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反熵增·分形

夏融杰

摘 要： 復雜性科學聚焦于時間尺度較大的非線性動力系統，對于錯綜復雜的社會現象有著其他單一學科所不具備的解釋力度。中國電影在歷經百年發展后，如今的電影產業已呈現出復雜多樣的業態，涌現出許多令人興奮但又難以解構其發展邏輯的行業現象。通過復雜性科學介入影視學科的研究，從宏觀和微觀層面對中國影視產業的發展趨勢進行分析無疑是值得嘗試的。復雜性科學為電影產業這個動力系統的流變過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補充工具，電影產業本身的復雜性也適合運用復雜性科學介入和闡釋。

關鍵詞：中國電影產業；復雜性科學；混沌；反熵增；分形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電影產業作為文化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于其他傳統行業，呈現出難預測、高度不確定性的特點，電影市場表現不穩定，經常出現與經濟規律相悖理的情況。自復雜性科學誕生以來，各學科在自己研究的領域都看到了更為廣袤的研究視野。電影產業從趨勢流變到各個環節相關的產業鏈，從具體的電影企業到單個影片，都可以抽象為一個個復雜系統，用“耗散”“涌現”“分形”等復雜性科學相關理論去榷略個中肌理，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電影產業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一、混沌學理論：中國電影起源與演進的動力邏輯

混沌學源于氣象學家的研究，著名的“蝴蝶效應”就是混沌學的典型例證。非線性會改變一個系統的確定性，從而使預測變得困難。[1]15混沌學就是為了分析復雜難解的非線性系統問題，從而揭示出混沌系統發生與發展的一般規律。電影產業作為一個系統，既是藝術創作，也是經濟活動，同時牽涉諸多外部因素。因此，電影產業不是純粹的孤立系統，而是符合混沌學研究范疇的非線性動力復雜系統。

（一）秩序、混沌、復雜：中國電影產業發展歷程趨勢演變分析

熱力學第二定律是物理學的經典定律，表達了分子無序性的增加，時間與不可逆性聯系在一起。[2]3該定律指出在不可逆熱力過程即能量轉換中產生的物理量度稱之為“熵”，熱力學預言孤立系統的熵只會增加，系統趨向均衡的結果是處于處處無差異的混亂，也就是“熱寂”（hot death）。熱力學原理道出了線性系統的生存性問題，即孤立的封閉系統終將走向“死亡”，而復雜系統則可以通過改變熵增來避免“死亡”。生命力較強的復雜系統一般會經歷三個時期：誕生于無序狀態，經由外力達到穩定的秩序期，然后重新進入無序不穩定的混沌期，調節后趨于超穩定的復雜期。所以，讓系統存活的關鍵就是不斷調整無序發展，推動系統持續進入良性有序發展。

中國電影百年滄桑，數度瀕于存亡之際，經歷艱難調整、技術升級和政策扶持又不斷煥發出新的生命力。電影傳入中國后，早期中國電影業在無序期摸索中，拍攝了極富中國特色的戲劇電影，之后在借鑒外國電影拍攝經驗基礎上進入故事片電影創作的秩序期。經歷有聲和彩色電影技術野蠻生長的混沌期后，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開啟了長達數十年的超穩定復雜期。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濟大潮裹挾下的中國電影再次匍匐前進無序摸索。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張藝謀導演的影片《英雄》上映進入秩序期，之后多部商業大片扎堆進入影院，一時間混沌初顯。大片不靈驗的中國電影在類型電影上全面開花，電影工業化進程順勢開啟，近年國產電影與電影產業的突飛猛進預示著下一個穩定復雜期的來臨。電影產業作為復雜系統，其存亡關鍵就是在將死時通過多因素調節實現賡續成長。

（二）初始條件的敏感性依賴：技術、“黑天鵝事件”與政治

混沌理論對初始條件的敏感依賴性（sensitive dependence）是其另一顯著特點。開始時的無窮小會引起之后巨大的變化，這一性態被稱作混沌的“特征”[1]24，即，混沌學的本質是系統內部初始條件的微小變動，經由一連串事件鏈的作用就會被放大，最終產生數倍于系統初期的影響。縱觀中國電影產業，初始條件敏感性無非就是技術、“黑天鵝事件”與政治。

