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7人、538人、316人......這些數字的背后才是數字化的真正意義

王宇

魏朝陽眉頭緊鎖的坐在電腦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紫云香煙，即便做到了省屬煤炭集團大型事業部的一把手，這位皮膚黝黑的河北漢子也改不掉一天兩包煙的陋習。在采訪的兩個小時內，他的秘書不斷“闖入”辦公室打斷我們交談。原因無他，曾經的潞安（礦業）有限責任公司如今已變成潞安化工集團公司，涉及的資產無償劃歸及業務調整依舊在緊鑼密鼓進行中。整合后的新公司想要擺脫傳統煤炭企業的影子，轉型高端化工企業，重要手段便是加速數字化建設，可如何構建出一個理想的數字化化工企業，似乎還無行業先例，只得摸著石頭過河。

魏朝陽作為新集團兩大核心事業部之一的化工事業部掌舵者，已然承壓這家老牌傳統煤炭企業轉型重擔，就在新集團數字化轉型之際，國務院國資委同期印發《關于加快推進國有企業數字化轉型工作的通知》，明確國有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基礎、方向、重點和舉措，以求開啟國有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新篇章。這位從業二十余年的煤炭行業科班生，在數字化時代正面臨新的挑戰，或許此刻只有香煙能緩解他心中的壓力。

在魏朝陽看來，數字化的意義不僅在于提升企業生產力，更在于保障職工生命安全。

數字化的意義

和這位曾經干過基層工人的能源老將談起數字化，他的思緒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2000年初始，在山西15.67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空氣中彌漫的黑色粉塵曾讓各路“淘金客”興奮不已，這片埋藏著黑金的熱土曾演繹了無數財富故事，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各類礦難悲劇。

據魏朝陽回憶道，自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掀開原煤出口的蓋子后，國家取消電煤指導價，煤炭迎來市場化改革，煤價開始爆發式增長，貪婪的人們開始以各種手段對煤炭進行盜采，黑煤窯、小煤礦等不法經營猖獗，更可怕的是，這些小煤礦沒有任何安全保障措施，礦難事故頻發讓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逝去。

彼時，剛過而立之年的魏朝陽正執負責安全板塊，他言道，2004年和2005年是他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兩年，陜西陳家山礦難死亡166人、遼寧孫家灣礦難死亡214人、黑龍江東風礦難死亡171人、河南大平礦難死亡148人，中國近代十大煤礦安全事故，四起發生在這兩年間，大型礦難導致近700條生命隕落，小型礦難更是不盡其數。而發生在2008年的山西襄汾尾礦庫潰壩事故，魏朝陽更是親歷者。

2008年，正值事業上升期的魏朝陽被委派到山西煤炭重鎮臨汾市負責能源安全監管。事故發生的9月8日早上，正好是塔山礦區的集市，按照當地慣例，附近村莊和礦山群眾都要前來趕集，有的礦工也會在上完夜班后直接來到集鎮上。不幸發生，這片總庫容約30萬立方米，壩高約50米的尾礦庫突然發生潰壩，尾砂流失量約20萬立方米，沿途帶出大量泥沙，流經長度達2公里，最大扇面寬度約300米，過泥面積30.2公頃。

“潰壩殘骸瞬間沖垮了整個市場，趕集人群被掩埋在泥沙下，場面猶如唐山大地震后一般。集貿市場附近有一座三層高的新塔礦業公司辦公樓，潰壩后被沖走了十多米遠。辦公樓內當時正準備發工資，不少職工都還在樓內。”回想起當時事故現場魏朝陽依舊心有余悸。

整整一周，遇難人數從最初公布的1人上升至254人，當時，事發現場到底有多少人？似乎誰都說不清楚。“這是一個礦區，外來打工的人很多，里面到底有多少人，真是說不清楚。”這是事故知情者彼時對外界透露的信息之一。

這起事故對魏朝陽心智產生了劇烈影響，同時也在他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他不斷反問自己，如果當時有成熟的安全監測系統，潰壩事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當時主體礦足夠機械化、智能化，是不是就不會產生如此大的傷亡情況。在他看來，事故發生的源頭便是生產力沒有跟上科技應用的結果。

“當時如果壩體裝有安全監測設備，這場事故就不會發生，就不會有這么多人遇難。”魏朝陽面帶悲傷談到。

在辦公室內，這位年近花甲的負責人講述道：“在親歷過礦難事故后，我們才深刻意識到煤炭產業做智能化升級改進的重要性。在我看來數字化不僅僅是為提升企業生存效率而存在的，它可以為職工提供更多安全保障，哪怕安全生產率提升1%，哪怕這些數字化監控系統只能挽救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值得的。”

的確，彼時煤礦在民眾心目中是一個管理混亂、技術落后、事故頻發的代名詞，與國外發達國家的煤礦相比，百萬噸死亡率要高出很多，一些重大的惡性事故在國際上極大的破壞了國家形象，數字化升級改造迫在眉睫。

自2008年起始，中國煤炭產業進入升級改造期，以機械化輔以智能化為主的煤礦開始涌現。礦井視頻監控系統、井下預警系統、人員監測系統、人員定位系統、智能風井、煤機裝備與智能機器人等裝備系統開始批量運用，讓煤礦事故發生率一路走低。

在碩大的集團總控室內，僅有的數十人監控著近20座主體礦區的安全生產情況。哪些單位有任何異常問題，集團總控室內都可以在30秒內收到預警信息，同時集團預警系統和當地公安、消防、安監、救護等機構同步聯網，一旦發生意外第一時間便可爭分奪秒實施救援。

