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振偉

互聯網行業反壟斷首先要去意識形態化,不要把互聯網公司妖魔化、污名化,然后才能客觀全面地分析。我們既要反對運動式執法,也反對不要監管的論調。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對中國互聯網行業終于“動刀”了。
2020年12月14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依據反壟斷法第四十八條、四十九條作出處罰決定,對阿里巴巴投資有限公司、閱文集團和深圳市豐巢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分別處以50萬元人民幣罰款的行政處罰。三家企業未履行其依法申報股權收購的義務,均構成違法實施的經營者集中行為。
雖然50萬元對于三家巨頭級企業來說只是毛毛雨,卻是法律范圍內的“頂格”處罰,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的意志可見一斑。這也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眾所周知,中國互聯網已經走過了27年,在這期間,作為一股新生力量從無到有,發展突飛猛進、勢如破竹,以騰訊和阿里巴巴為代表的互聯網巨頭,市值均突破6000億美元,超越中移動、中石油、工商銀行等傳統行業巨頭,成為中國最具統治力的商業力量。
互聯網行業反壟斷山雨欲來
伴隨著巨頭的發展壯大,無邊界擴張,中國互聯網行業的反壟斷呼之欲出。不過,迄今為止,反壟斷法在中國互聯網領域的影響力頗弱,沒有發揮應有的威懾與制約作用。
北京知識產權法研究會競爭法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魏士廩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反壟斷法實施了12年,在2020年之前,無論從執法機構還是專家的角度看,對互聯網行業都是盡可能采取包容審慎的原則,基本上沒有進行過有效反壟斷的執法,也沒有查處的案例。
“即便是著名的‘3Q大戰,法院也沒認定騰訊公司具有市場支配地位。”魏士廩說。“3Q大戰”是反壟斷法出臺以來最高人民法院審理的首例互聯網反壟斷案,引發了行業、用戶和法律界廣泛關注,被稱為“互聯網反壟斷第一案”。
反壟斷法中有四類壟斷形式,分別是橫向與縱向壟斷協議、經營者集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和行政壟斷。最常見的壟斷形式是經營者集中,表現為協議控制(VIE)架構的互聯網企業的并購,也就是上述三家公司被處罰的違規行為。
對于三家公司受到的頂格處罰,不少市場人士和媒體都表示出擔憂,監管部門對互聯網行業的反壟斷是不是要動真格了?
對此,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識產權律師游云庭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認為,這三個案件是反壟斷的監管回歸正常,雖然有一定的啟示作用,但起不到風向標作用,還需要繼續觀察。因為最終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還是認定這三個交易不會破壞市場競爭格局予以放行,只是對它們沒有申報進行了罰款。
不過,就在作出處罰的同時,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反壟斷局負責人表示,正在依法審查廣州虎牙科技有限公司與武漢斗魚魚樂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合并等涉及協議控制架構的經營者集中申報案件。游云庭表示,更值得關注的是騰訊主導的斗魚虎牙合并案,這個案件既涉及橫向壟斷,也涉及縱向壟斷。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如果要否決它們的經營者集中申報,騰訊將付出非常大的代價,對于該案的申報進行的審查結果才更具有風向標作用更能體現政府的決心。” 游云庭說。
但在魏士廩看來,進入2020年,互聯網監管、執法政策有了一個轉向,執法原則在變化,開始趨嚴,這個信號很明顯。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來襲,國際形勢風云變幻,包括互聯網平臺對美國總統大選的影響,國家可能意識到大型互聯網平臺有點無序擴張,會對國家的管理造成影響。所以前段時間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在部署2021年工作時提出多項要求,包括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
“最有力的文件是2020年11月10日《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里面把互聯網領域過去一些有爭議的話題基本定調了。”魏士廩說,“包括涉及協議控制(VIE)架構的申報,這個征求意見稿僅僅過了一個多月,就已經開始查了,比如12月14日的三個案件,就是典型的從法律制定層面到實際執法操作層面,一步比一步更緊、更現實。”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數字經濟與法律創新研究中心執行主任許可也持同樣觀點,“這三個案件是目前大形勢下的產物,表明有關部門對平臺壟斷的一個從嚴的態勢”。
《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明確指出,涉及協議控制(VIE)架構的經營者集中,屬于經營者集中反壟斷審查范圍。
回到法律的架構和規則之中
壟斷可以分成不同的層面:第一個層面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感知的壟斷;第二個層面是經濟學上的壟斷,比如認定的市場支配地位;第三個意義上的壟斷指的是法律上的壟斷,法律上的壟斷反的并不是一個壟斷的狀態,而是反壟斷的行為,包括限制競爭或排除競爭、經營者集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等行為,這些都需要大量的調查和研究。
反壟斷法具有兩個特性,即高度政治性和技術性,在律師行業的專業門檻都很高,需要大量的經濟學背景、知識。老百姓的感官往往只看到最淺的一層。
許可表示,隨著監管趨嚴,互聯網行業肯定會面臨越來越多的關于反壟斷法的一些執法,但反壟斷法的執法必須依法合規,僅僅民眾或經濟層面的壟斷并不能成為反壟斷法的執法依據,它還是要回到法律的架構和規則之中。
市場經濟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眾層面的感知、經濟學上的論證、法律上的判斷,實際不在一個層面上。日常老百姓的說法能不能作為執法的依據,作為一個法律法規、政策出臺的依據呢?這中間還有很長路要走。”許可說。
避免成為運動式執法
從全球來看,互聯網行業也面臨反壟斷監管趨嚴的態勢。2019年,美國司法部和聯邦貿易委員會(FTC)開始對亞馬遜、蘋果、谷歌、Facebook等互聯網平臺企業進行反壟斷調查。
近年來,伴隨推動反壟斷法修訂、制定《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征求意見稿)》、出臺多部反壟斷規章和指南,我國互聯網領域的反壟斷法律制度更趨完善,也更具有可操作性和可預期性。
隨著高層對于反壟斷政策的統一,相關行政部門很快落地實施,于是便有了反壟斷法在互聯網行業處罰的第一案。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相關負責人表示,上述幾家企業(阿里、閱文、豐巢)在行業內影響力較大,投資并購交易較多,擁有專業的法律團隊,應當熟悉經營者集中申報制度,但未能主動申報,影響較為惡劣,因此決定在法律規定范圍內予以頂格處罰,希望達到查處一批案件、規范一個行業的目的。
不過,對于這種“查處”,業內有專家表示出擔憂,“涉及反壟斷進行的依法監管,應當遵循有利于科技創新和市場發展的原則,并非為反壟斷而反壟斷。查處一批案件,規范一個行業,是一種一勞永逸的懶政,不應該倡導”。中國商務廣告協會數字營銷研究院院長馬旗戟說。
信息社會研究所所長王俊秀也表示,互聯網行業反壟斷首先要去意識形態化,不要把互聯網公司妖魔化、污名化,然后才能客觀全面地分析,我們既要反對運動式執法,也反對不要監管的論調。
在他看來,互聯網平臺經濟體已經具備了準公共設施性質,需要用“必要基礎設施”的要求看待,至少大眾反映強烈的互聯互通問題和數字鴻溝問題要得到解決,同時也要用中美歐競爭的國際視野來看待。別忘了政府本身對數據資源的壟斷,要讓政府開放數據資源。政府、互聯網平臺和社會大眾之間達成平衡,才是有效的治理之道。
(編輯 周靜 charm112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