效應研究擴展至企業慈善捐贈行為領域。

二、理論分析及研究假設

(一)企業慈善捐贈同群效應的衍生機制

根據Manski定義,同群效應是指當人們面對市場選擇時,他們并非是單獨面對市場來自行做出最優化決策,而是會受到周圍同群者的影響,從而對自身的行為和行為結果做出改變[18]。這里的“同群者”是指與其身份地位相同或相似的人群。具體到慈善捐贈方面,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可能會受同群公司的慈善捐贈行為驅動,從而形成同群效應。

傳統的財務學研究對于企業慈善捐贈活動的動機主要集中在企業封閉個體特征層面,而同群效應可以為企業慈善捐贈活動提供一種新的分析視角。社會學習理論認為,個體在進行行為決策時,不僅會受到個人因素和主觀意愿的影響,還會受到所在環境的影響,通過連鎖反應形成同群效應,公司高管的決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同群公司高管決策的影響,公益性慈善捐贈行為也是如此[5]。行為心理學認為,企業決策同時受到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的雙重驅動。在環境確定性程度較高時,企業趨向于通過科學推斷進行行為決策,而當不確定性因素過多時,企業往往會通過參考或模仿其他企業的行為來替代部分理性計算以減輕決策后的不利影響,降低決策實施的風險。

Liberman系統性地分析企業財務決策同群行為的形成機制,將企業模仿行為衍生機制區分為信息獲取性模仿和競爭性模仿兩方面[11],本文將沿循兩類機制對企業慈善捐贈行為同群效應的衍生機制展開分析。信息獲取性模仿機制,是指組織制定決策時通過學習和模仿以獲取有價值的信息的行為。信息不對稱普遍存在于企業的財務決策過程,企業做出決策需要諸多信息作為決策依據。為搜集所需的信息,企業往往需要付出高昂搜尋成本,而同群效應的形成基礎即組織或個人可以通過學習和模仿來降低這種不確定性。具體到企業決策行為,企業管理者可以借助于同群企業間的信息傳遞共享,相互效仿學習降低信息搜集成本,提升決策的可靠性和科學性。理論上,企業可以選擇參照任何不相關企業行為，但根據同群效應理論,基于信息獲取的難易程度以及企業自身情況的相似性,決策者往往會選擇模仿與其相似或相關聯企業的行為。由于同行業公司的經營模式以及面臨的市場環境都相類似,具有較高的可比性,同行業企業的決策經驗具有更高的參考價值。遵循上述理論邏輯,企業在慈善捐贈決策時很可能會參考同行業企業捐贈行為,通過模仿和學習降低決策成本,從而形成同群效應。

競爭性模仿機制是指組織通過模仿和學習競爭對手行為來應對競爭的行為。為應對來自外部競爭壓力,企業往往會關注同行業競爭者的行為并及時作出應對。企業實施同群行為既可能出于簡單從眾,也可能出于理性計量。一方面,同行業多數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會對企業高管形成輿論或心理壓力,企業慈善捐贈可能會出于從眾心理對競爭者行為進行模仿;另一方面,企業慈善捐贈行為也可能會受到基于競爭性模仿的同群效應所驅動。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有利于提高企業的聲譽,為企業樹立良好的品牌形象,從而激發消費者的購買欲望,提升消費者對于品牌的忠誠度。出于競爭動因,企業通過模仿競爭企業慈善捐贈行為以避免在行業競爭和企業形象塑造上落于下風,同時克服慈善捐贈過度對企業財務狀況的不利影響。

無論是信息獲取性模仿機制還是競爭性模仿機制,都可能令企業慈善捐贈行為決策受到行業內其他企業的顯著影響,從而產生同群效應。此外,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往往受到較高的媒體關注,企業可以通過相關的媒體報道了解行業內企業慈善捐贈行為,也可以通過行業協會或論壇以及聯結企業高管間信息溝通交流等正式和非正式的途徑了解同行業企業慈善捐贈行為,這也使企業同群效應機制運行具備了信息前提條件。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將從廣沿邊際和集約邊際對企業慈善捐贈行為的同群效應展開檢驗,廣沿邊際著重考察企業是否慈善捐贈與同行業其他企業捐贈行為的相關性,集約邊際著重考察企業慈善捐贈金額與同行業其他企業捐贈金額的相關性。提出H1和H2。

