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群
那是1982年,一個陰沉的冬日,錢幣大的雪花漫天飛撒,鋪天蓋地,掩蓋了我來時的路。我茫然地站在法爾茅思(Falmouth,麻省)鎮上的汽車總站,孤零零地等待去洛根機場(Logan Airport)的巴士,心情跟身邊的行李一樣沉重。雖然,像這樣的遠行,我已經歷不知多少回了。
這次是格外的不情愿。
眼看圣誕節逼近,我卻要撇下三歲的孩子和有著五個月身孕的妻子,遠赴船上工作。尤其令我憂心的是,妻子在懷孕期間時有出血現象,一想到母子的安危,我的牙關便顫栗得厲害。縮在大衣口袋里的雙手早已凍僵,多少心事卻隨亂雪千回百轉。那一刻,有股強烈的沖動在操控我的情感——攔輛出租車折返回家。
回去容易,可誰來養活一家人呢?現實如此嚴酷,我沒有選擇,只能迎著鵝毛大雪,艱難地朝前走,飛往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吞魯日港口(Batton Rouge Port)。我似乎看到,“巴頓”號油輪上飄揚的星條旗在向我招手。
我將與這艘載重七萬六千噸的油輪共同生活一段時間。作為大副,這是我在埃克森公司(Exxon)的第二份工作。第一份工作也是在一艘油輪上。海員換船是常事,通常一個工會下有幾十艘船。只要是在同一個工會下屬的公司工作,福利就不會受影響。之前,我所工作的船一直在北卡羅來納的哈特拉斯角海域,漫長的嚴冬讓航海無比沉悶與乏味。好在這一次,“巴頓”號將從巴吞魯日港口出發,駛往巴拿馬港口,載原油返回路易斯安那州,它將徜徉在暖和的加勒比海域,這讓我對此次航行增添了一些期待。
出租車小心翼翼地駛進了巴吞魯日港口的埃克森煉油廠,這里簡直就是一個石油王國。從車窗往外看,撲面而來的是一座座圓型油庫,無數條粗大的油管伸向遠方,參差林立的煙囪不斷吐著滾滾濃煙,隆隆的蒸汽聲和獨特的化學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我走在“巴頓”號的舷梯上,尋思著,這里即將成為我臨時的家了。這是我首次登上巴頓號,這艘油輪與其他油輪大同小異,設施、聲音和氣味皆悉如故友,有熟門熟路的親切感。稠黏的石油哼著小曲,歡快地從船上粗壯的軟管里奔向岸上油庫。原油的氣味成了我的新款香水。
當走到舷梯盡頭時,一個熟悉的笑容出現在我眼前,弗蘭克,我欣喜地叫出來,沒錯,就是他,那蒜頭鼻和頭上破舊的水手帽是辨認他的主要特征。與弗蘭克相識于1977年,我們曾在另一艘船上共事,那時,他已是一名富有四十年經驗的老船員,而我剛剛畢業,被分配到船上當三副。從他身上,我不但學會了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油輪船員,更學到了很多很多航海知識。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舊金山機場,幾杯尊尼獲加(Johnny Walker威士忌)之后,他錯過了航班。
我被引去船長室,船長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灰胡子拉碴,眼神如鋼鐵般冷酷的老人。他的名字叫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all Holmes)。不是那個著名的霍姆斯詩人,而是霍姆斯船長。私下里,我叫他老奧利。在埃克森公司,霍姆斯算得上是一位資格很老、威望極高的船長。他從一個瞎胡鬧的小年青,一路走到船長位置,中間經歷了二戰、韓戰和越戰,身心遍布傷痕。后來有一次我問霍姆斯,像他這么高大的人,為什么腳卻那么小。他告訴我,1943年冬天,那時還在二戰中,他們的油船在北大西洋道德國U型潛艇的魚雷擊中,在棄船逃離的途中,他和其他船員在寒冷刺骨的救生艇上漂了兩天才等到救援,腳趾頭被嚴重凍傷,只能切除。
