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往事

施立夫

前兩天，二姨家的表弟連生打來電話說：“家里在山上那塊地種的三畝面瓜都‘喂了野豬了，一年白忙活了。”雖然隔著電話線，但我依然能夠感受到表弟的黯然，他對那些絕收的面瓜自然是十分心疼的，畢竟一家人春種夏耘播灑了無數的汗水，馬上秋收在望，卻被野豬們糟蹋殆盡，瓜吃光了，地踏平了。

晚上，我跟岳父喝酒的時候，談起了這件事。岳父年輕的時候是個非常優秀的獵人，他跟我繪聲繪色地講起了三十多年前他打野豬的經歷。（編者注：當年野豬尚未列入“國家三有動物名錄”）

那些年，村里人都說大概在哪道山梁上有一只大野豬，體型碩大，凸出的獠牙多老長，令人談之色變。村里的采山人（上山采摘野菜、蘑菇、野果等的人）都曾遇見過，還有幾個人被襲擊了，最后都受了傷，好在都死里逃生了，此后人們再不敢去那道山梁了，連走近也不敢。野豬十分兇猛，尤其是這種獨居的雄性大野豬，在東北，人們對山上的野生動物按照兇猛程度的排序是“一豬二熊三老虎”，這種排序足可對其兇猛程度想見一“斑”。

有一年冬天，剛下過雪，年輕氣盛的岳父獨自一人背著獵槍就上山了，直奔傳說中的那道山梁。讓岳父下定決心為民除害的誘因是，就在前一天，幼時的玩伴鄰居家的小胖三兒上山撿柴禾，其實離那頭大野豬出沒的那道山梁還遠著呢，卻不料就遇上了那頭大野豬，被挑傷了左腿，傷口翻翻著。在家里大黃狗的死命護主之下，小胖三兒好歹撿了條命逃回來了，大黃狗也傷得不輕。岳父上山的時候還是豪情滿懷的，可是在走近那道山梁的時候，岳父也有些害怕了。漸漸地，林子越來越深、越來越密。雖然是冬天，樹都落下了葉子，但是林深樹茂中仍然幾乎不見天日。走著走著，雪地上已經有大野豬活動的痕跡了，一看蹄子印，雖然早有思想準備，這頭大野豬在遭遇過的村民口口相傳中，岳父也已經知道它很大，但還是吃了一驚。岳父的狩獵經驗告訴他，這一頭比原來預想中的還要大。既來之，則安之吧，岳父根據地上野豬活動的行跡和不遠處的像個小山包兒一樣的一大堆枝椏判斷，那一大堆枝椏可能就是野豬的存身之所。岳父不敢靠近了，他選了個有利的地點埋伏起來。他擔心如果繼續尋找，如果在冷不防的時候與野豬相遇，自己會措手不及。他像一個狙擊手一樣端著槍埋伏起來。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傳來了野豬踩踏雪地和穿行在林木間的聲音，岳父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據聲音的方向悄悄地調整了自己原來的位置，槍口對準了聲音傳來的地方。不大一會兒，大野豬出現在岳父的視野中，果然這頭豬大得出奇，走在山林中像個威武得不可一世的大將軍，而且正是朝著岳父埋伏的方向走來，越來越近。他一只眼睛微閉，另一只眼睛瞪圓了，瞄準了，心開始怦怦地跳個不停。靜謐的深山里只有野豬行動的聲響和岳父的心跳聲。野豬又近了一些，岳父扣動扳機，獵槍一聲悶響，打中了。毫無防備的它一聲嚎叫，便哼哼著跑向了那個枝椏堆，鉆了進去。野豬過處，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殷紅的血跡。岳父又等了一會兒，野豬不出來了。可以確定的是，剛才的一槍沒能打中要害。受傷的野豬更是可怕，它會孤注一擲地玩兒命，即便是火車來了它也敢往上沖。岳父不敢靠近了，他決定回村里去找個幫手。

岳父心有余悸地下山了，村子里還有個老周，他的槍不行，打個兔子、山雞什么的還行，但打不了大東西。可是也沒有其他的幫手了，岳父找到老周，跟老周簡單復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請老周上山幫忙。聽著岳父的描述，老周不敢去了，這么大的野豬誰不害怕呢？岳父說：“野豬拉回來給你一半，夠你家吃半年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周想了想，答應了。兩個人按照岳父下山的路線重新返回了那道山梁，兩個人端著槍戰戰兢兢地走近了枝椏堆。岳父說：“我爬上枝椏堆對著的那棵紅松，你繞到枝椏堆的后面，朝著枝椏堆放槍，等野豬一出來，我就開槍。”老周端著槍，槍口一直對著枝椏堆，岳父開始爬樹，這棵樹可真大啊，是一棵合抱的大紅松，離枝椏堆有三十多米的距離。見岳父爬了上去，老周膽兒突地悄悄繞到了枝椏堆的后面，離得老遠，槍口對準了枝椏堆。老周望了望岳父，見岳父在樹上正端著槍對著枝椏堆呢，岳父朝老周點了點頭。老周扣動了扳機，散鉛彈便射入了枝椏堆，野豬一聲嚎叫從枝椏堆里沖了出來。就在野豬沖出枝椏堆的一剎那兒，岳父扣動了扳機，一聲悶響，野豬應聲倒地，這一槍擊中了要害。野豬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岳父和老周走到野豬近前一看，這頭豬少說也得有三五百斤，嘴巴上凸出上翹的獠牙，如筷子長短，粗細比成人的拇指還粗，讓人看著不寒而栗。應該就是這獠牙把小胖三兒的左腿給豁開的口子。兩個人誰都沒說什么話，岳父遞給老周一支煙，兩個人坐在離野豬不遠的地方抽起了煙，定了定心神兒。歇了好半天兒，確認野豬死透了，岳父對老周說：“咱們回吧！”兩個人用繩子把野豬綁了綁，找了根結實的木棒子，好不容易把野豬抬起來了。

一路上踉踉蹌蹌，歇歇停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個人把野豬抬回了村里。村子里像炸開了鍋，大家都跑來看這頭大野豬，小孩子們根本不敢靠前。人們都說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野豬，這個說：“你看看那腦袋瓜子，看看那蹄子多老大”;那個說：“快看那獠牙多老粗、多老長！”小胖三兒拄著棍子也來看，他禁不住拎起棍子在野豬身上狠狠地打了幾下，嘴里罵罵咧咧的。

岳父和老周成了村子里為民除害的英雄。岳父分野豬肉的時候，沒有完全實現諾言，村子里的人自然是見者有份，一家給割了一塊兒。村子里一共才二十幾戶人家，大家相處得那么好，怎么好不給大家都分點呢？剩下的，岳父給了老周一大半，自己留了一小半。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幾十年的時光過去了，可是一提起它，見過的人還是會唏噓不已。

岳父說得意猶未盡的時候，岳母走了過來，又給飯桌上加了個菜，對我說：“快吃菜啊，這一晚上凈聽你爸瞎白話了！”我笑著說：“我愛聽爸說這個！”岳父也笑著端起了酒杯：“是啊！不說了，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喝酒吧！你多吃點菜！”其實，岳父說起當年的事情的時候，他是開心的，他的眼睛里有別樣的光彩。那時候他那么年輕，那么有膽量，那么有力氣，連那么大的野豬都被他給收拾了。