H1:企業是否捐贈與同行業其他企業的捐贈比率顯著正相關。

H2:企業捐贈金額與同行業其他企業的平均捐贈金額顯著正相關。

(二)產權異質性與企業慈善捐贈的同群效應

在轉軌經濟背景下,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在競爭環境、資源獲取等方面的差異可能會令其慈善捐贈行為的驅動機制存在區別。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在信息搜集和資源獲取方面存在顯著優勢。信息搜集方面,國有企業高管中通常包含政府部門成員,具有行政級別的企業高管可以利用自身積累的社會資源和人脈,從政府部門獲取企業所需要的信息,為企業的決策提供支持。這種信息優勢在一定程度上會削弱信息獲取性模仿對國有企業慈善捐贈同群特征的驅動作用。資源獲取方面,受政策性負擔和政府隱性擔保等因素影響,國有企業在市場準入、土地、信貸資源獲取等方面較非國有企業更容易受到支持,令國有企業對市場競爭壓力的敏感度低于非國有企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競爭性動因對國有企業慈善捐贈行為的驅動效應。

由此,提出假設H3。

H3: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慈善捐贈行為具有更顯著的同群效應特征。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與數據收集

房地產行業企業在我國企業慈善捐贈中扮演主力軍作用,根據歷年公布的《福布斯中國企業排行榜》中的數據顯示,從2011年起,每年慈善捐贈數額前一百的企業中,房地產企業占據三分之一以上,捐贈數額占比超過50%,其中恒大、萬科和碧桂園等房地產龍頭企業一直占據慈善排行榜前列。鑒于此,本文選取房地產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對其慈善捐贈的同群效應予以考察。

基于此,本文選取2014-2018年A股房地產行業上市公司作為初始研究樣本,在剔除ST和退市觀測值以及其他相關數據缺失的觀測樣本后,最終獲得570個觀測值。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為了減少極端值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本文對主要連續變量在1%分位數水平上進行縮尾處理。

(二)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

借鑒多數文獻做法,選取是否捐贈(don1)和捐贈規模(don2)兩個指標測度企業慈善捐贈行為。don1采用虛擬變量變量衡量,若樣本企業開展了慈善捐贈行為,則取值為1,反之則為0。don2反應慈善捐贈金額,采用企業實際捐贈金額加1的自然對數衡量。

2.解釋變量

主要解釋變量peer-don表示同行業其他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借鑒王營和曹廷求(2017)[6]、祝繼高等(2017)[7]等人的做法,采用式(1)對該變量予以度量。

(1)

其中donj,t表示同行業內上市公司i的慈善捐贈活動,N表示該行業企業數量。peer-don表示同行業企業捐贈總額中剔除本企業捐贈額后的余額。

3.控制變量

根據已有研究,本文選擇了可能影響企業慈善捐贈行為的其他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具體包括:

(1)企業年齡(age),使用企業上市年限衡量。一般來說,上市年限較長的企業,運營管理經驗相對豐富,也能積累更多的社會影響力和資源優勢,企業的社會責任感通常較強。

(2)企業規模(size),使用經對數化處理的總資產衡量。企業規模被視為慈善捐贈行為的重要影響因素,規模較大的企業具備更大的資源優勢,承擔社會責任的能力相對更強。同時,企業規模越大的公司受到來自社會的輿論壓力更多。

(3)企業性質(ownership)。根據企業實際控制人構造虛擬變量衡量,若國有企業取值為1,反之取值為0。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通常面臨更大的政府壓力,需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

(4)總資產收益率(roa),使用企業的稅后凈利潤除以總資產衡量。盈利能力較強的企業往往更有能力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捐贈可能性和捐贈金額會更大。

(5)現金持有水平(cash),使用企業期末現金余額除以總資產衡量。企業慈善捐贈形式通常以現金捐贈為主,企業所持有的現金資源越多,其慈善捐贈可能性也會隨之增大。

(6)長期資產負債率(lev),使用企業長期負債與總資產的比值衡量。一般而言,企業的長期資產負債率水平較高時,財務壓力也會較大,公司會對慈善捐贈更加謹慎。

(7)股權集中度(hold),使用前五大股東持股比例作為衡量。股權集中度越高,公司決策權越容易集中在少數股東手中,而少數股東往往會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而傾向于進行較少的慈善捐贈。

具體變量定義和計算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三)模型設定

為檢驗本文的研究假設,借鑒祝繼高等(2017)[7]的研究思路,構建模型如式(2)所示。由于是否捐贈don1為離散型變量,因此針對虛擬變量don1,采用logit回歸模型,而對捐贈規模don2,采用面板回歸模型予以估計。為克服內生性問題對估計結果的潛在影響,對除企業年齡、企業性質外的控制變量均取滯后一期。

doni,t=β0+β1peer-doni,t+∑βControl+εi,t,(2)

其中,i表示企業,t表示年度,doni,t慈善捐贈活動,peer-doni,t表示同行業其他企業上期的平均慈善捐贈活動,Control代表其他可能對被解釋變量peer-doni,t產生影響的控制變量集合,εi,t為隨機誤差項。系數β1的大小及顯著程度反映同群效應的程度。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全樣本檢驗