我將自己的證件和文件遞交給船長,他看后略有所失地說,先前那個大副業務嫻熟,船里船外都了如指掌,他們搭檔也已很多年。言外之意,我難以取代那位前任大副的位置(I had big shoes to fill)。毫無疑問,這位船長不看好我,給我了一個下馬威。我本能地意識到,在一位資深老船長手下工作,日子不會輕松。想要獲得他的認可和信任,任重而道遠,必須全力以赴。
貨卸完后,油船沿密西西比河繼續下行,駛進墨西哥灣。我很快進入日常的瞭望、維護和文件處理工作當中。老奧利做事總是盡其所能地做到完美,我這后生的毛糙就成了他的眼中釘。他總是用那意大利香腸般粗大的手指,指著我的臉吼道,你懂個屁!當我試圖解釋我所做的一切時,老奧利即用貶低的眼神看著我說,我見過的海上浮標比你看到的電線桿還要多。
可以想象,在往返于巴拿馬與路易斯安那之間的數周中,我和霍姆斯船長的爭執幾乎沒有停止過。我不止一次地請求他不要干涉我的工作,讓我自己做。何況,我也不是行業中最年輕的大副,還有比我年輕的。但這話只能讓他平靜幾分鐘。一點小差錯就又會讓他暴跳如雷,那神情只差把我生吞活剝了。自從上了這條倒霉的油輪后,我沒有享受過片刻這路上的陽光和景致,每天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的失誤遭來劈頭蓋臉的訓斥。選擇來這艘船上工作,我整個腸子都快悔出來。
一次,我們剛從巴拿馬裝載了貨物,正朝密西西比河的方向駛去。航行的第二天,接到船長的電話,叫我去他辦公室。我心一沉,看來老奧利要跟我攤牌,趕我走了。船上的人事生殺大權都掌握在船長手里,他可以將任何人像卸貨一樣卸到岸上。被開除的船員如想另謀船上的工作,縱有很多空缺,也無船愿意接收。
兩條軟腿移進了船長辦公室。不料,他竟然請我坐下,語氣與往日大不相同,這肯定是鴻門宴,我嗓子很緊。老奧利用慈父般的口吻告訴我,他收到休斯頓總部用高頻率對講機傳來的消息,我的小女兒提前三個月出生了,僅1英磅12盎司(相當于1斤),由于妻子所在的海恩尼斯醫院(Hyannis Hospital)沒有照顧早產嬰兒的設備,半夜將她們母女急轉入圣瑪格麗特醫院(St,Margarets Hospital)。母女二人情況危急,都在加護病房。聽到這里,我感覺自己被懸在了空中,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船長轉身拿起電話,果斷地命令,“輪機長,這個年輕人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病情嚴重,現在波士頓一家醫院。我希望你能打開引擎室的每一個噴嘴,不管需要燒多少燃料,盡最快速度給我趕回路易斯安那!”隨后,他又打電話給無線電操作員,請他做好與我岳父隨時聯系的準備。然后他轉過身來對我說,“年輕人,你可隨時致電家人,不用擔心通訊費用,我會盡快送你回家。”我提著兩條依舊綿軟的腿離開船長辦公室,比來時多了一份感激和尊重。
我終于與岳父取得了聯系。妻子半夜大量出血,家人見狀驚慌失措,趕緊將她送往她的婦產科醫生所在的海恩尼斯醫院。可是該醫院不具備早產嬰兒的護理設備,醫生當即決定將她們緊急送到波士頓城的圣瑪格麗特醫院。
人一到醫院,醫生馬上給妻子注射了類固醇以提高體內胎兒的肺部功能,因為許多早產嬰兒會因肺功能衰弱而無法存活。由于妻子失血過多而無力自然生產,只能同意剖腹手術。醫生分外小心地救出了巴掌大的女兒,將她送進重癥監護室內的恒溫箱里加以看護。重癥監護室成了小生命出生后的第一個家,一住便是四個月。而妻子因生產受到感染,高燒不退伴隨著不斷的失血,也被送進了重癥監護病房。原來,妻子孕期出血是因為臍帶受損,倘若嬰兒沒能及時救出,她可能會餓死在母親的身體里。小生命雖然脆弱,卻也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妻子噙著眼淚,為弱小到令人心痛的女兒取了個美麗的名字,艾琳·阿曼達(Erin Amanda)。