電影起源原本就是技術催生的隨機性偶然事件，中國電影的巨大進步無一不是技術在主導，技術作為初始條件敏感性起著決定性作用。今天的中國電影居于工業化1.0向2.0的過渡階段，電影樣式處于從現實到虛擬再到融合的探索期，技術在這次轉型期的作用不言而喻。2019年，中國電影工業化最為標志性的事件即是科幻題材影片《流浪地球》的上映，背后的中國后期特效公司MOREVFX作為行業標桿在技術方面已可以對飆美國同行。阿里影業旗下的云尚制片在電影制片管理層面上進行革新力圖解決行業痛點，全流程線上化管理幫助多部影視劇提效。

新冠疫情的爆發與蔓延就是一次“黑天鵝事件”，作為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對電影產業產生毀滅性影響。2020年上半年受疫情影響，注銷或吊銷電影相關企業13170家，影院類企業占2263家，全年票房收益204.17億元，同比2019年下降68.23%。2021年疫情反復，展現偉大抗美援朝精神的史詩巨作 《長津湖》選擇延期上映，隨后多部電影也紛紛撤檔，整個暑期檔票房慘淡。

政治對電影產業的影響尤其表現在電影政策，松動與收緊、糾偏與撥亂等政策動力邏輯使中國電影曲折發展高潮迭起。[3]167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電影相關事業單位調整與市場化改革都對中國電影產業產生持久且深遠的影響。每年頒布的細分政策也影響產業發展，如2004年口頭下達的希望全國各院線支持國產影片的通知被媒體和業內稱作“國產電影保護月”，實行十余年來為保護和促進國產電影成長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二、反熵增：中國電影產業躍遷與重生的必由之路

熱力學定律和混沌學基本原理提供了俯瞰電影宏觀趨勢的“眼睛”，熵增定律則提供了方法論層面的指導。系統內部的熵增會一直存在，它不是負面的混亂的存在，辯證地看待它，才能更好地發展，這就需要反熵增。所以，讓電影系統內部保持活力的關鍵也是反熵增。

（一）對內反熵增——政策調節與優化

系統內反熵增關鍵要義是降低耗散，即減少無謂的內耗，避免資源浪費。電影產業市場化改制后，一部類型電影的成功在商業電影的趨利作用下，就會導致一段時期內同類型電影的扎堆拍攝與上映，同質化電影審美疲勞與票房失靈的現象屢屢發生。《英雄》開大片先河，多名大導演迅速跟進，盲目的背后是佳片缺失。《瘋狂的石頭》以小博大，喜劇電影迎來爆發，影片質量卻鮮見進步。《小時代》攪動飯圈文化解鎖財富密碼，流量明星電影進入主流后慘遭市場唾棄。這些現象無疑都是電影市場內無序混亂的表現，大量的資金耗費不僅沒有使中國電影品質得到改善，反而使其退步，由此產生無意義的熵增與內耗增長。國家對于電影市場的積極干預可以有效糾偏一段時期內的行業亂象，防止行業內部無序運行。近期，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開展的“清朗”系列專項活動重拳出擊，飯圈亂象活動得以整治，看似是對“消費側”的治理，實則將對電影生產宣發等“供給側”產生深刻影響。