企業慈善活動同群效應存在性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peer-don1的回歸系數為138.992,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說明行業內其他企業是否捐贈會顯著影響企業本期的捐贈決策,行業內其他企業捐贈比率越高,企業就越有可能進行慈善捐贈;peer-don2的回歸系數為19.674,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表明行業內其他企業的平均捐贈規模會顯著影響企業自身的捐贈決策,同行業其他企業平均捐贈數額越多,企業自身捐贈數額也就越多。上述結論支持了假設H1和假設H2,即單個企業的慈善捐贈活動顯著受到同行業企業整體慈善捐贈行為的影響,羊群效應顯著存在。

表2 慈善捐贈同群效應的全樣本分析結果

控制變量方面,企業上市年限、企業規模和總資產凈利率與企業慈善捐贈顯著正相關,這是因為上市年限越長,規模越大,盈利能力越強的企業在資源和信息獲取上往往具有更大的優勢,社會責任感意識也會越強,慈善捐贈表現就會越積極,同時企業所承受的社會壓力相對較大,通過慈善捐贈來向外界傳達履行社會責任情況的可能性越大。前五大股東持股比例越高,慈善捐贈表現越不積極,因為少數股東會出于對自身利益的維護而減少慈善捐贈活動。企業的現金持有水平和長期負債率估計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

(二)基于產權異質性的分組檢驗

表3列示了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慈善捐贈同群效應分組分析結果。

由表3結果可知,國有企業peer-don1的回歸系數為103.359,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peer-don2回歸系數為19.441,在1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非國有企業peer-don1和peer-don2均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且估計系數均大于國有企業。這表明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慈善捐贈同群效應相對更強。如理論分析所述,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在資源獲取、競爭壓力等方面的較大差異是導致其慈善捐贈同群效應分化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國有企業相對非國有企業具有先天的信息和資源優勢,信息獲取更簡單高效,降低了其模仿同行業其他企業的相關決策行為規避決策風險的行為意愿。另一方面,由于政策性扶持,國有企業對外部競爭壓力的敏感度相對較低,削弱了競爭動因對其同群效應的驅動作用。

表3 慈善捐贈同群效應分組分析結果:基于產權異質性特征

(三)穩健性檢驗

為了保證上述結論的可靠性,本文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1)利用將企業捐贈額與企業總資產的比值作為企業捐贈規模的替代變量(don3),以此對模型進行重新估計,其結果列示于表4第(1)列。(2)考慮到房地產企業的經營狀況差異較大,為了進一步減少極端值對結果的影響,本文對實證數據重新采取2.5%分位數水平上予以縮尾處理,對模型進行重新估計。上述估計結果均與主要研究結論一致。

表4 同群效應穩健性檢驗1

五、結論與建議

本文選取2014-2018年A股房地產行業114家上市企業為樣本數據,考察了房地產行業內企業慈善捐贈行為存在的同群效應。實證結果表示:(1)企業慈善捐贈行為存在行業同群效應,這種影響不僅體現在企業慈善捐贈規模和比例大小上,還包括企業是否進行慈善捐贈的決策。(2)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的同群行為特征相對更強。

據此,可以得到以下方面的啟示:

第一,同群效應可以作為提高我國企業慈善捐贈活動的有效手段。企業慈善捐贈活動可以體現企業對社會責任的踐行情況,其健康發展不僅有利于社會環境的改善,也能同時起到提升企業績效的作用。因此,企業慈善捐贈中存在的同群效應可以作為一種有效的手段,與制度法規共同促進企業慈善事業的發展,政府要引導和監督慈善捐贈活動,增加宣傳力度,加強信息溝通,建立有效的信息共享和反饋機制,充分發揮和利用領頭企業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營造濃厚的慈善捐贈氛圍,讓企業在相互影響中進一步推動我國慈善捐贈事業的發展,并最終促進社會福利的優化。

第二,企業應逐步樹立戰略性慈善捐贈意識,將慈善捐贈加入企業長期發展策略中。企業在進行慈善捐贈決策時,應該結合實際,綜合考量企業自身的財務能力和風險水平,做出戰略性慈善捐贈決策。根據本文研究結果,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時,會受到同群企業的外在影響,但這可能會影響到管理者的理性決策,因此,企業在實施社會責任營銷時,應綜合考慮市場需求和企業發展戰略兩個方面,同時,在履行社會責任時,要根據企業自身的發展、經濟效益的變化以及現金資源等因素有計劃地穩步開展慈善捐贈行為,減少外界因素對決策的干擾,充分利用慈善捐贈對內提高員工凝聚力、塑造企業文化,對外傳達企業價值信息、提升品牌形象,加強與政府和利益相關者的合作,從而真正實現企業捐贈的戰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