油輪以最快的速度駛往路易斯安那。我的職責要求我在工作中不能有一絲差錯,這關系著整艘船的性命。當班時,我注意力高度集中,時間反倒過得比較快。一離開崗位,妻女的安危便在我頭上旋轉,擔憂與無助令我寢食不安,每天都在等待岳父傳來妻消息的焦慮中度過。難為了妻子,在病房里讓岳父寬慰我,說一切都會好的,聽到這些我精神快要分裂了。在這種焦灼的狀況下,工作中片刻的鎮定,對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我很害怕船長和船員問及我妻兒的情況,那會使我鎮定的情緒頃刻間崩潰。一路上幸得老船長的關懷與照顧,這份慈父般的精神慰藉比上帝來得更加直接。
又一個清晨,我問老水手弗蘭克,為什么船長忽然間像換了個人似的。弗蘭克與船長相識四十年,曾與他出海過無數次,對他的個性和閱歷一清二楚。弗蘭克說,老船長經歷過戰爭的恐怖,也曾奮力擺脫了酗酒的劣習。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當時他也是在海上,妻子因此離開了他。海員通常都是雙重人格,航海生涯能將海員磨煉成鋼鐵一般的意志,同時也滋養出水一樣有情有義的柔情。弗蘭克的話改變了我對老船長的看法,之前,我恨他,有將小便撒到他咖啡里的沖動,想到這,我內疚不已。
船已抵達路易斯安那,因提前回港,碼頭沒有空位讓船泊進來。老船長命我收拾好行李,他已派小艇來接我上岸。公司的車正在岸上等著載我去機場。
我去船長辦公室交接了工作,領取了薪水,提前回家。老奧利握著我的手說,孩子,你很有勇氣,回去好好照顧你的家人。我們的心和祈禱都陪伴著你。到時,你可以隨時回到我船上來。船長的安慰猶如雪中送炭,不僅是這份安慰,他更教會了我如何成為一名男子漢。
公司為歸心似箭的我準備了頭等艙。出了機場,一輛豪華轎車載我趕往圣瑪格麗特醫院。我與妻子激動得相擁而泣,仿佛是生離死別后的重聚。看到她臉上有些康復的紅暈,所有的擔憂、焦慮都化成了重逢后的喜悅。妻子指著床邊碩大的花籃,欣慰地說,這是船長和船員送的。船長和同事體貼細膩的問候,居然先我抵達,我的心隨綻放著的鮮花和妻子的話震動、蕩漾,清晰的視線瞬間變得模糊起來,想到痛失唯一孩子的老船長,想起他臨行前的一番話,一種在溫情中蔓延的歉意涌上喉結,我鼻子一酸,將感激、自責和難過一齊吞下了肚。
在去嬰兒重護室的過道上,坐在輪椅上的妻子提醒我要做好思想準備,我分明感到我的心臟像打樁一樣地捶打著。
她是那么的小,僅十二英寸長,頭只有網球大,透明的皮膚下,似乎能看到心臟的跳動。微小的身軀纏滿了各種顏色的電線和管子。我任憑眼窩里的淚水無聲地傾淌,除了哽咽,還是哽咽。可憐的孩子,一來到世上便遭這么多的磨難。兩位護士在旁寸步不離。小小的生命仍在奮力抗爭,雖然各個器官都已生長完整,但她還不能自己喝奶,需要靠管子吸取營養,而且吃得很少。一起進來的醫生告訴我們,這孩子是個奇跡,生命力極強,他指著房間里另外的幾個早產兒說,那些比她大一些的嬰兒都還不能自己呼吸,但她卻做到了,她的肺功能已健全了。醫生現在唯一操心的就是如何多給她一些營養,這樣她就會越來越健康。
幾天后,我推著妻子去辦出院手續,女兒艾琳的情況雖穩定,但仍需留院察看。將孩子獨自留在醫院,妻子情感上無法接受,我們只好每天來回開150英里的路程去看望女兒。這種生活持續了三個月,直到女兒增長到四磅多才出院。期間,兒子一直吵著要看妹妹,我們擔心他會被插滿管子的妹妹嚇著,只好找藉口推脫。