（二）對外反熵增——積極擁抱競爭

對外反熵增包括兩種：一種是主動對外，即貝納爾對流原理，為使內部能量不被耗散由內向外做功；一種是被動應對外界挑戰，開放系統引入外部競爭機制。薛定諤的專著《生命是什么》，指出生命的特征必須兼顧穩定性和變異性，為此提出亞穩態、非周期性晶體、負熵和遺傳密碼的大分子結構。[4]329正如薛定諤所說，生命之所以能存在，就在于從環境中不斷得到“負熵”。加入世貿組織前的中國電影產業作為孤立系統已瀕臨危機的邊緣；加入世貿組織后，在電影業疲軟的背景下，每年還要依照協定引進好萊塢大片，電影界人士出于對國產電影的保護就電影配額問題進行抨擊。時至今日，中國電影并沒有陷入危機而是蓬勃發展。由熵增定律可知，如果當時不引進好萊塢電影，中國電影單一的市場機制極有可能會陷入“熱寂”，外部威脅恰恰激發了中國電影發展的內生動力。2014年被稱為互聯網巨頭全面進軍電影產業的“元年”，以百度、阿里、騰訊為代表的一批中國互聯網公司，通過融資、并購和戰略合作，布局電影產業，直接沖擊和改造著傳統影業的格局，傳統影視制作公司“生存壓力”陡增。但隨著中國電影市場體量擴張，傳統電影公司并沒有被互聯網企業所顛覆，反倒通過投融資結構等資本運作與互聯網大廠通力合作，不少影視上市公司搭上了互聯網公司的順風車，市值不降反升。

（三）無序中發現有序——素質與意識的提升

在無序中發現有序要求組織或個人具備足夠多的知識、范式和水平，因而難度較大，可操作性低。電影既屬于藝術創作，同時又是兼備商業屬性的經濟活動，與國家政治社會文化活動必不可分。這樣的特殊性與復雜性決定了電影市場無序性，從電影經濟活動中發現有序與規律就變得更為困難。21 世紀之初，中國電影大量的新特征與新屬性噴發式地涌現，帶來了“有用的”能量交換，而那些以問題和矛盾的形式出現的“耗散的”能量是作為伴隨現象出現的。[5]207一路高歌的中國電影票房吸引了大量人力財力進入電影行業，熱錢涌入擾亂電影業秩序，全媒時代電影從業門檻降低加之明星演員誘惑增多，造成電影從業人員教育水平良莠不齊，演員塌方事件一再發生，相關電影蒙受巨大損失。最近娛樂圈丑聞事件頻仍，為了防止丑聞發生，不少行業組織與單位紛紛搞起了藝德培訓課程從根源上趨利避害。我們看到，不少跨界電影導演取得不俗的成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背景知識的多維性，對電影的判斷擁有更為獨特的角度。在電影的決策層面，電影公司管理人員應多學習電影相關知識，提防資本過度操縱。

三、分形學與分形創新：影視公司持續發展的靈丹妙藥

“分形”一詞，相對于歐幾里得幾何而言，就是一種完全不規則的幾何形體。據曼德布羅特所說，分形圖形所有部分都是不規則的，在任何尺度下觀察，不規則程度都是相同的。一個分形物體具有自相似性，不論是從遠處看，還是從近處看都是一樣的。[1]32從數家大型互聯網公司的組織架構來看，它們高效運行就在于搭建出了基于分形學的自組織系統。自組織性極高的系統會“自發地”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秩序層次，從而出現大量個體之間相互作用，在更高層級上誕生出新的超生命體的涌現現象，且涌現出的成功模式和經驗可復制到公司的各個層級。

（一）中國電影分形組織雛形初探與分析

目前中國的電影公司和相關組織尚不存在運行周密的分形組織，但許多行業形態和公司架構已初具分形組織雛形。早在2005年，劉德華發起的“亞洲新星導”計劃，在一定程度上來講已有分形的意味。第一期計劃由劉德華個人出資扶持六名新人導演，以拍攝不沉悶的劇情片為要求捧紅了著名導演寧浩等人，在那時華語片萎靡不振的情況下顯得意義非凡。后來，寧浩的“壞猴子影業”在2016年推出“72變電影計劃”，幫助十位年輕導演圓夢。寧浩不僅負責挑選導演人選，還負責入選導演培養、劇本修改等具體工作。受益于該計劃上映的影片捧紅了文牧野和路陽這樣的實力派新人導演，還推動了中國高標準的電影工業化制作流程，開辟出新生代電影人搭檔資深影人的創作模式，為新人提供全產業鏈的平臺支持，彌補國內導演人才缺口大的問題，開創了孵化優秀影視IP新方式。由劉德華到寧浩再到路陽等導演，扶持計劃從組織架構上已顯現出自相似性。電影 《受益人》從內容層面也出現了自相似性，因此被不少人詬病導演申奧與寧浩創作風格趨近。可是，反觀美國漫威公司，其電影內容的高度相似性正是其屢試不爽的致勝之道。壞猴子影業“72變電影計劃”還處于分形組織的初級形態，自組織性還需要不斷的試錯與發展才能進入到更高的層次，目前優秀新人導演大量涌現，但未產生較強的個體間的大量互動。