拉近到礦區，值班安全員在地面調度室監控工作面所有設備的工作過程、工作狀態和相關數據。通過視頻觀擦采煤機行走、割煤、搖臂調高臥底的動作過程，觀察液壓支架的升---降---移的工作過程、轉載運輸設備、超前支護設備的工作和移動過程。實時通過進行語音通話，實施語言指揮，在特殊緊急情況下，還可以直接干預停機。

在運輸原煤的順槽設備列車上（工作面控制中心），工人可進行“遠程自動控制” 和“遠程手動控制”干預生產。 所謂“遠程自動控制” 就是在工作面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實現全自動采煤，采煤機可實現記憶切割，根據示范刀切割數據進行自動巡航、調高、臥底、加速和減速；實現斜切進刀、磨三角等功能。支架可以實現跟機拉架、調斜、成組拉架等動作。“遠程手動控制”就是在工作面地質條件不好的情況下，在控制中心的計算機上通過視頻觀察對單體設備進行點動控制，以求最大程度在高危環節減少人工介入。

數字化技術的運用讓煤炭生產更為安全，高危環節人員減少了約70%。據中國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副局長桂來保最新公布數據顯示，截止2020年12月5日，中國煤礦共發生死亡事故122起，死亡和被困224人。其中較大事故10起，死亡49，雖較2019年相比增加1起，死亡人數增加16人，但得益于煤礦數字化改造初見成效，自2013年后，中國礦難死亡人數呈直線下降趨勢，由2013年的1067人，降至2016年的538人，又降至2019年的316人，這冷冰冰的數字背后，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讓這些數字歸零，便才是數字化的真正意義。

提到煤礦智能化成果，魏朝陽臉上才稍稍松緩，他言道：“經過十余年的發展，中國煤礦產業的確有了長足進步，無論是降本增效還是安全體系保障都已擺脫落后的傳統產業形象。但這遠遠不夠，中國煤礦人員死亡率仍是建筑行業的兩倍之多，每年還是會有百余人在礦難事故中喪失，這個數值需要降至個位數，最終歸零。

智慧礦山雛形初現

在總控室參觀結束后，魏朝陽又燃起一根香煙，談起他未來的工作計劃—智慧礦山概念的最終落地。在他眼中，智慧礦山才是未來煤礦的最終形態，也是保障企業、人員安全的最佳解決方案。

智慧礦山是在現有煤炭綜合機械化基礎上，進一步實現智慧化發展的整合過程，是一個多學科交叉融合的復雜問題，是將人工智能、工業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機器人、智能裝備等與現代煤炭開發利用深度融合，形成全面感知、實時互聯、分析決策、自主學習、動態預測、協同控制的智能系統，實現煤礦開拓、采掘、通風、洗選、安全保障、運輸、管理等過程智能化運行的概念。

在276天前，國家發改委、能源局等八部委聯合印發《關于加快煤礦智能化發展的指導意見》，推動煤炭數字化轉型升級，助力智慧礦山項目落地。同年五月，山西、內蒙古、山東、貴州、河南等省份皆已發布實施細則，為煤礦轉型升級掃清障礙。

在魏朝陽看來，智慧礦山正在為煤炭行業帶來“新生”。這個可以助力煤礦企業降本增效、有效保障礦井人員安全、促進智慧產業集群發展、改變煤炭行業傳統形象、借勢落地布局“新基建”的項目模式，必然會重塑煤炭產業。

在距離山西省長治市區僅15公里外的郊區，這里是潞安下屬高河煤礦所在地，同時也是集團智慧礦山標桿項目之所。不日前，高河能源公司成功入選國家首批智能化示范煤礦建設名單，讓這座煤礦在山西省內名聲大噪，其實際負責人便是魏朝陽。

在前往高河煤礦途中，魏朝陽在駕駛的老RAV4中，近乎驕傲的談到，作為山西省第一批智能煤礦建設試點和山西省智能綜采工作面建設試點單位，高河制定的智能礦山“1+3+N”三年建設規劃，已經建成精準定位系統、MOS大數據平臺（一期）等全國領先的智能化系統，并且投入運營了集團首個智能化綜采工作面，完全實現“以自動控制為主，遠程干預為輔”的自動化生產模式，實現了從“指望經驗”到“依靠數據”，從“會”采煤到“慧”采煤的轉變。接下來，就是人工智能、工業物聯網、5G通信、智能裝備等新技術的深度融合，如果技術融合順利，集團推廣指日可待。

這位直言快語的負責人也毫不避諱言道，不僅潞安在實踐智慧礦山，其友商的先進經驗也必須汲取。這位曾在山東袞礦任職過的能源人，得知山東能源臨礦集團也入選國家首批智能化示范煤礦名單后，第一時間便去“偷師”學習。

山東能源臨礦集團是以大數據為切入點，培育“云服務管理、大數據支撐、互聯網共享”的生態圈，通過共享化、平臺化、流程化組織變革，優化壓減業務流程鏈條，按照業數據共享化、分析智能化等管理模式，構建產業鏈級管控、實時商業分析、彈性虛擬計算、智能監控運維“四大系統”，搭建了大數據中樞大腦，上崗基于大數據的RPA數字員工，試點人工智能機器人應用，建立基于工業互聯網的智能礦山，全面推進企業上云，形成 “云邊端”為核心的一體化智能數據中心。在魏朝陽看來，這便是優秀經驗，是智慧礦山的雛形。

在談話最后，這位再有四五年就面臨退休的老將感慨道，如果再給他十年乃至更長時間，他一定可以把更多數字化技術運用到傳統煤礦之中，盡早讓智慧礦山落地，但歲月不饒人，這位曾經的北航工科碩士生，終將完成使命給晚輩讓路，或許伴隨互聯網技術長大的一代，會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有更深刻的理解。（應本人要求，文中魏朝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