在我微弱聲音的要求下,護士給我看了醫療賬單,總共是六萬七千美元!不要說在八十年代初,就是今天也是一筆巨大的醫藥費!我的雙腿在抖,隱隱作嘔。我無力地問,個人須付多少錢。護士看著我,大笑,別緊張,你一分錢都不用付,埃克森公司和藍十字藍盾醫療保險公司(Blue Cross and Blue Shield of Texas)承擔了一切費用,也包括你孩子今后的住院費。此時,如果船公司的老板在我面前,我一定會雙膝跪下,給他磕幾十個響頭。
女兒健康地成長起來,我可以放心地回到海上。因“巴頓”號上已有大副當班,公司便安排我上了另一艘船。此后,我再也沒有見到老奧利,若干年后,他就去世了。和他一起工作的豐滿記憶并未干枯,正灌溉著我的靈魂。三十多年的航海生涯中,我經歷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也就是老奧利教我的,如何在海浪風雨中,將自己的心打磨得更加堅韌。
亨利船長從舊金山返回關島的船上工作,途經夏威夷,欲停留兩天。唐熱情相邀:如不嫌棄,寒舍可將就。亨利欣然受邀。
亨利與唐是二十多年的老同事,他也是一名資深的貨輪船長,倆人同屬一個船務公司,駐同一港口,但不同船。亨利不畏風浪,而懼電腦,一旦發生故障,他便電話求助于唐。工作之余,他們一同去打高爾夫球,或上酒吧喝酒聊天,以舒緩工作壓力。即使在酒吧閑聊,他們的談話內容仍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聽不懂他們的行話,枯坐乏味,這情形常發生,于是小包里總備著書,隨時翻閱。
亨利儀表堂堂,總是衣冠楚楚。白凈的臉上鼻梁高聳,那對深邃、攝魂的藍眼睛,不知溫軟過多少女子的情感。他沒有阿諾·施瓦辛格硬漢的冷酷,而是王孫貴族的優雅,斯文而又風流倜儻。他的長相和舉止,與人們心目中飽經風霜的船長形象大有出入。進入知天命歲數的他,深諳世故男人的魅力,尤其是以一襲船長制服出現在公眾場合時,許多熱切的目光會投射到他身上。設若他是豪華游輪的船長,我敢肯定,那艘游輪常年無淡季。
亨利常呼朋引伴去酒莊觀光品酒,觀光是借口,喝酒才是實意。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對葡萄酒的歷史和釀制也了如指掌,更醉心于酒的釀造過程中色香味的異變。尤其是二十多歲的博對釀酒技術的執著與近乎苛刻的要求感動了亨利。他們成了知心朋友。
試想,那個年代的年輕人,皆嬉皮士模樣:蓄長發濃須,抽大麻,聽搖滾,泡酒吧,成天活在幻覺里,頹廢無比。而博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把青春躁動的荷爾蒙全輸進酒里。如同藝術品,酒也需要一雙大師的巧手,才能釀制出上乘質地。畫有高下之分,酒有優劣之別。多一分澀,或少一分甜,都影響到酒的品質。
博是一個內向、沉靜的人嗎?我想,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能排除五光十色的外界干擾,潛心做這么一種精工細活,一定是個性使然。不,他是一個內心很豐富,極有個性之人。他簡直就是一名化學家,一個魔術師。視釀酒如宗教般的虔誠,有戀愛似的激情。博不呆板,呆板之人釀不出好酒,因為好的酒是有靈魂,有情感的。他開飛機上天,玩跳傘,駕游艇下海潛水,打高爾夫球。在他釀造的酒里可品出浪漫情懷,更多的是優雅高貴。亨利義務為他的好友做形象廣告。我們完全被他的故事吸引。
英國人史蒂文·斯拜瑞爾,在法國專營法國酒。為了吸引世界各國對法國酒的關注,拓展自己在海外的生意,他決定于一九七六年,在春光明媚的巴黎舉辦一次葡萄酒品評競賽,同時也邀請加州產的葡萄酒作陪襯,以彰顯法國酒的品質。參賽的酒都沒署名,僅用號碼替代,至于參賽酒莊,十一位法國評委全然不知。