提到“分形”概念，似乎不由得讓人想起2005年由老牌影視公司華誼兄弟建立的藝人工作室制度。該制度是在基本不脫離母公司平臺的條件下，把每個明星藝人單獨拎出來為其量身打造一個具備影視公司正常運轉職能的小組，每組包含大小經紀人、藝人助理、企宣、財務等，藝人自身變成一個品牌IP符號。這樣的制度適合快速變化的影視市場和逐漸興起的粉絲經濟，組織架構基本形態與人力資源配備上與影視公司幾乎無差別。工作室制度在時興的幾年里運行良好，不少效益良好的明星工作室每年給員工發巨額年終獎的新聞還會引發公眾討論。然而，逐漸獨立于影視公司甚至自立門戶的明星工作室變得愈發市場化，不受限制的明星不依賴演戲而是轉向依靠二級市場賺大錢。最終，看似促進影視業發展的工作室制度淪為藝人擺脫公司管理合理避稅的“天堂”，“天價片酬”問題浮出水面后基本宣告了該制度的失敗。2021年5月，多家明星工作室紛紛注銷引發輿論關注。明星工作室的制度安排較之導演扶持計劃更加符合分形組織的基本要求，高度成熟的公司制管理模式被復制到一個個小而精的工作室，但是短視的眼光導致其不能健康發展。

（二）分形組織創新可能性論證

電影分形組織因種種原因沒能誕生出復雜組織的大型公司，在輕資產的小型分形形態上反復試探躊躇不前。反觀影視行業其它領域，有兩家規模龐大且至今無往不勝的大型公司將分形思維作為“企業心智”去不斷塑造企業形態。短視頻領域巨頭字節跳動依靠超級APP的打法，僅幾年光景就打造出傳統互聯網巨頭耕耘十幾年才擁有的產品矩陣。其方法論就是從公司中不同職能部門抽調人手臨時組成多個虛擬項目組做類似的產品，只要有一個項目市場表現極佳就迅速讓其獨立同時拆分其它項目組。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字節跳動公司資源配置的過程，不是無意義的惡性內耗競爭，而是像生物黏菌一般，以最小的做功消耗自然生發出最優解的涌現過程。長視頻領域的湖南廣電集團發揮自身傳統優勢，在2018年率先實行制片人中心工作室制度，打通既有平臺資源，構建全新制作生態，制作出的綜藝節目爆款不斷創新十足，背后的上市公司芒果超媒后來居上，不僅在市值上超越愛奇藝，而且更是成為國內首家實現盈利的長視頻平臺。

以上兩家公司都為電影公司進行分形創新提供了可模仿的標準模本，電影產業相關公司倘若能借鑒這兩家公司的管理模式和工作路徑，勢必也能生長出幾家成功的大型上市公司。另外，近來發展勢頭強勁根植網紅與直播電商的MCN公司也為分形組織創新提供了啟示，電商直播龍頭MCN公司謙尋文化形成了完備的全產業鏈路，陸續吸引包括明星在內的主播簽約共享平臺便利。

結 語

電影產業與史學研究應該擁有更為廣闊的視角，去發掘探索適用于大時段的電影新史觀，去洞察剖析適用于長過程的電影產業新視域。將電影學研究和復雜性科學的諸多觀點進行結合，可以看出復雜性科學對于電影產業不僅有原理上的指引參照，還有方法論上的參考借鑒。對于影視文化產業中的企業個體，想實現可持續發展，對外來講要把企業看是一個物理系統，需要對外“做功”，主動擁抱競爭，與外在系統進行信息交換；對內來講要把企業看成是一個生物系統，分形創新是基于強大的系統內核，自下而上地涌現創新，“人為”地搭建能夠產生出“涌現結構”的企業文化和組織形態，當一個模式被試錯和驗證成功后，利用自相似性使企業進入自我復制的正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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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萬書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