怎料,宣布的結果讓臺上臺下的人都跌破眼鏡,無人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好的紅、白葡萄酒,居然是被法國人瞧不起的,只知閉門造車,輕率自負的美國人囊括!蒙特萊娜酒莊一九七三年釀制的Chardonnay(霞多麗)奪得白葡萄酒的頭魁。三十多年過去,亨利仍清楚記得博致電給他,分享這個驚人消息時那語無倫次的聲音。也就是說,巴雷特父子出道才一年,便獲此殊榮。加州葡萄酒非但沒出洋相,反而喧賓奪主,打破了法國酒不可一世的權威地位。在場的《時代》周刊記者塔布爾目睹了這戲劇性的一幕,洋洋灑灑寫了一篇動人的長篇報道。一時間,美國的酒吧、餐館里要求點這瓶酒的人絡繹不絕,酒莊門前更是排起了卡車長隊來進貨。有趣的是,時隔三十年后,那位英國酒商意猶未盡,又舉辦了一次同樣的品酒會,桂冠仍由加州摘取。吉姆不愧為律師,他隨即成立了加州酒業協會,親自擔任會長。加州葡萄酒能走向世界,吉姆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
在這里舉行婚禮不失為浪漫之地,青蘿纏繞的古堡,一望無邊的葡萄園中鑲一彎翠湖。我看著酒瓶上的圖案,心馳神飛。特別是,酒窖里有享之不盡的好酒助興。唐笑著補上一句。給你說中了,亨利坦誠地說,婚禮那晚他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被新娘像拎水母一樣地拎起,輕飄飄地上了飛機,差點誤了去歐洲度蜜月的航班。
來為這段趣聞干一杯,歡迎做客夏威夷。唐舉起酒杯。亨利建議我來一點。我以不懂酒推辭。的確,茶有茶道,酒有酒儀,亨利說,我教你如何品酒。Chardonnay是相當討喜的,很適合像你這樣素雅的女子。跟其他白葡萄酒比起來,它的味道比較成熟,有風度,又隨和,有如氣質優雅的女士。多么奇妙的感受,我看著杯中純凈淺黃的酒,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潤玉鶯黃”的字句來。
那紅酒呢?香檳呢?經他這么一說,我也來了興趣,準確地說,是對喝酒人的感受有了興趣。紅酒很多種,單拿最普遍的Cabernet(赤霞珠)來說,它有著宗教般的顏色,用的是一種果皮較厚的深紅帶紫的葡萄釀成,其天賦高,味濃烈,飽滿,給人以極致的感官享受。戀愛中的男女,最適合喝紅酒,玫瑰色,浪漫,有激情。苦澀中透著絲甜,這滋味恰如戀人的心情。
香檳宛如少女夢幻般的心,純真,活潑。那不著邊際的青春夢想,如露珠,一個一個向上冒。酒入柔腸,便化作星子,迷一般地閃動。這不是中國古詩里“自在飛花輕似夢”的意境么?聽到這,我自言自語道。看來,每一種酒都有它獨特的個性和情感悸動,都有自己的敘事風格。
一年后,唐告訴我,亨利遇到了他心目中的安琪兒,為了她,Swallow the anchor(永遠脫離航海生活),改行去加州一所航海學院當校長。唐從此少了一位高爾夫球伙伴。我想,這職業頗符合亨利的性格。不難想象,他在成百上千名師生面前演講的神態。只是學生在進校或畢業典禮上,要耐著性子聽新校長的長篇闊論了。
又過了一年的三月,我們意外地收到亨利的結婚卡,從中得知,他和他的安琪兒于情人節舉行了婚禮。照片上這對新人,男的一身筆挺的海軍制服,很帥氣。女的一襲白紗裙,腹部隆起,是個美人。新人身后的石墻古老又莊重,石墻上掛著一幅葡萄酒攝影作品……
天啦,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亨利第一次婚禮所在地么?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